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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二章


  宫外早就备好了步撵,木质髹朱,圆盖方轸,门垂朱帘,环座以朱阑,阑内周布花毯,中设金云龙宝座。两轮各六辐,内外四辕,舁以十八人。

  阿溪抬眼看去,但见金红一片,抬撵之人皆着袷服皂靴,除去橐橐靴声,四下里再无半点声响。

  皇帝在撵上居中坐稳,张万强跟在左边随伺,阿溪则亦步亦趋跟在队伍末端,几人慢慢往宫闱深处走去。走不多时,就转到了一处殿前,上面悬着字“慈宁宫”。

  张万强小声告诉阿溪,这里是当今太皇太后的住处。今日皇上来这里找老佛爷,是有要事商量。张万强进里间伺候主子,阿溪没那资格,只有垂首守在外间门廊上。

  这时听见里面说话声音传来,皇帝先向两位老人请了安,各自落座后复又唠了会家常。

  只听皇帝说:“今日请两位老祖宗来,主要是因为孙儿昨晚做了个梦,想请您帮着解解。”

  一阵笑声传来,随即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哪门子的怪梦,倒要将老祖宗叨扰一番。”这声音听起来虽上了年纪,不过也不至于十分苍老,应当是皇太后。

  “说来听听。”这个应该是太皇太后了,老态龙钟,声音发自丹田,显得中气十足。

  “孙儿先是梦见有只乌龟精从天庭下凡,在紫禁城放了把大火,将太和殿烧的干干净净。而孙儿就站在城前的汉白玉拱桥上,被那乌龟精施了法,浑身动弹不得,别说救火,就算哪怕逃命也逃不得。”说罢他端起茶盏来呡了口茶。

  殿中安静的可怕。太后啧了一声:“这可了不得了。”

  皇帝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可正当孙儿一筹莫展之时,河上突然出现了一个船夫,撑了一条船。可奇就奇在那船上并没有楫,故而那船夫也是困在当地。他便冲孙儿喊道‘万岁爷,您是真龙天子!请您赐我一条船楫,我这就带您渡河到对岸去。’孙儿一听,自是喜出望外,彼时手里刚好有一条舟楫,便抛给了他。”说完又顿了顿。

  “然后呢?”这下就连稳重的太皇太后也沉不住气了。

  “而后,他便用那小舟将孙儿摆渡到了对岸。一上岸,乌龟精给孙儿施的咒立时就解了,孙儿化了龙,飞到天上同那乌龟精大战了三百回合。那妖物自然就被孙儿降服,送回阴曹地府了。”

  皇帝的话音落了,四周便安静了下来。半晌才听见太皇太后喃喃道:“这果真是奇事一桩。皇帝,你有没有将这些说给钦天监正做记录?让他算上一算,究竟为何会有此梦。”

  皇帝便又道:“这才是最奇怪的事。孙儿今早一醒就想去找钦天监正问明究竟,可临去前不知怎的,就想先看看折子再去。谁知一看不要紧,竟叫孙儿翻到了这篇。”说罢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想是他拿出了那文章。他起身递给太皇太后。

  “不成不成,我的眼早就花了。皇帝你念给我吧。”

  “这是一篇科举考生的文章。其气势大开大阖,落笔处却谨小慎微,不可谓不是佳品。可有一句话却令孙儿十分震惊。你看他写道‘臣当如孟夫子: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也。’,这不正是孙儿昨晚的梦?孙儿惶恐,故召集了两位老祖宗过来一探究竟。”

  阿溪在外面听了半晌,这回可终于听明白了。这个皇帝当真有意思,编出这么一大通话,说的煞有介事,绕了九曲十八弯,就是为了将祁先生引荐给两位老佛爷。

  “你心中既已有了决断,我们的意见也就不打紧了。”太皇太后可不是傻子。“皇后,你怎么看?”

  原来皇后竟也在,只是自始至终一直没发声而已。见问到自己了,便做答道:“臣妾愚钝,还凭万岁爷和两位老佛爷做主。”

  “你既已亲政,你的事情我们也不好管。”太皇太后道:“不过你打算怎样找他?”

  “孙儿是这样想的。”愿望达成,可皇帝的语气听起来仍谦卑恭敬,平铺直述:“孙儿不打算以天子的身份去寻他。这样他心中畏惧,不肯倾囊相授,而孙儿亦不自在——按他的身份,是不会选入殿试的。孙儿的侍卫曹寅同他甚有交情,故孙儿打算先同他做个朋友,而后在询问他治国理政之道。”

  阿溪见他没供出自己来,心下感激,又支着耳朵听下去。

  “那可得注意安全,多带几个侍卫。让曹寅也过来,哀家交代交代他。”太后道。

  皇帝憨憨一笑:“皇额娘,他只怕来不了了。今儿不是他当值,他禀明儿子,已回府歇息去了。您放心,赶明儿儿子带他一起来给您请安。”说罢他站起身来,对太皇太后道:“孙儿还有些朝堂上的事未及处理,那…就先走一步?”

  “慢着。”太皇太后忽然叫住他:“承祜昨日受了风,晚间就在皇后宫中病倒了,至今仍高烧不退。禀报了你这个做阿玛的,你推说政务繁忙。现下不是刚好有空?”

  “成。孙儿这就随皇后去坤宁宫。”皇帝叫道:“张万强。”

  张万强上前,皇帝低声对他吩咐了些什么,张万强听罢就径自出门了。

  “皇上让你自个先回乾清宫,在那里等他。”张万强出门对阿溪道。同样也是压低了声音。

  回宫后,足足等了半个时辰,皇帝才进门,后脚跟着曹寅。

  “你不是歇了吗?”阿溪问他。

  “谁说我歇了?”曹寅却反问她。

  见皇帝斜眼瞥她,阿溪连忙摆手:“没谁,我瞎记的,怕不是记错了。”

  张万强拿出来一应平民服色,几人换上后出了贞度门,早有一辆马车等在那里。阿溪和皇帝坐在车中,曹寅在前方驾车。

  “还是上次那个店?”曹寅问。

  “嗯,是的。”

  皇帝靠在车上闭目养神。阿溪坐在他对过儿,看着他,她心里发毛,干什么都不是,只好也学着他的样子闭上眼来。可谁知偶一睁眼,却发现他正在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她。心中顿时寒森森的,一心巴望着曹寅快些将车赶到。

  曹寅记得很清,不一会就到了原来的客栈门口。站在店门口,阿溪恍若隔世。祁先生若晓得自己将谁带了来,也不知会作何表情。

  顺着熟悉的方向,她找到了君良的屋子,谁成想开门的竟是曾吉里。她脚上穿着拖鞋,披着头发,见到阿溪,两人皆实实吃了一惊。

  自打那日回府后,曾吉里的日子就再没有消停过。擅自闯出府去,这犯了鳌拜的大忌讳,再加上那教养嬷嬷狠狠地参了她一本,堂兄塞弼得又在旁边添油加醋,鳌拜更是生气,赏了她几鞭子就被关了禁闭,往后除了选秀,她再不准踏出府门一步。

  曾吉里的额娘去的早,阿玛又是个窝囊废,抽烟喝酒逛窑子,完全听命于大伯鳌拜,是以她自小没什么依仗,有人欺负她只就能自己硬抗。于是便养成了这样一副泼辣乖戾的性子,在盛京活生生出了名。

  后来到了十二岁时这种情况才有所缓和,这全是因为阿玛队里的一个军官阿克敦。他从一个普通士兵开始,一路做到副官时只有十八岁,少年英才,伯父在营中极其看重他,走到哪都带着他,于是便认识了曾吉里。

  他几乎一见面就爱上了她。从此以后无论得了任何好东西,阿克敦总是第一个想到她;若有人胆敢欺负她,阿克敦准带上人去找那人拼命。因此盛京中再无人敢碰曾吉里一个手指头了。阿克敦额娘做的豆包又甜又软,大雪天夜里冰冻三尺,他却总要包几个现出锅的豆包来,捂在胸口去敲瓜尔佳府门。额娘让他晚些去,他却说怕豆包凉了曾吉里吃不惯。

  两年前从都统嘴里晓得曾吉里要进京,他便先一步申请调来了京城。

  奈何曾吉里看不上他。他又黑又粗壮,形象同那些欺负她的人没什么两样。她还是喜爱灵巧温雅些的。

  譬如祁君良。  

  几天的禁闭苦训,非但一点都没磨了曾吉里的性子,反而让她更加想清楚了一些事。她想清楚了自己为何会对君良有奇怪的感觉,又为何会不喜欢他的未婚妻子阿溪。

  既已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便断断不会再由着自己继续过这样的日子了。

  恰巧那日阿克敦来鳌府述职,顺道去她的房间瞧了她。曾吉里一见阿克敦,宛如见到了救命恩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央求他带自己出府。

  阿克敦本就吃不得软,再加上那人是曾吉里,立时就应了她,让她带个瓜皮帽扮作自己的小厮,两人一同出了鳌府。

  他本想带她回自己府上,可被曾吉里坚决拒绝了。她向他借了些钱,打车来到了祁君良的客栈。

  君良那日方用了晚餐,练了一趟“五禽戏”,就准备上床休息。这时门被敲响,打开一看,一道倩影在门外楚楚而立。

  “他们不要我了。”她泪眼朦胧,宛如梨花一枝春带雨:“我没做错任何事,却被他们撵出了家门。”

  “你先进来。”君良有些无措,只得招呼她进屋。

  曾吉里看见了她给他带来的杜鹃枝子,便问他:“这些宜尔哈一直没有开吗?”

  君良摇头:“未曾。不知何时会开。”

  “不会了,过了三月,就不会再开花了。”

  屋中一阵沉默。

  还是君良先打破了僵局:“你……来这里,想要,想要……”他没遇见过这样的局面,话都说不利落了。

  可他还没说完,就有一双明亮的眸子凑近了他。她轻声呢喃,几乎呓语:“祁先生,我看上你了。我们满洲女孩要是看上了哪个男人,总不会让别人捷足先登将他抢走的。”

  “可…可……”君良本想说可自己已有了妻子,但“可”字还没可完,她的嘴唇就一下子贴在了他的嘴上。浑身的血忽地涌上了头顶,君良脸涨得通红。

  再管不了那么许多,他伸手灭了灯,两人裹进了那一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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