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那时年少
开门的是位中年女人，头发扎得很低，带着护袖，手上还有未擦干的水渍。
女人见他愣神，上下扫了他一眼：“裤子怎么潮了？赶紧进屋换一件。”
“哦，好。”邵野极力掩饰自己的扭捏，赶忙进了门。
他的屋子很好找，单人床、堆满的书和复习资料，一看就是那种学业繁重的高中生才有的卧室。邵野随手翻了一下，大部分资料都很新。他就说摆那么多，一个正常人怎么可能做得完。
“赶紧换衣服，别摸摸这看看那的！”女人又喊了一声，“你在学校吃饭了吗？”
“还没有。”邵野回答完，这才关上门换了一身。
幸亏贴了气味阻隔贴，领子拉得又高，这才没让女人看出些什么来。
等出来时，饭菜已经重新热过了。只是这顿饭两人吃得异常沉默。
邵野还好，他就算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应该说什么，反正多说多错，干脆闭嘴了。
徐美英的沉默却很异常，她从邵野进门就维持着低气压，一直在等自己儿子先开口，可惜饭都快吃完了对方也不吭一声。
“今天徐昌给我打电话了。”她筷子朝碗上一搭，坐直了腰。
邵野突然就意识到这顿饭也就只能吃到这了，所幸已经有七八分饱。
“他说什么了？”
“我原本还有点不相信，但是看看你现在的态度，顶撞老师也是你能干的事？”
“那辱骂学生就是老师该做的了吗？”
“你胡扯什么！”徐美英的嗓门突然拔高了一度。
“他那是在替我管教你，都是为了你好。就说补课、送礼哪一样不花钱，也就是他家跟咱们家上代人沾点亲，以前老一辈都是一个村子一个姓的，你妈我这才能厚着脸皮一次次上门去求人家多照顾照顾。结果你呢？”
邵野的脸埋在灯光打下来的阴影里。果然和他想的一样。
邵野不是个心思复杂的人，可看人却很透彻。
“你见过这次的月考成绩单了吗？瞧瞧别人，再看看你自己。啊？全班倒数，这样下去你怎么去上大学，最后沦落得跟我和你爸一样没出息，对得起我吗？我从高一一开学就把你安排到他们班，一直苦心经营，数数光是逢年过节我往他们家拎了多少东西去？你真是要逼得我后悔把你给生下来！”
徐美英说到情绪激动处，就只是哭。
而女人哭起来，邵野向来是束手无策的。何况，他们之间并不熟悉，也根本无话可说。
沉默许久。
“既然知道徐昌是这种人，你就没想到过让这种人教你儿子，真的好吗？”邵野语气淡淡的。
他原先心怀忐忑期待的母子亲情，眼下却全变成了女人一场一厢情愿的数落控诉。她像是要把自己此生所有的遗憾，如同赌注一般全都压在邵野身上。
“学习不好就不配拥有尊严吗？还是不上大学就做不了你的儿子？”邵野说这话不是赌气，只是很认真地想问个明白。
“每个人都有不擅长的东西，只是我凑巧不擅长学习罢了。”
这些人说的一切都跟邵野自小接受的教育观念天差地别。幸而他虽然人过得糊涂，但身边却尽是些豁达通透的师长。
这一刻，想不明白的人反而成了徐美英。她在对视中败下阵来，甚至躲闪开邵野倔强且受伤的眼神。
“谢谢你今晚的饭，我吃好了。”
邵野推开板凳，回屋了。
徐美英显得很无措，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和邵野没什么共同语言，两个人之前一起吃饭，也向来都是她说什么，对方便沉默地听些什么。这还是邵野头一次全盘反驳。
“可是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她喃喃道。
是啊，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一切都变了呢？
直到砰的关门声响起，墙边挨着门框挂的日历悠悠地晃了一下，徐美英才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
邵野这回锁了门。
洗完澡，他把自己抛在床上，就这么仰躺着盯着天花板。
没开灯，借着窗外那点光线，一切看上去仿佛并不真切。
那么，什么又是真切的呢？
比如，后颈被咬的伤口，现在还有点疼。
他开始去想原本的邵野为什么会去偷拿解玄的药吃，一切也并不是无迹可寻的吧。以及，桌洞里刻下的正字，他现在琢磨着怎么也不可能是一开始想到的那个意思了。
过得并不如意啊，这孩子。
邵野甚至开始想念起院长爷爷。
以前他总觉得自己是缺一个家，院长爷爷再好，却是大家的，而他最多也只能分得到那几十分之一的爱。可是现在他不这么想了。
邵野忽然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来，打开了卧室里唯一一台大肚电脑。牌子很老了，清华x方的，比不得网吧那些专业打游戏的机子，光是开机启动就要等好久。
黑暗中，那点蓝光映照着邵野的脸，紧张兮兮的。
这令他并没有注意到电脑下方压着的一张便签，上面写着一些奇怪的数字。
30-15-2-1-……
以此类推写了好几行。
好不容易开了机，邵野立刻打开浏览器，只是在输入关键字的时候，手指控制不住地发着抖。
关于路迁市上林区十二中的消息有很多页，但内容都不是他想要的。于是他又添上两个关键字，这下搜索结果就很清晰了。
有一瞬邵野僵在座位上，心脏剧烈收缩，觉得痛得浑身都动弹不得。
好半天他才有勇气点开那个链接，所幸，除了博人眼球的大标题，里面的内容就是普通新闻稿上的那种说辞，甚至配图也只有警方通报和学校出具的情况通报。
原来，十二中的邵野没了啊。
一时的冲击之后反而令他冷静下来了。邵野赤着脚踩在板凳上，身体抱成一团，那是一种防御的姿势。
他果然打输了，输得一败涂地，小命都赔进去了。
此时邵野脑子里突然就蹦出从前老班对他说过的一句话：“你能靠打架过一辈子吗？逞一时之威风固然满足，但我是怕你将来会后悔。”当时回应老班的，是自己春风得意的笑容。
邵野用手捂住脸，眼泪一下子从指缝中间溢出来，怎么也拦不住。
老班，他后悔了。可是他要找谁说去啊？
此刻骄傲的少年如同一只无家可归的弃犬，蜷缩在桌子和椅背的夹缝之间，无声痛哭。
少年好任性，悔时方觉迟。
……
第二天，邵野起迟了，是踩着预备铃进的教室。
“嚯，你昨晚抓鬼去了吗？好重的黑眼圈。”周亮被他吓了一跳。
邵野呼噜了一下有些炸开的刘海，他早上出门没照镜子，头发也是随手抓抓。
“有事？”他不耐烦地抬眼，严重的睡眠不足令邵野看上去杀气腾腾。
“好凶。”周亮昨天已经见识过邵野那臭脾气了，只不过依然没能习惯。
“作业，小组长都催到我这了。”
“什么作业？”邵野还不在状态。
“数学的同步训练和试卷，英语报纸，政治的自测卷和地理精读。哦，还有语文的课文默写，不过那个不用交。”
邵野把桌洞里一摞资料往外一抽，再往桌上这么一放。最上面那张新发的空白试卷，赫然就是周亮说的作业。
周亮静默了两秒，想象了一下邵野即将迎来的悲惨命运，暗叹了一句：“牛逼。”
转头就跟他同桌学话：“邵野完蛋了，他作业一个字都没写。”
邵野可不管那么多，为了防止这些人再来烦他，干脆就把东西全扔桌边上，自己好趴着补觉。
他在十二中的时候就没怎么写过作业，到这儿居然有人催他交作业了。
余光里，他似看见隔壁那组也在收作业。只是那小组长就只走到解玄前座便停了，像是后头有什么邪秽一般，伸长了手够到本子赶忙就掉头了。
早自习尾声的时候，徐昌来了。得知自己的政治作业邵野一字未动的时候，便把人喊出来。
“你就在这站着，哪科没写哪科就别进去听了，什么时候补完了作业什么时候再进教室。”
邵野倒不想进去，只是坐着睡觉舒服点，当然出来吹吹风也不赖，毕竟城南中学的绿化做得挺好。
不过令他意外的是，解玄昨晚明明被打了麻醉，今天还能正儿八经地坐在教室里，难道作业都写完了？
第一节是数学课，教数学的是位三十多岁的女老师，每天的衣服几乎不带重样的，喜欢打扮得花枝招展，尤其爱踩着双尖嘴高跟鞋。但是大部分时间脾气不太好。
不知道今天又是什么事情触怒她了，路过邵野的时候，眼神都不带甩一下的，风风火火地进了教室。
邵野干脆叼着圆珠笔，以补作业为由，趴在走廊高高的瓷砖台面上眺望操场。
嘿，居然有班级早上第一节就是体育课，还踢足球。瞧，那个男生，球踢得可真烂。作为一个密切关注着现场战势的，他远程比了个差劲的手势，用以表达自己身为观众的失望之情。
这时，教室里忽然格外安静。
邵野挑了一下眉，不情愿地回过头看一眼。
只听里面传来尖锐刺耳的女声：“脖子是长到窗户外面去了吗？外头既然这么好看，你干脆也出去站着吧。”
一般老师开嘲讽，不应该全班哄笑才对嘛，这让邵野更好奇是谁了。
赶走了频频开小差的学生，女老师愤愤然捏起另一只粉笔：“好了，注意力集中，我们接着上课。”
不过既然有人上赶子来陪自己罚站，邵野还是很想吹个口哨表示一下欢迎的。然而看到出现在门口的那人，又觉得大可不必了。
因为来的不是别人，刚巧是解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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