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同心

　　从地宫涌出的上千水银童子迎上了十三座山丘般的肉山。孟青面的笛声指示，十三座肉山挥开上百条柱子般的触手，就像十三架风车那样转动，一片又一片的水银童子还没沾上肉山，便抛飞入茫茫大海。

　　韩英姿指向半山高的地宫镇墓兽大门，“冲进去，救出所有的考生”。

　　接着，他听到了勾魂摄魄的铃声，心神一荡，声音忽然卡在喉咙说不出来。然后他看到奇异的虹光像流霞一般从地宫飘荡而出，将鹦鹉山的天空染成一片片斑斓的光晕。

　　孟青面道，“护住你们的心神，这是顾曼珠在催动自己的本命法宝流火金铃。我没空管你们。”

　　她笛身一变，转而对抗起顾曼珠的铃声。孟青面是真没有空暇，她的护体罩子荡然无存，全部的精神力和体力都用在对抗圆满金丹，也再无暇指挥肉山前进。

　　连着韩英姿足下的肉山，十三座肉山停顿在原地，重复着像风车般挥舞触手，熟视无睹残余的水银童子远远地绕开它们，聚拢向韩英姿足下的肉山。

　　本主催动自己祭炼的本命法宝的威力，远在后来的传人之上。再厉害的后人也不过能发挥法宝的数成威力，逼近十成之力已是十分难得的事情、极其稀有的缘法。但本主等闲使用自己的法宝便是十成之力，本主认真起来，人器合一，就更无法计算法宝的力量了。

　　韩英姿忙催动灰神之力驱散脑子里的铃声，就像凉水灌头，他立即清醒了过来。魏峥嵘和金小雨两人却还呆若木鸡地立着。

　　这一耽搁，几百只水银童子已经像虱子那样，避开肉山扇动触手的区域，从足下往上面爬上来了。

　　韩英姿顾不得魏、金两人，向最前面的十来只水银童子发射连珠火铳，子弹射在水银童子的身上，不是像撞在了铜墙铁壁，就像陷入了淤泥，被水银童子吸收进去。

　　水银童子的肢体分化出尖锐的矛，瞬时便长出三丈，把韩英姿手中的火铳截成两半。又是十口水银长矛齐刷刷刺向韩英姿，韩英姿原地消失。

　　他已经骑上黑风狮子，换了邪剑幽兰，以音速冲下。神剑融光，把十个水银童子一圈儿削成两截。

　　韩英姿心里却在暗暗吃惊，凭他砍怪的手感，每一个童子都有寻常飞剑的坚硬和锋锐，这顾曼珠竟然一下子就招出上千只，天下哪一国的军队都不如她的卫队！

　　正想着，韩英姿削去的十个水银童子的上半截滴入后面的童子体内，融合起来，再度分裂出五个一模一样的水银童子；而他眼前的十个下半截水银童子也互相融合，聚成五个完整的水银童子，继续上冲。

　　韩英姿一番忙碌，不过是稍微迟滞了它们的行动。

　　“该死的道门炼丹术，把水银也点化得如此妖孽。”

　　韩英姿却顾不得正面的水银童子，另一边又是十个水银童子冲上来，攻向不设任何防御的孟青面，还有不动的魏峥嵘和金小雨。黑风狮子又转了回去，韩英姿释放了邪剑幽兰的真形，光剑涨大成十丈长的幽蓝色的光柱，他以灰神之力抡着幽蓝色的光柱在大鱿鱼头上转了一圈，四面攻来的十五个水银童子被神剑光柱悉数蒸发成气，渣都不剩。

　　大鱿鱼头上暂时一空，其余的水银童子还在肉山的腰上，韩英姿手中的邪剑幽兰恢复成了实剑模样。他并不是真金丹，纵使韩英姿可以像本主那样与邪剑幽兰合一，但不能不停歇地施放真形。

　　气喘吁吁的韩英姿在魏峥嵘和金小雨手臂上各割了一剑。

　　韩英姿用邪剑幻术对冲流火金铃的摄心之音，两人疼痛，摆脱了漫天虹光的控制，回过了神，他们的眼中还隐隐约约出现了韩英姿的叠影。

　　用道门的炼神之术竭力巩固自己的心神不被动摇，说来容易做来难，连金小雨和魏峥嵘的道行根基都难以幸免。

　　不过，他们既然醒了过来，又有孟青面的笛声为他们抵消摄心虹光的精神侵蚀，暂时不会再晕过去。

　　韩英姿眺望着地宫门前好整以暇的顾曼珠，她还没有出全力，已经弄得众人狼狈不堪。

　　韩英姿向魏峥嵘和金小雨道，“我去直取顾曼珠，阻扰她继续催动铃声。好让小孟重新驱动十三座肉山。你们能守住一盏茶功夫吗？”

　　他一面说，一面用融光兰剑挥砍第二波水银童子。

　　一盏茶功夫，魏峥嵘和金小雨两个炼气士要守在上百只水银童子的夹攻，简直不近人情；但一盏茶功夫，伪金丹、真炼气的韩英姿要让圆满金丹的顾曼珠停手，更是难于登天了。

　　可一盏茶工夫之内办不到的话，孟青面便会身死当场。韩英姿三人看的出来，孟青面已经调用了自己的全部真元，和圆满金丹的顾曼珠在精神上掰手腕。表面上两人暂时僵持，但超过一盏茶工夫，孟青面便会即刻焚身而灭，从形到神，荡然无存。

　　自然，和她同体的小孟，也会永远失去身体，无处依凭魂魄，消散殆尽。

　　魏峥嵘道，“我们必须守住。”

　　没了这个精神力疯狂燃烧的孟獠牙，局面便永远不可收拾。十三座肉山不止不能行动，还会受到顾曼珠的反控，反过来攻击所有考生。那样，他们连顾曼珠的裙边都没有摸到，就会被全部杀死。

　　韩英姿点了点头，望了一眼小孟吹笛的身体。他没有道别，径直骑着黑风狮子离开肉山，掠向了顾曼珠。这不会是他和小孟离别的最后一眼。

　　“筑起冰墙！龟缩死守。”魏峥嵘命令金小雨。

　　金小雨的瞳孔变成金色，肌肉膨胀、毛发滋长，化成了真元倍增的母熊妖。她的松剑也施放出真形，涨大成霜白色的十丈光柱，也绕着大鱿鱼头抡了一圈。光柱扫过之处，便凝聚周围灵气结成一段冰墙。第二波水银童子悉数被锁在了冰墙之中。松剑真形绕鱿鱼头一圈，便造出一圈冰墙。四面冰墙的冰晶向上合拢，又结成了冰冠穹顶，将金小雨和心无旁骛的孟青面暂时安全地锁在里面，也把第三波水银童子堵在外面。

　　然后金小雨瘫软在地，忐忑不安地听着水银童子在冰墙外乒乒乓乓下雹子那样的敲打之声，松剑依旧是实剑模样。她的熊妖真元弱于观水的九尾狐形态、更弱于拥有灰神之力的韩英姿，施放一次真形便不能续战。

　　剩下的时间只能靠这堵冰墙支持，还有在外游斗的魏峥嵘了。

　　魏峥嵘在冰冠合拢前用雷法飞行而出，悬浮在空，一条又一条紫电飞蛇不住从他的雷环分出。每一个紫电飞蛇缠起一个不断涌上来的水银童子，用雷电将童子拘束在空，抛向远方。

　　他的真元能支持的紫电飞蛇有限，可水银童子却是源源不断，被肉山抛入海里的数百水银童子也游了回来。

　　魏峥嵘想，“能延缓多久就多久吧。”他的目光不禁投向了地宫之前。

　　韩英姿手持融光的邪剑幽兰，和顾曼珠缠斗起来。练剑数月，韩英姿的剑技大有长进，如今没有任何一剑倒斩自身。只是他的光剑还是十剑有九剑刺空，只一剑刺上顾曼珠身。可邪剑幽兰毕竟是斩魂夺魄的神剑，哪怕一剑触上敌人，就是圆满金丹都消受不起。但剑一刺上这女子的身体，她反而像鬼影那样忽地熄灭，忽地闪现在另一地方。

　　如今，韩英姿的眼力和行动都维持在音速，顾曼珠的武技再高，也绝不能在他眼皮底下凭空消失。韩英姿暗想，这是顾曼珠附体的流火金铃的妙处，有孟青面笛子的阻扰，她不能径直操控自己的精神，但还是能用铃声稍微干扰自己的耳目，趁隙躲开。

　　不能在明处和她战斗。

　　韩英姿施放出灰神的阴影笼罩自己，在顾曼珠的神识中陡地消失。

　　周围都是一般无二的黑暗，顾曼珠失去了韩英姿的踪影，撅了撅嘴。她的道行远胜一切考生的总和，可她无法把全部的心力都投注在这些孩子上——大半的心力顾曼珠都留着预备她弟弟顾曼殊的潜伏手段，她根本不相信顾曼殊借了十三座肉山给韩英姿他们之后，便不会有其他动作了。

　　可如此一来，顾曼珠就无法一面消耗孟獠牙的精神，一面破开韩英姿的隐形了。若顾曼珠还没有丧失自己原来的身体，一切都不在话下；但现在她的所有力量都借用自本命法宝流火金铃，未免捉襟见肘。

　　顾曼珠清楚，韩英姿一定在黑暗中积蓄真元，准备再次施放一次邪剑幽兰的真形突袭自己。可她无法预判剑从何来，毕竟自己源自道门，不是能够看穿一切拳剑招式的武道圣者。

　　——放手一战吧。一盏茶的工夫之后，所有的考生便全灭。顾忌顾曼殊做什么！

　　顾曼珠下了决定，她不再为迎战顾曼殊保留真元，全力催动流火金铃。

　　这铃不止能摄人心魄，也能焚灭魂体。暗紫色的九幽冥焰从铃铛的虚空之处冒出，环住顾曼珠，然后向四面八方推开。

　　九幽冥焰摧破一切包围顾曼珠的黑暗，灰神遮蔽韩英姿的阴影也被一下子撕开。

　　并非灰神的阴影不强，但是流火金铃的九幽冥焰规模远胜于它。

　　韩英姿无处遁身，他的融光神剑不断暴涨，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兰剑施放了真形，浩漫的光柱如同决堤而出。

　　顾曼珠一笑，“我占了先机。”所有的九幽冥焰也聚拢在邪剑幽兰的大光柱前，层层叠加，化成了一朵暗紫色的莲花模样，稳稳地托住了韩英姿的兰剑真形。

　　“尽你所有的力量，也只相当于那些常住金丹散修。韩英姿，我们的场面既然演变成了消耗，迟早是你败阵，我可是一切圆满金丹的佼佼者呐。

　　不过，我想，你并不用等太久了。一盏茶的功夫已经过去，孟獠牙那丫头应该已经焚灭了。哈哈，虽然我本人并不必要像自己的法宝那样遵守不杀考生的盟誓，但是，还是让顾曼殊借给你们的肉山杀死你们比较好，因果循环，谁让他先破坏了试炼的规矩。”

　　顾曼珠摇动流火金铃，现在她要反控那十三座肉山，操控这些怪兽的蒙昧心灵，并不比操控无灵智的小动物繁复，只是它们的体量巨大，自己要稍微多用一些真元。

　　然而，肉山没有响应，依旧是原地不动。

　　顾曼珠愕然。接着短暂消失的笛声又出现了，孟青面仍然在和顾曼珠僵持。

　　“姐姐，对不起，你到了绝境我才醒过来。我错了，但这次，我不会再错了。”

　　孟青面滴下了泪，她听到了獠牙的声音，她的精神即将崩解，獠牙感受到了两人共有的精神世界的震动，破开了鬼王的催眠，苏醒过来。

　　“你有这份心就好，一切我来。你不会有事的。”孟青面道。

　　她不会焚灭这个姐妹共有的身体，而是只焚灭自己的精神。然后自己的死灭怨念会无限加强对抗顾曼珠的笛声，而没有了自己魂魄的身体，也能完全为獠牙所有。从此，她能和韩英姿安然相处，再没有障碍了。

　　肉山的冰墙之中，孟青面娇嫩如婴儿的皮肤泛起了火焰般的光泽。金小雨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知道这是小孟的身体即将焚灭的征兆，她竟然以炼气士之身和圆满金丹对抗了那么久，这是星辰燃烧殆尽的归宿。

　　她该怎么做。是打断孟獠牙的施法，还是眼睁睁看着孟獠牙燃烧，只为韩英姿争取时间。

　　不，考生的命比天大。金小雨下了决断，她把黄芽丹像豆子那样灌入自己的身体，手中莹莹放出冰晶，她要把孟獠牙冰封，强行打断她施法，抢下她的性命。然后，金小雨要呼叫那不知在何处冷观的顾曼殊施救。

　　“金小雨，你在做什么！”魏峥嵘在天上厉喝，“孟獠牙死意已决，她要用自己死灭的怨念增幅道术，继续和顾曼殊对抗！你不要扼杀我们的唯一的胜机！”

　　“不过一场试炼，何苦用这种道门的禁术！”金小雨向孟獠牙的身体挥出了冰晶。魏峥嵘的紫电从天而降，击破冰冠，把金小雨的冰晶打灭。

　　“这样就是胜了又有什么意义！没了孟獠牙，韩英姿也会恨死你的！”金小雨向魏峥嵘叫道。

　　“韩英姿请我入神州会，就是为了通过内门试炼。我加入神州会，也是为了魏国人能进入道门！这是我和他的约定。”

　　魏峥嵘冷冷道。他不怕死，他认为神州会的每一个考生也都应该不怕死。金小雨这样脆弱的道士无法明白。

　　他对孟獠牙和韩英姿只能惋惜。但心爱的人从身边被夺走的感觉，魏峥嵘已经比他们更早就感受过了。

　　“姐姐，这一路来的试炼，我已经成长了许多，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没用。姐姐若是没了，我和小姿就是在一起，又会有什么欢乐呢？那样每一次看到没有姐姐的身体，不知道会有多么难过呢？我们还是一起来吧，再给小姿争取一点时间，他一点能做到的。”

　　幽寂的花园之中，孟獠牙浮现在孟青面的心里，吻了下自己最亲爱的姐姐。

　　她也幻出一张古琴，伴着孟青面的笛子拨弦。

　　金小雨和魏峥嵘又惊又喜，孟獠牙的秘术层出不穷，她皮肤下的火焰在退去，但孟獠牙的笛声却更加强烈悠远，又和顾曼珠的铃声相持起来。

　　韩英姿热泪盈眶，他的神识和她的互相感应，她还活着。不止是青面，还有獠牙！是两姐妹合力的元神抵挡住了顾曼珠的铃声。

　　他一手持着兰剑真形和顾曼珠的九幽冥焰相持，另一手从纳戒里取出一颗半残的青莲之心服食下去，犹如阳春融雪，

　　“娘亲，我要进道门了，帮我斩杀眼前的邪魔吧。”

　　现在，韩英姿不仅继承了红尘中大工匠齐良宵的缘法，而且继承了作为道士的齐良宵的缘法。她永远活在自己的心里。

　　望着服下青莲心的韩英姿，顾曼珠忽然有一种错觉，她曾经在哪里见到过这个人，她不仅是一个圆满金丹的道士，还是神州的隐王、魔中之魔。有一个和她并驾齐驱的魔王突然活到了韩英姿身上。

　　“剑光分丝！”

　　韩英姿手中的兰剑真形，竟然又分出九道威力的光柱穿过了九幽冥焰聚成的暗紫莲花，透过了顾曼珠的身体。

　　这身体是流火金铃所幻之身。铃声陡地一停。顾曼珠僵扑在地，跌倒不起，不住地喷吐九幽冥焰，就像人吐血一般。

　　十三座肉山的尖啸再度回荡在鹦鹉山。

　　肉山再度启动，一片又一片的水银童子被踩踏在肉山的触手之下。

　　顾曼珠的卫队眨眼七零八落，黑压压的肉山围拢上前。獠牙、青面、魏峥嵘、金小雨都完好无损。

　　“二盏茶的功夫。犯神州会者，死。”韩英姿一脚踩住顾曼珠的头，挥动兰剑把她的首级和身体切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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