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只汪
杨夏是被手机震醒的。
他习惯性地抓了抓自己的短发，歪过脑袋来把惺忪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看时间。
凌晨3：40分？
……哪个疯子的消息。
他就要脱口而出骂骂咧咧的话，在看清备注的一瞬间全部咽了下去。
大神小姐姐：打吃鸡吗。
杨夏鼓起腮帮子，深深吐出一口气。
一只手揉了揉眼睛，单手回复：现在？？？
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我记得，你不爱玩这种游戏的？
以前叫她陪她不陪，今晚是中了什么邪。
杨夏顶着头乱发，因为天气冷，他刚准备爬出被窝去开台灯，又被冻得缩了回来。干脆盘腿把被子往身上一裹，把手机往床边的懒人支架上一放，就着漆黑等待对方的回复。
反正，他不怕眼瞎，年轻！任性！
对方的回复有些慢：只玩一把，今晚心情不好，你不是说玩游戏是你最开心的时候？我想进入你的游戏世界里看看，到底能有多开心。
呵。
杨夏啪嗒啪嗒在手机上打字：可以呀！第一把就知道找最强大的人形自走挂，今晚就让你在我的世界里无法自拔。
他翘起嘴角，问着：玩手机版吃鸡行吗？终结者2审判日，网易爸爸出的，多了个僵尸模式，挺有趣的。
大神小姐姐回的很简短：好。
等她下好APP，杨夏直接告诉她看完新手教程再扣他。自己倒是转过脸来，赶紧用金币给自己的角色换了身打扮。其实他也没玩手机版的多久，但是他就是想在她面前做个□□爆了的样子！
杨夏是通过以前的初中同学认识的对方。
当时初中刚毕业，每天闲闲没有事情做，也还没有沉迷游戏，只是偶尔跑跑网吧玩局LOL，正好匹配到了以前暗恋的初中同学，两人来了一局，对方忽然语音说：“稍等，我师傅叫我了！”
杨夏打着水晶，撇撇嘴问：“你师傅重要还是我重要？”
还从没遇到过带妹上分的时候，被这么撬墙角的。杨夏看对方不回话，更不服气了：“嘿，你要跟你师傅聊多久？”
哪知对方更加不耐烦：“别吵，我听不见我师傅语音了。”
杨夏眉头一皱，干脆也不打了，把英雄立在原地生闷气。
歪歪语音室里一片寂静。
杨夏正不耐烦着，腿抖地跟缝纫机一样，越想越不得劲，耳朵不由竖的老高。
他倒要听听是多着急的语音。
通过耳机，他如愿以偿听到了语音。
可与他想象的声音有着天壤之别。
居然是个清丽的女中音，还透着一丝狎昵：“徒弟，来团战了。”
是女师傅？？？
杨夏正觉得意外之时，他身边一直没动静的女英雄寒冰射手忽然发起了投降。
杨夏：“……你干嘛？？？”
寒冰射手语气里都裹着一层雀跃：“跟我师傅团战去！”
杨夏被气笑了：“厉害了呀，什么团战让你宁愿投降也要去啊？”
他是搞不明白，一个女师傅的魅力能比他带分还大？
“天空炫舞，你没听过，一个音游，跟劲舞团差不多的。”
杨夏：“音游？？？？？？？？”
还跟劲舞团差不多的？？？
就这，也能勾引走她的心？
杨夏彻彻底底地跟老同学杠上了，他真要看看是多牛逼的师傅，多牛逼的音游，才能让他手下的妹子宁愿发起投降也要走。
他向老同学要到了对方的Q，第一句就是充满挑衅的：听说你是我同学的师傅？
第二句是：大神小姐姐，你能带我也玩一把团战吗？我要是玩的比你好，你就替你徒弟跟我和我队友道个歉呗，她可是游戏素质全无啊，为了你。
在杨夏眼里，劲舞团之类的音游无非是拼手速，他对他玩了这么久LOL的手速有信心。
那个Q里的消息半天才弹出一句：好。
他以为对方是胆怯了，冲进游戏就随便建了个角色，结果——对方以炸裂的手速，把他秒的体无完肤。
杨夏：“……”
不可置信。
他是输给了一个玩音游的低配玩家吗？
看着对方无ect的记录，杨夏心态炸了。
而对方非常优雅地发了个表情包过来：一只猫咪斜眼看过来，边上写着‘王之蔑视’四个大字。
从此杨夏再也没删掉这个意外得来的女网友。
即使现在他刚18成年升到了高三，也知道了对方是24岁的老阿姨，他也没有删掉她。
可能因为升学压力，他没人聊天，只能向她诉苦。一来二去，两人的聊天栏上都多了只巨轮。
而他慢慢发现她喜欢小狗，她只玩音游，她是个作家，她长得挺漂亮，她平常说话温温和和的可是冷不丁又十分的有趣……
还有，他是真喜欢跟她聊天。
她宛如一阵清风拂面，与他周围的年轻女孩皆不同。与她聊天总是那么愉快，怎么也不觉得腻，只有满心的开心和畅快。
尤其是，她从来没让他感受到年龄压制。
带着他无法抗拒的大人世界的暧昧，和孩子一般的可爱调皮。
于是，他与她几乎同时，默契十足的开始了这段若有若无的网恋。
******
这么一算从初三毕业的暑假直到现在，认识她已经有整整三年了，不说特别了解，也能大概知道她这个人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一局吃鸡玩得他一边忍笑，又一边感叹她的手速与技术完全成反比的特质。
整场下来。
杨夏他口干舌燥，说过最多的几句话统共就这几个。
你跟着我。
你去哪儿？
你关门呀。
你别冲啊！
你跑毒呀！
最后，他舔了舔唇：“算了，你站着不要动，帮我守门。”
手机声孔里立即传来带着疑惑的声音：“哪个门？”
“就你眼前这个。”
“哪个？”
杨夏只好操纵着角色走过去：“……我现在站的这个。”
“那你又在哪儿？”
杨夏：“……”
他噗嗤笑了出声，笑得乐不可支，在被窝里的脚丫都缩成了一团。
果然，她是最有意思的。
“你别来守门了，你蹲下吧。”
看在你这么可爱的份上。
我允许你狗着被我保护。
杨夏心想。
******
前一晚熬过的夜，第二天总是要还的。
高三生更不用说了，杨夏在早自习看着面前的卷子，泪眼朦胧打了个哈欠。
等有意识后，他的卷子已经团得不成样了。杨夏一惊，眨眨眼反应两秒：看来又睡过去了。
杨夏踢了踢前座的椅子脚，按照以往的套路，飞速把别人的正确答案一一抄在卷子上。
“谢了！”他嘿嘿一笑，又趴回去睡得昏天黑地。
压在胳膊底下的卷子被抽走，杨夏才慢悠悠醒来，早上好不容易压下去的一撮毛又微微翘起。
他听着下课铃，瞥了眼抽屉里的手机。
手机的呼吸灯一闪一闪的，预示着有消息进来了。
杨夏敛目，划开手机。
大神小姐姐：对了，昨晚忘了问，你说高考考到B市来，这件事还当真吗？
当然是假的了。
他能考得上B市的大学就怪了。
不过他也不忍心说的太直白：我会努力去见你的。
轻飘飘的承诺，在年轻人的嘴里总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只是想说，就那么说了。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
杨夏怎么也等不到她的回信，又想着下节课是班主任的课，熄灭了手机丢进抽屉里，重新趴在桌子上等待着班主任的到来。
再次翻开手机，是中午午休了。
在他那条消息下面，有了新的气泡框。
大神小姐姐：别来了吧，来了你应该也见不到我了～
她难得使用波浪号，这意外的情况让杨夏又看了一遍这句话。
不过他也没读出来什么，只当她也是一样，没有想过发展到现实，现在说出来反悔了罢了。
所以他没有回复，心安理得的装作学业忙，把这件事翻了篇。
傍晚，打完一局吃鸡。
杨夏洗了个澡，垮着肩膀倒在床上，下意识切到和她的聊天记录。
她……没有再找他？
奇怪了，她的头像怎么变成空白了？
还有个签改成：再见。
这种奇怪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杨夏不安地翻了个身，对那个黑色的不在线的头像发了一条：在吗？
石沉大海。
杨夏一轱辘从床上坐到地毯上，撑腮继续发送：不在？
依旧没有回音。
转瞬间，两天过去。
杨夏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他这是被网恋对象甩了？
他趴在课桌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手下藏着的手机毫无动静。
深吸一口气，杨夏趁老师不注意，偷偷点亮了屏幕。
纠结了一会儿，总算在第三天，点开了失踪对象的空间。以往他看看就过了的动态，现在他翻来覆去的重新读。
最后一个动态也是三天前的。
时间是12点20分，恰好是跟他发完消息的后十分钟。
跟个签一样简单的两个字：再见。
他心一冷，像被打入了冰天雪地中，浑身发冷。
这个再见，是什么意思？
对他说的不告而别？
他一气之下把手机关了机，几秒后，他挣扎着又打开了机。
真讨厌啊，腾 | 讯非要发明什么好友评论不可见，不然他一定能逮住她到底在不在线，又发生了什么……哪像现在一样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管是拉黑分手，总要有个说法呀。
杨夏憋屈极了，又不想再发消息，显得他一个人在那里上演独角戏。
******
时间就这样过了一个月。
巨轮已经不在了。
可是Q置顶还有着对方的黑色头像。
杨夏一如既往地看了一遍她的空间。
这时才意识到，两人之间，抛开网络，他连她的手机号都不知道。
他不禁呵然一笑，把手机放回了兜里。
走过熟悉的街道，杨夏一如往常在街角的早餐店那儿要了杯豆浆充饥。他举起手接过滚烫的豆浆，刚要送入嘴里，兜里的手机忽然连续震动了三下。
这是他设置的……给她的特别关注提示音！
杨夏顾不上豆浆会不会烫到他的手，用最快的速度抽出了手机，向看了一百回的那个头像点进去。
你好，你就是桃子说过的杨夏吗。
我是她的编辑，她一个月前，因为煤气中毒抢救无效死亡，因为手机在家中没人认领一直在我的手里。
我从她的家里拿回了她的充电器开了机，她平时喜欢用微信，没怎么见她用Q，所以我以为她的Q是摆设。不然我早就联系上你了，关于桃子的事……我很遗憾。
她已经不在了。
乳白色的豆浆倾倒在杨夏的手指上，杨夏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忽然惊醒。
在吗？
不在？
他回想起了之前他发过的，等不到回复的这两个问话。
我很遗憾。
她已经永远不在了。
——开玩笑的吧？
一个月前还在跟他熬夜玩吃鸡，绘声绘色问他会不会来看她的人……说不在了就不在了吗？！
杨夏把豆浆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一脸茫然地输入：煤气中毒？
现在还有人用煤气吗……
对方与这个Q本人的回复速度截然不同。
很快速：是的，本来桃子去世唯一的疑点是她并不是在家中自杀的，但这几天警方排除了所有其他人的犯案可能，调查过了附近的CCTV监视器后，已经判定为自杀结案了。
……自杀。
……为什么？
杨夏打完这几个字，鼻尖都渗出了汗意：她总要有一个轻生的理由啊？
有啊。
你还不知道吗？
桃子出版的一部小说，涉嫌抄袭。她虽然力证她没有，但是一边倒的局势让她的写作生涯基本断送了。我建议她，换个笔名重新开始，然而她一直不甘心，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也没有想到，她会用这种极端的方式证明自己的清白。
短短几行字，杨夏看得很吃力。
他没想到——我会努力去见你的。
这句话成为了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
而且还是，谎言。
******
半年后，夏日融融。
杨夏是第一个走出高考考场的人。
在他之后走出来的同学看到他，凑上来说：“看来杨夏你考的很好啊，这么信心满满提前交卷？”
杨夏双手插兜，心不在焉地回答：“应该吧。”
“你报了哪里的大学？是不是本市啊，这样我们还能一起玩啊以后！”
杨夏缓慢摇头。
亮晶晶的眼里水光泛滥：“B市。”
得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杨夏的父母喜极而泣。谁也没想到一个不爱学习只会打游戏的混小子，怎么突然一举突破，拿下了B市一本大学的通知书。
杨夏把热情的父母送走，才松了口气坐回了自己的床铺上。
火车中铺的打工仔，看到后支着下巴跟他搭话：“大学生？”
杨夏闷闷应了一声：“刚高考完。”
“考上哪了？”
“B市。”
打工仔眼睛一亮：“可以呀小伙子，前途无量啊。”
杨夏勾了勾唇不再说话，躺倒在下铺上，盯着手机的一点发呆。
他滚动着屏幕，几秒后把手指松开，屏幕定格在一句话上。
——你说高考考到B市来，这件事还当真吗？
当真。
怎么有假？
他心里默念，把手机放在枕头底下，侧过身入睡。梦中纷纷杂杂的，他似乎又听到了她清脆温和的声音：“好。”
“喂！小伙子别睡了！”
杨夏不知何时被推醒，他还没有完全从梦中的情绪挣脱，就猛地被一股撞击掀翻，他感觉到脑袋重重磕在了地上，鼻腔溢出鲜血的滋味。
他好像听到那个打工仔在说：“我操，我还没活够啊！火车怎么会突然脱轨！”
……
杨夏打了个激灵。
抬起头双手无意识移向他疼痛的后脑勺。
却摸到了网吧的耳机。
他愣住。
耳机里是他记忆里的声音：“徒弟，来团战了。”
杨夏一瞬间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是在做梦。
不然，为什么他会正对着网吧的电脑屏幕，看到的是三年前的日期。
下一秒，电脑屏幕上的女英雄寒冰射手选择了投降。
一切，都与三年前一样。
“你……干嘛？”
只有他，无法再与三年前那样口带不满地发出质问，他藏不住的狂喜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跟我师傅团战去！”
听完这句话，杨夏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再说话时，就泄出了一丝鼻音。
老同学咋咋呼呼地嚷嚷：“哇杨夏你不是吧，你这么输不起吗？”
她不只是想退出游戏去跟师傅玩一局团战，所以投降了而已，要不要真的哭出声啊？
杨夏破涕为笑弯了弯唇：“是，我特别输不起。”
所以，输一回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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