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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陆延左手摁着琴弦,哼了半句,想起来刚才在楼下肖珩状态不太对,而且淋成那样,万一感冒发烧死在他家……

  陆延把吉他放下,从药箱里找出来一根体温计。()

  结果扭头一看,发现这少爷倒还有点自觉,没睡床。

  他家沙发不大,买大了也没地儿放,平时他自己躺上头打瞌睡都嫌憋屈。

  肖珩躺得比他更憋屈。

  但他可能是太疲惫,偏过头快要睡着了,整张脸埋在臂弯里,半干不干的碎发挡住了他剩下的半张脸,只露出半截下巴,和嘴角刚结痂又裂开的伤口。

  “等会儿睡,”陆延伸手想去探他额头,“你自己量□□温。”

  肖珩把脸埋得更深,低声道:“别烦。”

  这人怎么无论是清醒还是睡着状态。

  脾气都那么差???

  陆延直接拿体温计戳他下巴:“起来。”

  肖珩半睁开眼。

  半梦半醒间,那颗黑色的星星跟他离他很近。

  在陆延手腕上。

  那是个很特别的纹身,整个被黑色填满。纹身覆在淡青色血管周围,凌厉的角就从这片黑里刺出去。

  几个角?

  三。

  四。

  五。

  ……

  肖珩没数清楚,陆延的手从他面前一晃而过。

  陆延强行给他塞完体温计,干脆在他面前盘腿坐下改歌。

  陆延拿着笔在纸上写写划划,等时间差不多了,他头也没抬,凭感觉抬手想把体温计从肖珩胳膊底下抽出来。

  就在这时候,肖珩搭在沙发边上的手无意识往下垂了一点。

  ——陆延直接抓到了他的手。

  “……”

  窗外雨渐渐止住。

  陆延立马松手。

  体温计上显示的数字是37.4c。

  有点低烧,也不算太大问题,估计睡一觉早上起来差不多就能好。

  只是他们俩这一觉睡得时间有些长。

  陆延熬到凌晨三点才等到甲方点头说‘就是这个感觉’,他一边在心里骂这他妈不就是第一版吗,一边打字回复‘亲,你满意就好’,并且干脆利落地收下了尾款。

  等他睡醒已经是下午。

  陆延起来之后觉得热,习惯性把上衣撩起来准备脱下来,完全忘了他昨天晚上刚捡回来一个人。

  他对着两桶泡面,在老坛酸菜和红烧牛肉之间做抉择。

  吃哪个?

  要不然出去吃?

  陆延思考着,摁下边上cd机的开关。

  吃什么再说。

  先放会儿歌。

  强劲的音浪爆炸般地从音响里冲出来,把躺在沙发上、睡得浑身酸痛的肖珩给震醒了。

  “操……”

  他抬手去按太阳穴,然后目光撞上陆延裸/露在外的脊背。顺着脊背流畅的线条往下,是男人清瘦的腰,骨头凌冽突出,最后那块凹进去一点儿,陷在低腰牛仔裤里。

  陆延被这首歌和这声“操”吓了一跳。

  然后才慢一拍地想起来,这不到二十平的狭小空间里除了他之外还有另一只生物。

  事实上他拿的这张cd是他们乐队自己的,李振憋了一年憋出来首歌,非要加进去,还非要自己唱,除了超强烈的音浪,李振具有独特魅力、低音下不去高音上不来还喜欢跑调的嗓音也十分令人窒息。

  但胜在自信,有一种“老子就是歌王”的自信。

  陆延立马把歌切了。

  肖珩头发杂乱,他撑着坐起来:“你不穿衣服?”

  陆延:“……穿。”

  肖珩又说:“包饭吗。”

  陆延把衣服套回去,随手挑了一桶泡面扔给他:“别嫌这嫌那的,只有这个,没得挑。你吃完就立马退房,赶紧滚。”

  肖珩有起床气,刚睡醒那会儿尤其暴躁,但在别人的屋里也不方便发作,他接过那桶泡面,自己缓了会儿:“……你手机,借我用一下。”

  “你手机呢?”

  “扔了。”

  陆延有点相信他那番601资产论了,他把手机从裤兜里掏出来,直直地朝他砸过去:“密码是六个八,手机都没有,你还剩什么?”

  肖珩没说话。

  他还剩什么?

  肖珩自己也不知道。

  歌切到下一首。

  是陆延的声音。

  激烈的节奏每一下都几乎往人耳膜上砸,然而等陆延的声音出来,那种感觉便从耳膜顺着往下走,仿佛砸在了心坎上:

  “在空无一人的荒野全世界的灯都已熄灭

  深吸一口气

  要穿过黑夜

  永不停歇

  ……”

  肖珩拿着手机,半晌才想起来要打电话。

  他第一通电话打给的是翟壮志,这傻逼缺脑子,他怕翟壮志到时候要是从别人嘴里听到点消息,肯定得满大街找他。

  翟壮志接到陌生电话第一反应是困惑:“你谁啊?打错了吧?”

  “我,”肖珩说,“你爹。”

  翟壮志:“!!!”

  陆延不想偷听别人讲电话,但他在浴室里洗漱,隔着扇门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陆延拧开水龙头,接了一捧水。

  这破隔音。

  陆延听肖珩简述了自己从家里出来的经过,他讲得轻描淡写,用非常冷漠且烦躁的态度说自己跟肖家没关系了。翟壮志可能感受不到,但陆延昨天晚上见过他在花坛上坐着被雨淋成狗的样子。

  翟壮志听完事情经过,立马说:“老大你现在在哪儿呢?我在市区还有套别墅空着,你先上我那儿住?钱你也别担心……”

  肖珩一句话把他堵回去了:“你是人还是取款机?”

  翟壮志:“……”

  肖珩:“用不着。”

  怎么就用不着。

  陆延擦把脸。

  都这样了,唯一的资产601还没钥匙,他现在这样估计连开锁的钱都掏不出吧。

  等陆延洗完脸,肖珩挂了电话,把手机还给他:“谢谢。”

  这少爷虽然有时候脾气过于狗屎,但陆延发现他基本礼仪倒是没什么毛病,从康茹那事以来,光谢谢就说了不少次。

  “谢什么,”陆延把泡面拆了,“相聚就是缘分,大家都是朋友。你刚才打了两分钟,按标准收费算吗,到时候和两百一块儿给我。”

  肖珩:“……”

  等泡面的间隙里。

  陆延说:“我等会儿有事,得出去一趟。你什么打算?上601砸门去?”

  肖珩简单洗把脸,发现镜子里的人一夜之间变得有点陌生,水沿着脸部轮廓一点点往下滑落,滴在那件穿得不是很适应的t恤衫上。

  廉价。

  但很干净,有股淡淡的、陌生但不讨厌的味道。

  “嗯,”肖珩说,“去砸门。”

  陆延跟李振约了今天去防空洞找新人,没工夫管这少爷到底是去砸门还是上路边乞讨。

  他只知道大少爷跟他一块儿出的门,然后在七区门口逗留一会儿,最后晃晃悠悠沿着路往右边去了,

  飞跃路,三号防空洞。

  “弹得不行。”

  “……”

  “不行。”

  “……”

  “这个人,他学了不到两个月吧?”

  陆延蹲在防空洞门口,面前来来往往都是背着吉他的小年轻,除开有支乐队正好在排练,剩下都是来找乐队的“孤儿”。

  但他面试面了好几个,都觉得技术不太行。

  陆延最后又拖长了音说:“哎这个挺厉害的……一首歌能弹错那么多音,厉害。”

  李振长时间的沉默过后就是爆发。

  他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用胳膊肘怼怼自家乐队主唱:“你自己弹成那副屎样子,你还好意思说人家???”

  陆延也只是私底下跟李振吐槽,背着琴的小年轻们展现完自己糟糕的才艺等反馈的时候,不管弹成什么屎样子,陆延都还是用友善温和的语气鼓励人家。

  “我觉得你未来的前途不可限量,只是和我们乐队风格不太相符,不好意思,继续加油。”

  边上乐队在翻唱一首英文歌。

  陆延说:“那个乐队,以前没见过啊,新组的?”

  李振看一眼,没在意:“是吧,我也没见过他们。”

  李振说完,等下一个来面试乐队贝斯手的小伙子开始他的表演,他发现边上一直“这个技术不行那个技术不行”的陆延沉默着没说话:“是不是觉得这个还行?”

  李振边问边扭头,发现身边的位置空了。

  李振再四下看两眼,看到他家主唱不知道什么时候混进了那支新乐队里。

  陆延从兜里摸出来一盒烟,递给那乐队的吉他手:“哥们,哪儿人?”

  吉他手接过:“我本地的。”

  陆延:“弹得不错,练多久了。”

  吉他手:“两年多吧,你也是玩乐队的?”

  这话点到点子上了。

  陆延跟那吉他手一块儿抽烟,拍拍他的肩说:“vent,听说过没有。”

  “我们乐队组四年了,才华与实力兼具,我看你技术不错,有没有想法换个乐队?”

  “……”

  李振默默地把头扭回来,不知道现在起装不认识这个人还来不来得及。

  最后人当然是没招到,不过那人确实听过他们乐队的歌:“我知道你们!!!魔王乐队!!!你们出食人魔的时候我就在听了!”

  算是收获了一个朋友。

  回去的路上,陆延又打开兼职网,李振觉得奇怪:“你给谁找呢,你不刚接个编曲的单子。”

  给谁?

  陆延把页面上的兼职工作信息保存下来,说:“给一个……朋友。”

  结果陆延一回楼就看到601的房门开着,他那位‘朋友’正把几样新买的锅碗瓢盆都往屋里搬。

  陆延倚在门口看他,发现屋子里该置办的基础生活用品都弄差不多了。可能是经费有限,布置得极其精简,再加上上一任房主特意收拾过房间,整个屋子看起来空得很。

  目测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加起来,花了得有几百块。

  陆延挑眉道:“你这门?”

  肖珩刚铺完床,看他一眼说:“砸开的。”

  先不提撬门的事,陆延又问:“那你钱哪儿来的?”

  肖珩:“抢劫去了,就附近那家手机店。”

  “……”

  “顺便抢了个手机。”肖珩把手机从裤兜里掏出来。

  还真是手机。

  虽然款式是去年的旧款。

  打折下来不算贵。

  陆延压根就没有过这可能会是肖珩自食其力挣到的钱。

  这人昨天,不,包括今天早上的那副惨样都在告诉他:不可能。

  但陆延实在没想到这位大少爷居然真的在生活的压迫之下跑去抢劫:“你知道抢劫犯法吗,一查你他妈就完了,你抢了人多少钱?你说你抢都抢了,手机也不抢个好点的……”

  陆延说到这,看到肖珩笑了。

  好像还是头一回见这人笑。

  “找到份工作,提前预支的薪水。”

  肖珩最后笑着嘲讽他:“你看我,我像傻逼吗?”

  陆延反应过来了:“操。”

  是。

  你不像。

  我才是傻逼。

  肖珩又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来盒烟,烟盒底下是两张一百,他把钱递给他:“两百。”

  陆延本来就是说着缓和气氛,不用搞得好像真是收留救助一样,没打算真要,但看肖珩这表情,陆延最后还是收下钱:“你真住这了?”

  肖珩身上穿着他的衣服。

  他身后是空荡的十几平小破出租屋,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陆延看着他从烟盒里抽一根出来,咬着烟“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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