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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贤能


  傍晚时分,朝臣命妇已经纷纷入了殿,宫嫔们也早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定了。宁蘅如今位尊,自然要等得迟一些再入座,因而她虽早到了,却只身在偏殿的暖阁里坐着。立夏小满陪着她,一个倒茶,一个捶腿,窗户敞着,仲秋的风涌了进来,倒也惬意。

  她今日上了妆,虽然因困乏,神色有些委顿,但两颊的粉嫩胭脂倒也诱人。宁蘅垂着眼睫,敛去神色里浓浓的疲惫,单看她以手直颐的纤苗身影,却是清雅得很。

  岳峥让黄裕打探了贵妃去处,轻手轻脚地探进偏殿里,挥一挥手示意小满、立夏二人不要声张,兀自走到宁蘅跟前儿,捏住了她镶着一颗饱满圆润的珍珠耳坠儿,低作一笑,“这个精致,衬你。”

  宁蘅虽闭着眼,人也确实有些犯迷糊,可岳峥走到她跟前儿时,落在脸上的阴翳早叫她有了察觉。她不动声色等岳峥开了口,才弯唇一笑,“便是不衬,臣妾也懒得换了。”

  言罢,宁蘅睁眼起身,朝着岳峥屈膝一蹲,“恭请皇上圣安。”

  岳峥托在她肘侧,虚扶了扶,就势拥着她,重新将人按回了座儿上。“朕听陆贵姬说你在这边歇着,过来瞧瞧你,这是怎么了?没精打采的。”

  宁蘅低首摇头,“没怎么,这几日累着了,身子有些吃不消……峥郎体贴臣妾,待过了千秋节,便把宫权重新交还到皇后手里吧。”

  从行宫回来至今,已有一个多月了。从陆贵姬那儿得了消息,镇国公乞老的奏章皇上并未允,反倒是好生安抚一番。这样下去,皇后的病早晚也该好了。与其让皇后出手同她争这份儿权,她倒不如拱手相让。

  岳峥面前不会显得太难看,与皇后的正面冲突,也能避一避。

  更重要的是,在往下就是年关,宫里要忙的事情多,容易出纰漏的地方也多。她区区一个贵妃,名不正言不顺,与其犯错给皇后落下话柄,倒不如成全一番自己的名声。

  岳峥没有立时作答,只是走到宁蘅身后,温热的食指贴在宁蘅太阳穴两端,替她轻轻揉着,“朕忘了你身子不好,该多指几个人替你分担的。你既然不愿管事,朕也不勉强你,等过了九月,朕下旨给皇后便是。”

  “谢皇上恩典。”宁蘅按住了岳峥双手,回首朝他一笑,“臣妾先进殿里去了,一会儿再向皇上贺寿。”

  说着,宁蘅已是起了身。岳峥倒不拦她,只陪着宁蘅往门口走了几步,玩笑着道:“让你忙了这么久,朕还以为你光怨朕,顾不上向朕贺寿了。”

  宁蘅顿住脚步,伸手抚了抚岳峥衣裳的蟠龙绣纹,从容一笑,“忙了这么久,为的不就是向峥郎贺寿?日夜记在心里,也只顾这一件事了。”

  言罢,宁蘅收手福身,“臣妾告退。”

  岳峥瞧着宁蘅领了小满、立夏二人,迈过了门槛,顺着菱花槅扇又往前去,几步绕到了一座屏风后面,再见不到身影。

  他第一次觉得他的阿蕙有些陌生,寻常这样私底下的调笑,阿蕙本该是羞赧低笑,搡他一搡便躲了过去,怎么今日倒还了嘴?

  好在,这还嘴并不让岳峥觉得难过,似嗔似喜的字句里,更掺了些情深意重,他的阿蕙,到底是原谅了他的失信。

  “皇上。”黄裕隔着门扇轻声一唤,“皇后娘娘到了。”

  岳峥敛去神色里本不该有的缱绻之意,换上一副朝臣跟前的淡漠,大步迈出了偏殿。

  千秋节是帝王生辰,过了这一年,岳峥便二十三岁了。宁蘅的座位在众宫嫔之上,微微偏首,便能看到岳峥君临天下的模样。

  宁蘅随着贺寿的大潮举起杯中酒,因吩咐人兑了水,酒味并不重。她从容饮下,继续跟着众人道了万岁。细弱的声音湮没在声潮之中,宁蘅本以为他听不见,却未料岳峥忽然偏首,温和的目光从宁蘅脸上着意滑过。

  他是故意来看自己的,宁蘅莞尔一笑,晃了晃手中的酒杯,朝他示意。

  果然,岳峥又命人倒了一杯酒,转首向她,“这次宫宴,乃是宁贵妃一力操办,爱妃辛苦,理当奖赏。”

  宁蘅没料到岳峥会弄出这样大的动静,忙是俯身道:“陆贵姬襄助颇多,臣妾不敢居功……况且,皇上的信任已是对臣妾的奖赏,臣妾不贪旁的了。”

  她尾音说得低柔,隔着一道纱帷,臣子命妇能看到的只是一抹倩影。

  岳嵘亦在臣工之列里,不过他是藩王,坐在最首,目光亦是同众人一起,落到了帘后的影上。

  “宁贵妃替本宫分忧,本宫很是感激,皇上,您陪臣妾一道儿谢一谢贵妃妹妹如何?”皇后先岳峥一步开了口,她酒杯由宫娥斟满,与皇帝一同举杯敬向宁蘅。她抢在皇帝之前,一则是想避免岳峥敬宁蘅,失了帝王体面,更将她这皇后置若罔闻,二则是怕岳峥下一句话,就是为宁蘅加赐封号。

  皇后母家如今一副大厦将倾的颓势,岳峥虽然仍保住了她父亲参知政事的相位,可皇后已有预感,自己这中宫之位开始摇摇欲坠了。

  贵妃再添封号,离皇后便是一步之遥。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

  宁蘅淡淡望了眼皇后,心中无愧地饮尽酒盏中琼液。她自然是为皇后分了忧,该享的风头,宁蘅断断不会轻易让出去……尤其是,让到康氏手中。

  针尖与麦芒在殿中轻轻一碰,便错会开来。岳峥没再将话锋往宁蘅身上引,朝臣们也知趣地该贺寿贺寿,该敬酒敬酒。

  酒过三巡,岳峥终于动了筷子,这样的夜宴,原本就是吃个热闹。没谁会真在意菜肴的味道,因而御膳也主要是往精致了做,吃到嘴里感觉如何,便尽然不顾了。

  宁蘅原本只虚摆了摆面前的象牙箸,入到口了也没真吃什么。岳峥兴许是注意到她这边一直光应景,并不动,便吩咐黄裕将自己跟前儿的一道豆腐羹送了过去。黄裕动作轻,倒也没惹旁人关注,唯有离宁蘅最近的两人皇后和陆贵姬将岳峥与宁蘅之间的互动纳入眼底。

  陆贵姬适才被宁蘅提及了名字,心里很是欢喜。她父亲虽在边关镇守,兄嫂却俱是出席了今日千秋节赐宴。一入宫门深似海,饶是她后宫得宠,又受宁贵妃提携,外人亦无从得知。唯有今日宁蘅大大咧咧地将她提了出来,兄嫂才会知晓自己过得一切都好。

  她瞧着黄裕端了一盘金碟豆腐上前,便知是皇帝赐膳。陆贵姬心知如今宫里宁蘅已不是翘楚之姿,但仍得皇帝这般眷顾,便就是宁贵妃独有的本事。

  而那厢皇后心里却满不是滋味,皇帝虽不再独宠宁蘅,可这后宫得脸的,除了周才人,哪一个不是她宁蘅提擢起来的?皇后抑仄着心中不适,堪堪挪开眼眸,重新带笑望向殿中歌舞。

  既是皇帝赐膳,宁蘅便不能再推说不吃,谁料,一勺子刚将豆腐舀到嘴边,宁蘅却克制不住自己的呕意,将羹匙掷到一旁,背对着众人干呕起来。白瓷的勺子磕在玉碗之上,清脆一声轻响,皇后与陆贵姬一并将眼神回寰到宁蘅身上。

  小满与立夏脸色大变,这可是皇帝赐的豆腐……就算娘娘她再不爱吃,也不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摔勺子啊。

  立夏掏了手绢儿替宁蘅拭着嘴角,用眼色示意宁蘅赶紧去端碗水来。正这个时候,皇后与陆贵姬同时开了口。

  皇后吩咐人去传验膳的内侍,陆贵姬却是令人速速去请贺太医。

  两边话同时出口,宁蘅思绪已明。皇后是疑这豆腐有问题,随便查出些什么,便可扣盆脏水给自己……自己负责此事,便是被毒死了,也难逃干系。

  而陆贵姬,她大抵是……

  宁蘅不及深思,手边却是一热,她抬首,岳峥已经走到她跟前儿,眼神里隐隐有着期冀之意。此时,殿中歌舞未停,众人虽猜到宁贵妃这边出了什么事,但人人不知内详,只能装着热闹,配合着升平歌舞。

  岳峥立着,将虚弱坐着的宁蘅揽入怀中,他似安慰似发誓一般同宁蘅道:“阿蕙,你安心,朕不会任人栽赃你的。”

  这话是说给宁蘅听,也是说给皇后听。

  皇后脸色微白,只觉难堪得紧……皇帝听出了她的心思,无论结果如何,皇帝都不肯依照她说的做。

  贺云祺急着赶来,饶是临近十月,却仍浮了一头薄汗。他先朝着帝后二人行礼,接着才伸指探脉,扶在宁蘅腕间。

  一时间,尽十人的目光都落在贺云祺的脸上,他好像故弄玄虚一般,蹙眉迟疑一阵,又兀自笑开。岳峥忍他不过,低声轻斥:“贺云祺,阿蕙她怎么了?”

  贺云祺起身,认真叩拜了下去。

  他这个动作简单,可众人却统统明白了原委……“恭喜皇上,宁贵妃已有孕足月了,只是胎儿尚小,娘娘之前又留了病根,还需静静调养才好。”

  话语前后,虽喜忧参半,可岳峥仍是喜不自胜。他朗声大笑,殿中觥筹交错俱是停了下来。黄裕知趣地叫停了歌舞,扶着岳峥从垂帷后步出。

  “宁贵妃贤能,而今又有身孕,朕意欲加赐封号……懿。”岳峥略含暗示的眼光从后妃一列滑过,最后停在了皇后身上,“懿贵妃有孕,需要静养,后宫诸事,还是由皇后亲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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