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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凡尘篇(28)


  其实我知道,即便我救出了斯年,他往后也会沦为废人一个,只是我没料到他的死是这样猝不及防的,他之死,死于经脉尽断,他效仿了敬重的老住持。

  他把住持临终的嘱托看的如此重要,现在却又冒然撒手人寰,大概是对幽深复杂的人性已经绝望,这其中的绝望,也有对我的。

  我实在伤心,但和卫题潇相比,他已死的足够体面了,最大的安慰是我还能将他抱一抱,将他的身子一直抱到凉透了。

  他死后,我竟顺然心宽了,想将他与秦官葬在一处,我回到净园掘地三尺,却发觉秦官的尸骨已经不见了,我无心多想,以为挖错了地方,只得将他单独葬下。

  至于那口砸不碎摔不破的神钵,被我丢进江水,顺水东流了。

  赤鹿一走,一切珍重的敬畏的都变得无所谓了,我百无禁忌的,继续踏上寻找他的征途。

  我常常想,身边的凡人来来往往,有人来这世上生儿育女,有人来这世上执掌风云,有人来这一遭只求看一看,而赤鹿来这凡尘的目的,却只是为了死。

  转世的劫难一世又一世,一死又一生,并非只是折磨他,也是平生给我添堵。才渡过几世,我已经被耗的心力衰竭了,而这轮回劫只不过刚刚开始,我真怕有一日自己的初心也被凡尘给消磨殆尽了。

  我也渐渐意识到,我这人志大才疏,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成为赤鹿在凡尘里的惊天搅屎棍。

  我想离开,又不舍离开,我想在梦里问问娘的意见,可她偏不来,说来奇怪,不知从何时起,她便不再露面了。

  不久后,在距离阿兰若寺十里远的一户人家,我再次找到了赤鹿的转世。

  他刚出世,还不足月,正仰躺在院中的摇篮里,从娘胎里带出的仙骨被当做婴孩的玩物悬在摇篮上,他婴孩的模样真是乖萌,团发如絮,眼睛又像黑璞玉,脸似粉面团子,小手在空中又抓又弄。

  能将他所有的模样看个遍,我真幸运。

  望着他,我的心也随之化成水,流的乱七八糟,当我将一条腿翻过墙时,却又僵在原处,缓缓退了回来。

  我不知道这一回接近他,又会给他带来怎样的厄运,他也未必想再看见我,可是……

  晴天乍现一道惊雷,轰隆一声巨响,惊得我从墙头跌下去,而这一摔,竟然将我摔出一个点子,这点子先将我自己吓得不轻。

  我仰躺在墙下望着天,反复推算,觉出这点子虽狠了些,但还算有点小聪明。

  回想赤鹿降生成成为皇子的第四世,他因为夭折,所以很快轮回到第五世,倘若他的每一次出世都像那小皇子一样立刻夭折,那么几十世的轮回劫很快就能结束了。

  既然我不能帮他享受人世,那就助他尽快完成轮回劫吧。

  天,我真乃旷世奇才,七窍玲珑。

  我绕着那小院左绕一圈右绕一圈,思前想后,将左手握拳在右手心一捶:就这么决定了。

  我知道此事迟早会被人知道,但我已经不打算解释了,但凡我不能说清楚的,通通留给沉默好了。

  我翻入小院提起了摇篮,谁知这贼孩子猴精,一看见我立即奶声奶气的哭了。

  我抱住他刚爬上墙头,便有一个华衣妇人冲出门来,扑上来拖住我的腿,又捏又捶。

  “来人啊!偷孩子了!女贼偷孩子了!”

  为娘的自然伤心,婴孩哭她也哭,我夹在中间,有一瞬间感觉自己真是个畜生,但还是把心一横,挣脱开她撒腿就跑。

  很快,我身后追来了乌怏怏的一帮人,他们举锄头的举锄头,挥杀猪刀的挥杀猪刀,我一刻不敢怠慢,将婴孩死死护在怀中,拼了老命的跑,过桥翻坡又爬墙,总算把他们远远的甩掉了。

  又向东跑了一个时辰,才跑到一处无人之境,面前只有野亭伴古木,我在亭中坐定,怀中的婴孩睡得像一团猫崽,又软又暖。

  这温软可爱的小东西留不得,越看越心软,立即掐死得了。

  我刚将手抬起来,便听见亭檐上传来一声熟悉的笑音,“呦呵,士别三日,娃娃都生出来了?”

  举目一望,便见到一把招摇的红发在眼前晃来晃去,卯月如同蝙蝠似的倒挂在亭檐上,冲我摆手。

  我心中哀嚎一声,转身就走,他在两三步之间追上来,“干什么?这回见了我不打不骂了,只管躲了?十一!你去哪里啊?”

  不知他使用了什么花招,顷刻间便有两股重力挂在我腿上,我举步为艰,只得停下来,回头用眼神杀他剐他。

  他笑嘻嘻的特别不要脸,缓缓走了过来,伸出手,“把怀里的娃娃给我瞧瞧。”

  我面无表情,“什么娃娃,这是你的仇人赤鹿神君。”

  卯月倒退一步,蹙眉捂着口鼻:“怪不得一股奶膻味,真臭。”

  “不许这么说他!”

  他立刻傻笑:“呦呦呦,知道啦。”

  这厚此薄彼的态度,简直有点好笑。

  卯月还是老样子,身上是件破破烂烂的束衣,绯红的头发长了些,已经垂过了肩,左耳上多了一支黑色的蛟形耳饰,看上去像个不羁放荡的乞丐。

  我与他回到野亭里坐下,我问起他近来在何处,他立刻支吾其词,满腹鬼心思,打听起我的事,倒是问得细致入微。

  “赤鹿的事我多少有些耳闻,先不说他,你的胆子也忒大了些,别怪我没警告你,你虽然是好心,他却不见得会感激你。在凡尘历劫的神君会记得自己每一世的死亡,等到赤鹿回到九重天,唯一记住的一件事,就是你杀了他一次又一次,说不定要报复你的。”

  “我不需要感激,报复我我也不怕,反正从人情/事理上来说,我这叫弥补抵偿。”

  他长长的哦了一声,眼神如刀锋般在我面上剐来剐去,忽又笑的深奥:“从事理上说,这叫弥补抵偿,从人情上说,这叫一厢情愿。”

  真是一语道中,我虽然有点自知之明,但这话从旁人口中说出还是叫人浑身难受。

  我厉声凶他:“你少来管我的事,日后不准尾随我,让我知道了,就卸光你的手指头。”

  “这你可误会了,今日是偶然撞见的,这亭子可是我先来的。”他用手指搔了搔下巴,“不过我提醒你一句,好像真的有人尾随你哦。”

  “是谁?”

  “还记得在迷魂凼里,激怒烛九阴的那道青光吗?”

  那日在迷魂凼,那凌厉的青光冲破浓雾,直击阿笙的逆鳞,很显然,是想借阿笙之手弄死赤鹿和我。

  “那道青光便是跟踪你的人放的。”

  “这么说你看见他了?”

  他摆了摆头,“他藏得太深了,几度变幻,我一直没看清他的真实样貌,”他微一思怵,下结论:“我猜此人不但要杀赤鹿,而且对你没安好心。”好是一段高深莫测之言,真是一句废话。

  乍然一阵狂风起,卯月迎风跳上栏杆,右手在眉骨上搭出小檐,望着风来的方向。

  “我先行一步,你照顾好自己,多留心。”

  他来了,我烦的厉害,现在他要走,我又满怀忧虑。我拖着婴孩追出去,“等等,要不然这一世的你替我杀他,下一世我再亲自动手。”

  他急忙抬臂挡住,一口回绝,“我不抢你的功劳,你好生琢磨吧,回见。”又一阵强风卷起亭外风沙,撩得他红发如火烧,只一眨眼,他就转身消失在飞沙走石中了。

  天地苍茫,又独留我一人,怀里抱着一个抢来的婴孩,身后隐着一支不怀好意的鬼,我打了个寒颤。

  卯月的出现总能带来不好的消息,真是乌鸦精转世。

  我做了一番思想斗争,决心以大事为重,找个人烟密集的地方送走赤鹿才最要紧。

  我思来想去,想到梅城,那是金州内最大的城,城中千户人口,百余商铺,来往车马也复杂,人一扎堆,出点事必定也无人问津了。

  我一夜未眠,带着婴孩回到了梅城。这时的梅城距离卫题潇的时代已经相隔甚远,大约有二十余年的光景,不过城里的景观变数不大,只有满地的黑石砖换成了崭新的青石板。

  我沿途走着,不知不觉走到卫府的旧址,那里早已荒废了,墙边的榕树枝叶快要蔓延到道上,对街曾是江湖盟作为盘踞点的布庄,现在也已经紧闭着大门,铜锁也泛了绿,可见恩怨情仇都已一去不复返。

  上界千年不变,而凡尘里寥寥几十载就物是人非,让人油然感慨。

  凡人生来不易,从婴孩到少年,青年到老者,始终在渡劫,渡过一切情,还要渡过背叛与痛苦,悲观与绝望,最后是死与生,有的人生来幸运,一路风调雨顺,有的人命糙一些,一生的蜿蜒坎坷。

  而赤鹿这一种来下界渡劫的,注定辛苦又悲惨,还要尝遍各种死亡,即使他回到上界,这些痛苦的额死亡记忆也会深深扎根在他脑海中,千万年的跟随着他。

  但现在有我了,我要让他死的痛快一些。

  我抱他走过了闹市,看了会儿花灯,也听了画舫上的吟唱,最后停在了无人的湖畔,我将他放在石板上,他饿的快没了气,小嘴一开一合,眼睛半睁着,却从眼缝里看我,好像认识我一样。

  我用手遮住他的眼睛,自己也闭上眼,手中冰刀对准他的心口刺了下去。

  他小小的身体很脆弱,嘤嘤的低啜很快停止了,再也不动了, 

  这是我第一次杀他,纵然他还不是赤鹿原本的模样,但在我杀他的时候,我已经顿悟出来,我来到他的一世又一世中,我也成了他的在劫难逃。

  斯年死前问我,他为什么会被我缠上。直到现在我答不出来,因为缠这一个字,实在让我心如刀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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