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摆歇

　　孟家之外，十二世家的家主自高身份，都只派遣各家执事来和韩英姿这样的小辈会面。但登舟的并不止十二世家的人，夜色之中韩英姿还见到了一具蒙在黑斗篷之中的黄金骷髅，幽蓝的火在它空洞的眼窝里摇曳，骷髅的腰间佩着一口形似枯木的剑。

　　韩英姿记得，这位半鬼不人的金丹是四海帮当家卜吉的保镖焦先生，他们曾在大梁鬼市谋面。四海帮是魏国的财阀，与陈齐势不两立，它怎么也出现在了管子旗的龙舟？

　　管子旗笑道，“齐国流年不利。此去临淄凶险，连墨子会都遭到暴徒的围攻。我们货殖家半文不武，又没有道术傍身，所幸还有一些金银。这便是我聘用的武道金丹焦羽，当今红尘里罕有人是他飞剑的敌手。”

　　韩英姿注视焦羽。当初他道行低微，完全看不出这黄金骷髅的深浅，如今他集中灰神的强大精神窥测，终于察觉到骷髅躯壳里冰山似潜藏的巨大真元，他是一个圆满武道金丹！并且，这个人还隐约透出和瓶瓶儿相类的气息——这是不毛剑的肃杀凋零之气。

　　韩英姿打了一个咯楞。

　　焦羽也凝视韩英姿，点了下头，但骷髅的脸上根本没有表情。

　　孟青面问管子旗，“临淄是齐国王都，也是稷下会的无数金丹圣贤所在。何况半年前道门荡魔院已经剿除了罗敷党羽，怎么又出了乱子？”

　　管子旗淡然一笑，“我们宴席上说，临淄的新乱也是各大世家今年不能完债的原因。”

　　世家的众执事上了龙舟琼楼的酒席。孟青面命自己孟家的执事方孺子汇总各家的意见。

　　方孺子是一个年逾五十、两鬓微霜的常住炼气士，也是她们父亲带来孟家的老家人。

　　韩英姿听小孟简单说过她们的父亲，是儒门的书生，楚国桐城人，却跑到鲁国做了数十年默默无闻的博士，丧在鲁国。相比她们母女三个的光芒，实在是黯淡不彰。

　　过了不久，方孺子向孟青面禀告道，

　　“回禀孟……獠牙少主，齐国墨子会是各大世家生意的下手，承接了制作无数法器的活计。今年罗敷之乱时不得不停工。复工不多久，临淄城又出现了反墨子会的大摆歇：一些雇工煽动民众捣毁墨子会的工坊、殴打墨者、砸烂墨子会的机关。临淄的禁军和捕快如聋似哑，不闻不问。生事的人胆子越来越大，摆歇从临淄蔓延到齐国各城，闹事暴徒从数万壮大到数十万。墨子会的一切生意都停顿至今。最严峻的时刻，墨者的生命都得不到保证。幸好，墨子会的铁城总舵及时派来人手援助，才护住临淄分舵无事。但是世家今年的收益多半要泡汤了。”

　　不等方孺子言毕，一众执事都长吁短叹起来。

　　“摆歇”这个词韩英姿知道，指的是雇工不满雇主的价钱，停工不干。但自他加入墨子会以来，韩英姿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大梁发生摆歇。他只在墨子会老人闲谈时听过，宋舵主初任分舵主时，曾经发生过一次针对大梁分舵的大摆歇。当年老魏王命禁军把煽动罢歇的头目悉数吊死在大梁城头，才平了风波。

　　管子旗也喟叹起来，

　　“听我盐帮的消息，那些围攻齐国墨子会之人，倒并非是无故滋事的暴徒。多年来墨子会的机关抢了无数齐国小民的生计，今年的罗敷之乱又让瘟疫横行，百业凋残。小民无处糊口，不得不向墨子会要一个公道。农家的桃源会、儒门的大观社、还有污衣帮都同情小民，加入了摆歇的行列，为受苦受难的小民仗义直言。”

　　方孺子不屑道，“什么仗义，就是桃源会、大观社、污衣帮借这些刁民寻墨子会的岔子！坏我们的生意！鲍丞相治齐二十年，暮气已深，不敢杀伐。拜月教罗敷他收拾不了也罢了，对这种三流帮派居然也畏手畏脚！齐国该换丞相了！否则再拖延下去，当年齐良宵那样的事情又要发生了！”

　　韩英姿心中一警，盯着方孺子问道，“那个齐良宵与摆歇有什么关系？”

　　那黄金骷髅焦羽先大笑起来，

　　“当年齐良宵起事复国，就是从引动临淄城的大摆歇而起。她领袖万民请愿，要齐王陈白下旨均贫富，还齐人一个公道。陈白的答复让齐人失望，齐人便把陈白赶出了齐国，拥戴齐良宵成为了新王。”

　　这骷髅的笑声凄厉似枭，一众世家的执事却个个面色如灰、心惊胆战。

　　方孺子阴沉下脸，“哼，不过是百日的僭王。百日之后，道门便发遣荡魔院的仙长平了齐良宵一众邪魔，迎回了真正的齐王。敢冒犯道门弭兵之盟，渣滓也不剩了吧。”

　　韩英姿笑了下。

　　他只对自己真心喜欢的人流露真实心意，在外人前从来喜怒不形于色。

　　蓝火在黄金骷髅焦羽的空眼窝中变得更加炽烈了。

　　孟青面向着方孺子轻轻拍了下桌案，示意这老家人住口。她清楚韩英姿是齐良宵之子。

　　那老家人犹然喋喋不休向管子旗道，“管先生，放眼齐国，如今只有你的面子能平定大摆歇了！孟少主、韩少仙，要补足度人院的债，非靠管先生不可。”

　　管子旗仍然叹息。

　　孟青面又拍了一下桌案，道，“方执事，此间已经没有你的事了。”

　　方孺子退下不言。

　　韩英姿回望管子旗，猛地想起他在龙神庙和安真人吐露的密谋。难道临淄大摆歇就是管先生要折腾的风吹草动？

　　桃源会、大观社、污衣帮只是前台，管子旗才是真正的后台？韩英姿默默猜想。

　　却见管子旗肃容向韩英姿和孟青面道，

　　“临淄又成了龙潭虎穴、无法无天之地。我不出，奈齐人何！管某愿意入临淄排解两边的恩怨！但唯恐还有心怀叵测的邪魔在城内蓄意败坏。焦羽之外，两位小道长能否与我一道入城？你们能通过道门试炼，那战力足可扫荡金丹邪魔，你们两人的信用足够代表道门。”

　　黄金骷髅又向韩英姿点了点头，“我觉得桃源会、大观社、污衣帮只是前台，还有真正的后台在火上浇油，从中渔利。有你们两，管先生就多了许多成功的保证。”

　　十二世家的执事也请求道，“平息了摆歇，墨子会重新开工，度人院的债便能还上了！”

　　韩英姿心中冷笑，这是管子旗贼喊捉贼吗？

　　他口中仍然道，“那我会紧随管先生身边，不让你为邪魔所趁。”

　　管子旗洒然一笑，向孟青面和韩英姿道，“那我们先去临淄墨子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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