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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伏法


  岳嵘跪在他跟前儿,神色诚恳,“臣弟决无半句虚言……这舒家兴许是没少得沈徽娥的赏,如今在白虎山一带,也算是有名的富户,舒家的独苗儿有个半大的官儿,那位盼哥儿也嫁了个财主,一家人很是嚣张横行。若非如此,臣弟也不会起心思去查他们底细。”

  岳峥握着珠儿敲在炕桌的桌沿儿上,忍不住迟疑。

  当初黄裕把“盼哥儿”领到了寿昌宫里,岳峥从未听宁蕙提起过那宫女的真假,她若是顺藤摸瓜查出了其中蹊跷,为什么不来向自己喊冤?可这样明显的证据,阿蕙不会察觉不到。

  除非……她早已和岳嵘商量好,有了不需要依靠自己,便能解决问题的万全之策。

  “二弟,你先起来坐,这事……阿蕙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吧?”岳嵘怕岳峥是有所试探,故意答的模棱两可,“娘子要是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您呢?说起来,这也是臣弟去白虎山,偶然遇上的一桩民间官司,神机营呆着无趣,臣弟便想行侠仗义来着……谁想到,查着查着,反倒牵涉出了宫闱秘辛。”

  岳峥“唔”了一声,又是半晌未吭气儿。

  岳嵘与他倒是想的如出一辙,阿蕙如果知道,必定该先告诉自己……难不成她还有她的苦衷?

  岳峥压下了自己的心思,终于有了决议,“把舒家一家子给朕押到宫里来,朕亲自审!”

  皇后要给皇上送汤表心意,底下人是万万不敢懈怠的。一锅汤煲好了那是本分,味道上若出了纰漏,那就是掉脑袋的罪过。滋补的山参鸡汤,慢火温炖了整整两个时辰,待到骨肉松了,味道浓了,才叫人盛出两小盅,送到皇帝跟前儿。

  送汤的内宦提着象牙镂纹的食盒,错着步子从坤宁宫挪到乾清宫,弓着腰朝门口的内宦一礼,不卑不亢地一笑,“奴婢是坤宁宫的,皇后娘娘吩咐奴婢来给皇上送参汤,还请中贵人通传一声。”

  侍立在门边儿的内宦乜了眼来人,信口打发道:“皇上在里面儿办着案呢,吩咐下来,任何人都不许叨扰,黄裕黄大人都不在跟前儿,您叫我怎么给您通传?”

  那小内宦只当他是拿大,并不当真,眉梢一挑反驳着:“这可是皇后娘娘亲自盯着熬好的汤,若耽搁了凉了或是散了味儿了,皇后娘娘怪罪下来,您担待得起?”

  “这……”伺守的内宦有些迟疑,两人正较着劲儿,黄裕听见动静,从里面儿迈了出来,“怎么回事儿?皇上不是说了,谁来都不许打扰?”

  “见过黄大人,皇后娘娘惦记皇上龙体,特地吩咐奴婢给皇上送参汤,烦请中贵人通融通融,皇后娘娘一番心意,咱们都辜负不得不是?”

  见了黄裕,那提着食盒的小内宦立时奉出了笑脸儿,黄裕打量了他一圈儿,到底是点了头。“你且等一等,皇上正忙着,我先去看看里面的光景儿再说。”

  那内宦岂敢跟黄裕拿乔,一躬腰板儿称了好,目送着黄裕往里去。

  黄裕进了殿,小心翼翼地往内书房去,地上五花大绑地跪着几个乡下人,涕泪横流地哭着认罪,皇帝一脸不豫,俨然是不耐得紧。

  坐在皇帝下首的是秦王,这位旧日里惯会捣蛋的二皇子,如今也长成了不怒自威的大将军,黄裕收回打量的目光,哈着腰往岳峥身边走去,“皇上,皇后娘娘叫人煲了汤,打发人给您送了过来,就在外面儿候着呢……您看?”

  岳峥早已问明了事情,正犹豫着如何处置,沈月棠的父亲是能臣,以后要用他的地方多了去,照例这是可以抄家问斩的罪,他却不能就这样黜落了沈氏。可若是从轻,一则他心里恨极了沈月棠,二则,不论是皇后还是阿蕙,都必定会有怨言。

  他左右为难的工夫儿,听了黄裕的话,少不得心中一动,“汤你拿进来,人打发走,顺便叫他请皇后过来一趟,朕有事儿与她商量。”

  黄裕欠身称是,往后却步退出了殿里。

  那内宦得了黄裕的吩咐,忙不迭回了坤宁宫,前后没耽搁太久,皇后的仪驾便到了乾清宫前,岳嵘知道这是皇帝自个儿的家务事儿,知趣地告了退,在门口唤了声“皇嫂”,虚应一礼,便拐弯儿往仁寿宫去了。

  他把乾清宫里的事情原委仔细交代了杜氏一遍,借着太妃的名头,赶忙让杜氏去寿昌宫里给宁蘅送“经书”。

  那会儿刚过了午晌,最是燥热难耐,宁蘅歪靠在罗汉床上打盹儿,一只手握着纨扇柄儿,另一只手抱着个“青奴”偷凉,听立夏替杜氏通传,她一个激灵醒过神儿,登时便坐了起来,“快请。”

  杜氏轻轻巧巧进了屋儿,两人一番客客气气地寒暄,半晌才进入了正题。宁蘅心里有了猜忖,少不得屏息听着杜氏说话。

  “舒家人天生便不安分,得了富贵就在村落里称大王……正巧叫殿下摸着了把柄,由此作筏子,把事儿串联着告到了皇上跟前儿。”

  “皇上在乾清宫里亲自审了人,坐实了沈徽娥的罪,眼下请了皇后娘娘来商议怎么罚……娘子的冤屈,眼瞧着便能洗清了。”

  “殿下说了,真假盼哥儿的事,皇上兴许还存着疑心,娘子要早做打算,切勿出了纰漏。这一本儿《金刚经》,是殿下去白虎山的时候,请普觉寺的住持亲手抄的。殿下听说娘子如今信佛法,便叫奴婢给您送了来……对外,您就说是太妃娘娘的赏赐即可。”

  宁蘅静默地听着杜氏娓娓道来,明明极宁静的瞬间,却被窗外的蝉噪闹得她心神不宁。她攥着扇柄的手,溺出一层又一层的汗,若不是拢住了手指,恐怕还会有轻颤,宁蘅不敢主动去接那经书,只得示意立夏代过。

  她勉强挤出了一个笑意,同杜氏道了谢。

  再回忆那日的时候,宁蘅已经想不起她是怎么送走杜氏的,唯有黄裕来请她去乾清宫的记忆清晰得好似神话里的仙镜,能重放这世间一切发生过的事情。

  黄裕笑眯眯地同她道恭喜,一点儿架子都没有端,“娘子,苦尽甘来,您该涅槃了。”

  兴许是将这一刻设想了太多遍,真到了最后的节骨眼,宁蘅反而淡然得紧,“中贵人慎言,涅槃的是凤凰,我高攀不起。”

  乾清宫里,沈徽娥一身素净的水蓝袄裙,她一贯喜欢桃红柳绿的俏丽颜色,如今这样的清淡,是少有的模样。只是,这世间已没有人再去欣赏她的模样。

  “沈月棠,舒家人已经都认了罪,朕传你过来,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给你个体面。”岳峥早平息了怒气,他的后宫糟乱成这个样子,归根结底,是他识人不清,他没的脾气去发作别人。“当着皇后的面,你把你自己的罪讲清楚了,认明白了,朕就留你沈家无辜人的性命,倘若有半句失实,朕叫你一家子给朕的儿子陪葬!”

  皇后从被坤宁宫过来,就是一头雾水着,先前皇帝不肯和她明说什么事,单让人把沈徽娥传来。眼下听岳峥提到“儿子”,皇后方猝然握紧了座椅的扶手,平素雍容温和的面庞上,浮出狠厉之色。

  沈月棠早察觉有人带走了那个假盼哥儿,可她没法子挣扎,除了等着这一天被人揭露出来,别无他法。她是傻了,竟然还留了那真盼哥儿的一条性命……到底是她对宁蕙太过小觑,忘了这狐媚子既然能勾得九五之尊迷上她,自然也有本事再攀上一个秦王。

  沈月棠凄然一笑,朝着皇后恭敬磕了一个头。“皇后娘娘,腊月十一,是臣妾使人偷了宁氏的野葛,下到您的膳食里,您的孩子,是臣妾害没的,不干宁氏的事儿。”

  皇后闻言一怔,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她是和这宫里诸多妃嫔一样的女人,期待皇帝的垂爱,也渴望要一个孩子,她甚至还背负着一整个家族的使命,与皇帝斡旋,与宫嫔们斡旋。

  整整半年,她都活在失了儿子的痛楚里,她的孩子都没了,她心心念念都是如何惩治凶手,叫宁蕙一辈子不得安宁。

  她伤天害理的下了毒,又在此后给宁氏下多了绊子。

  可谁料,到头来,却有人突然告诉她不,不是宁氏害的你,是我!

  她失了孩子,又失了英明,更冒着得罪皇帝的危险与宁蕙过不去。直到这一刻,皇后才意识到,枉费家里人精心教养她这么多年,她竟叫一个区区大理寺少卿的女人将她当了枪使!

  皇后一时间叫痛恨惊惧占满了心窝子,瞪着沈月棠,只恨不得活剐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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