一 老兵凋零
我的职业，是一名军报记者。
这天，报社分派了我一项新任务：次年国庆之前，整理完成对一名老兵的专访工作。
这项任务让我觉得新奇。因为，我们国家的军队几十年前就明文规定，原则上，军报不准许再安排进行描绘有个人色彩的，包含各种专人专题回忆录、传记等形式的所有采访、专访、刊物出版工作。
这次的专访，似乎属于特批。
不过，让我略为难的是，任务要求：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记的不记。
但又没说明什么不该问、什么不该记。
与我同行的，或者伴我前往老兵住处的，是一名少尉军官。
少尉一路面色凝重。
飞机，高铁，部队驻地专车。
一路上，少尉一路毕恭毕敬，在相处相互熟悉的同时，我尝试了解一些对这次专访有助的信息，职业本能让我觉得，少尉的此行或许和我有交集。
很惊讶，少尉告知我，一名老军人离世。老人家去世前，不让亲人做任何惊扰他人的事情，就在家人陪伴下静静离开。
老人生前曾任至少将，工作单位未知。
骨灰根植大地后，根据老人遗愿，部队单位派人告知老人生前指定的、也是唯一指定的好友。
而这个好友正是我要专访的老兵。
很遗憾，少尉不知情也并不能提供我更多信息。
于是大家又缄默起来。
……
时下，秋气渐至，寒亦入深。
这是个色彩变幻的奇妙秋天季节……
车窗外，公路两旁尽是高耸入天的白杨树，此时车已驶入小镇道路。
透望日复一日在慢慢蜕变颜色的树木，即便夏气还未完全褪去，但枝叶繁茂为行人遮起一片清凉的绿荫大道已给人带来几分习爽，透过车窗，似乎可以感觉到下午清风拂过虬枝树叶啪啪舞动的声响。
经过国家近乎二十年推行特色城镇的建设，公路规整洁净，路旁林木相连，远望无际，更多有着如北欧森林景致般的静谧与安详，一如无数影视剧之经典画面：车行林木间，平坦的公路不断延伸着打开的视野，在前面展示出一个又一个的优美拐弯……
眼前的车辆，偶尔超过几个许是习惯了日升而作、日落而息的行人……?
青色公路在路边高林红叶的映衬下蜿蜒转曲，越发临近的小镇，浓荫蔽日，碧草相辅，浑然天成。
看来，小镇上的居民寻到了与自然相处的最佳生存方式。路旁的许多粗大树木，它们至少在那里风风雨雨屹立有数十年，同样的绿荫蔽日，河溪静流……也许，没人打搅到这里是最好……?
心里这是时叹起一阵可惜，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悦事谁家院，再漂亮的秋色，也只是在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掠影罢了。
……
?终于到达目的地，老兵之家。
???? 一身农者打扮，刚刚下地点完菜籽的老兵见到我们，一阵惊愕，随之身体开始颤抖，我想，到他这个年岁，他似乎该猜到了什么。
季然，
性别：男；
年龄：83；
从军时间：未知；
退役时间：保密；
退役军衔：中校；
退役原因：未知；
从军履历：未知；
……
脑海中一遍遍回想着我拿到的老兵资料，生怕错过任何一项有价值的信息。
然而，也仅仅有这些信息。
眼前的老兵，头发花白，身体还算硬朗，如果不是在低头垂看同行少尉递上的资料的话，大概，他的眼光也必然是炯炯有神的，这是我对很多退伍老兵的认知。
季老爷子双手颤抖着看着一封信件、一张照片、一副“眼镜”。
许久……许久，摘下“眼镜”，终于默默抽泣、继而竟恸哭起来：
“你比我小3岁，我还好好活着，怎么就能比我早走呢？！”
就这样杵在那里，至少我是从没见过这般因何种战友情谊而悲痛至此的人。
少尉早已眼红，一手抹去挂在脸上的泪，动作粗犷而干净利落……我忽然觉得，他应该是了解那位逝去的将军的。
使命完成，少尉敬礼，以敬畏之光凝视老兵，默然，转身离去……
……
被同样头发花白的老伴儿抚平情绪，老兵接过热毛巾，擦了擦脸。
“首长。”我恭恭敬敬。
老人家摆摆手，
“叫老兵吧，都退出来了，能叫老兵就不错了。”
因年老中气不足的话语简短但透着铿锵有力，老人说话的时候，我看着他，在目光对视的瞬间，我突然觉得我刚刚错了！
是的，我错了，如果说有种眼神能叫炯炯有神的话，我说不出当时这种感觉，五味杂陈，
一只猎物被瞄上的发憷而不能动弹的感觉？
一种异于常人的岁月积累下的坦然与自信？
抑或举手投足自带的气势恢宏与万马千军？
……
我懵了。
老人的话让我从懵懵然中回过神来，清醒许多，
“你此行的目的我知道了，有些事情我配合，不多说的我还是不多说，小伙子就住这里吧，先好好休息下。”
于是就住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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