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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眼尖识货


为了教好章津南写字,王卿若特意去书房翻找出几本名家字帖,对照着几位大家字体给他讲解。其实这些字体章津南都知道,只是从前他并未想过有一天,他孱弱无力的手能握住笔写出字,是以未曾过多关注过字的结构和笔画。经王卿若点拨,他很快了解个中玄妙。

        “你的骨力不足,欧楷貌方字圆,骨中带肉,最适合强劲骨力。对你来说最合适不过了。”她自身修的是颜楷,讲究力道精准,加之她娘亲的隶书写得极好,她自幼受到熏陶临摹过不少,有了隶书的加持,她写颜楷更得心应手。

        章津南无所谓学什么,他还陷在就快能写字的兴奋中,既然王卿若说他写欧楷合适那他就学这个。“我听你的,你说学这个便开始吧。”

        案上墨香一片,王卿若先教他如何握笔,讲解枕腕,悬腕,悬肘的区别,而后把毛笔夹在他手指之间,“欧体我练的不多,只能给你示范最简单的笔画,你还是要重点看字帖上的样本。”他的指骨细瘦柔软不似寻常男子那般硬实,手里的毛笔握得并不实。王卿若手上加了些力气包住他的手指,缓慢地移动笔杆,章津南看得仔细。几笔落下,原来她写的是“南”字。

        “横分长横和短横,长横这里落笔稍微收一下,短横要格外注意长度适宜。”她讲得认真,双眸看着他别提多耐心。章津南看着寸余的方正字,从来没觉得他名字中的这个字如此好看。他知道若不是王卿若紧紧握着他的手,他可能只能勉强写一笔。“我感受得到笔夹在手里,可是移动起来又不听使唤了。”

        王卿若安慰道:“刚开始很正常的,写字是很精细的动作,想要写好多加练习就可以,假以时日相信夫君一定能写得很好。”给他换上一张新纸,从长横开始练起。

        带着他写了几笔,王卿若才发现他的手腕比手指更无力,控制起来容易偏了准头。章津南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他微微挪动手腕,调笑着说:“我总算知道大哥小时候练字为何那般不情不愿,原来真不是一件容易事。”王卿若扶稳他手中的毛笔说:“是啊,初学时有几个人甘愿枯坐在桌前一笔一笔练习。不过,等到学成之后写出包含自己特点的字来,感觉不赖。你且认真练习,算作一种锻炼。”

        章津南由她陪着书写,时间过得飞快,一上午的光景写了好几张纸。他认真投入,一旦起了兴致便不想停了。王卿若抽出毛笔,斜放在砚台上,“都写了一上午,该歇歇了。”抽出毛笔后,他的手指蜷缩在一起,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王卿若一边为他按揉一边嗔怪:“你看,当日是谁告诉我,欲速则不达?轮到自己身上还不是一个样。”他有理有据说:“本就迟了许多年,再耽搁些日子,我都多少年纪了。”

        书法讲究多提笔写,更要多观察学习别人的精妙之处。王卿若翻开欧阳询佳作,先生气十足说:“不可呆板复刻,取人之所长为己用是为智慧。你可懂?”

        被她老气横秋地语气和表情逗笑,章津南抬起胳膊将手腕搭在她手上:“受教受教,先生说的是,学生谨遵教诲。”王卿若佯作扶须,而后身后拍了拍他的头顶:“孺子可教。为师要去厨房看看中午吃什么,你有没有额外想吃的,我去安排。”

        章津南靠在椅背上想了想,皱眉说:“我想吃桂花羹,这几日孟大夫调的汤药太苦了些。”王卿若这才捂着嘴笑起来:“知道啦,我这就去准备。”

        他练了一上午的字手臂早已没了力气,午饭上的桂花羹是王卿若喂着吃的。他吃的津津有味,早些时候对于喂食的介意和抵触通通消失殆尽。此时房里没有别人,章津南不禁说:“若儿喂的桂花羹都比寻常吃的更甜了几分。”不知何时起,他竟会突然冒出些甜言蜜语,王卿若用帕子把他嘴角残汁抹去,笑着睨他:“当然更甜啦,我多加了一勺蜂蜜呐。”

        章津南的脸红了几分,强行找补:“便不多加这一勺,我也觉得甜得多。”王卿若看他发窘的模样太有意思,又补刀说:“是吗,如此说来一会喂你喝药,便不必准备蜜饯喽。”他的脸登时皱了皱,舌尖发苦,忙说:“那药太苦了,光靠若儿的情义可难消解,蜜饯还是要吃的。”

        无事发生的时候,章津南就是这般小孩心性,和王卿若相处得久了,他会撒娇会耍赖会流露出不被尘世沾染的天真单纯。有事发生时,他又异常理智果断,让她安心依靠。

        “给你蜜饯,我哪里舍得你难受。”苦涩汤药还不知道要喝到什么时候,孟时私下和她说,章津南脾胃虚弱,需要好生调养,经年累月皆不可掉以轻心。

        饭后由长福抱着章津南去院里朝阳的地方晒太阳,王卿若抱着锈筐坐在他边上做针线。暖洋洋的阳光洒在身上,照的他困意上涌,眼皮沉重最后干脆闭起来,轻浅呼吸。见他睡意已浓,王卿若伏在他耳边柔声问道:“可要午睡了,让长福抱你回去?”

        他闭着眼睛微微摇头,嘟囔:“就在这,挺好。”外边空气好,午后气温并不低,便随了他的意,只让长福多拿一张薄被过来给他盖好。

        不时几声喜鹊巧叫,章津南的脸上带着浅浅笑意,等他睡醒的时候,王卿若的垫枕刚好缝好。她把长条状絮了棉花的布包举到章津南眼前晃了晃,他刚醒视力还未清明,嘶哑着问:“这是什么?”王卿若把垫枕放到他手腕下,“日后你练字,把手腕垫在这上边,会省力些。”

        她一向能察觉到他的需求,并且事必躬亲立刻去做。章津南深知,她是全心全意对他好,为他着想。正是他知道她有多珍贵美好,所以才总是隐隐想着他要如何配得上她的好。

        “你总是这么细心周到,叫我惭愧。若儿,你会不会觉得我……”惭愧和内疚突然跳出来敲打着他的灵魂,让他胡思乱想起来。“如何?”他的眉间蹙起,王卿若不解。

        “无用……”

        王卿若拧着眉,鼓着腮问:“何以这样问?我表露出这样的意思了吗?”

        章津南怕她误会,立刻说:“没有,你对我耐心周到,事事想在前头。正是你从未表露,我才想问问。”他的眼睛望着不远处,王卿若正色说道:“你是我的夫君,是我可以倚靠的高山,是值得我信任的盟友,更是难觅的爱人。你在我的生命中举足轻重,永远不会无用。”

        他的目光渐渐移回她脸上,她正倔强地略微仰着头,坚定不移地凝视着他。章津南不知该感激还是感动,有时他无法对抗他的自卑,如果王卿若有一丝动摇和犹豫,他都会远远把她推开。他庆幸,她总是如此坚定地让他知道他不算太糟糕,她的心若磐石一样不会转移。

        于是,他心中建功立业的想法越发强烈,他想成为她的骄傲,而不是负累。

        “我多想让你被人羡慕,而不是嘲笑。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渴望加官进爵,而不是一辈子在这一方偏院里,由父兄养着。”他眼底划过一丝苦涩,自嘲:“我越来越贪心了,若儿,你看,果真人都是不知足的。”

        好男儿志在四方,王卿若理解他。池鱼笼鸟,虽然衣食无忧却要接受生活的乏味,章津南不是好吃懒做混吃等死之辈,从前碍于身体不得不接受困居于此,如今身体有些气起色,他又如何甘心此生碌碌无为匆匆而过。

        “你只要记住,无论你有何打算,我都愿意陪着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不管结果如何,你都不能和自己过不去。”按揉着他的细瘦双腿,王卿若一阵疼惜。

        章津南慢慢抽出手臂,拉起她的手肘,把她拉到怀里,轻笑着说:“我这性子和你难以匹敌,若是败得很惨烈,还是会和自己过不去。只能和娘子先打个商量,拜托你到时切莫离开,哄哄我就好。”王卿若靠在他怀里,轻锤他:“你明知故犯,还来博我心疼,好有心计。”

        章津南委屈说:“我还能如何,不先说清楚,到时你赌气出走,我腿脚不灵便,去哪寻你?寻不到你,更加过不去心里的坎,说不准一口气提不上来,一命呜呼。”

        王卿若连忙堵住他的嘴巴,“呸呸呸,越说越下道。你偏想一败涂地,怎么不能想点好的,一飞冲天一鸣惊人。”不想听他鬼扯,她问:“你是想要去应试了?”

        章津南点点头,款款说道:“自小到大该学的书经我学的只多不少,只是从前权当解闷,没想过有朝一日能得以施展。只是不知道朝廷让不让我这样的参加考试,明日得空,我去问问父亲。”

        “你这样一表人才,仪表堂堂,他们不要便是有眼无珠。”她说话时的样子像极了护仔的母鸡。

        章津南含笑轻柔拍着她附庸:“嗯,你眼尖识货,我的好若儿。”

        王卿若埋在他胸前笑靥如花,娇羞喃喃:“那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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