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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1.番外·美国游记(七)


  头顶的汽笛声此起彼伏, 俞星城抬起头来,只瞧见庞大的飞艇气囊遮蔽了星月,她像是深海的水草仰视浅水的鲸群, 月光洒满了飞艇, 他们的汽笛声也像鲸群于海中相遇交汇似的呼应。

  从这些飞艇上,有手持滑翔伞的士兵一跃而下,或有小型飞艇从高高的甲板上驶出,大明的商船上还有一些直接纵身越下的黑衣人,他们在到达飞艇与橄榄山之间的半空中,才看到数把寒光乍现的刀剑追随而来, 稳稳的停在他们脚下。

  那些滑翔翼士兵在空中调整方向汇合, 即将落定在原定地点上, 俞星城看到他们油布滑翔翼面上绘着水墨的飞燕,随着角度一转, 他们从鲸鹏的阴影下掠过, 肉眼难辨了。

  看着十二圣堂地下燃烧的大火,俞星城觉得自己该做的工作,完成了相当一部分, 下一步便是等着收尾了。

  她此刻更关心炽寰被谁伏击了。

  俞星城压低飞剑,对裘百湖道:“你把爱伦坡先生送到咱们的鲸鹏上,我会兑现我的承诺。我去找炽寰。让谭庐坐镇飞艇大军,你跟温骁率领一部分仙官再次下来检查, 是否销毁了大部分的实验室与书籍。”

  裘百湖点头。

  又一束魔法箭矢从废墟中的另一个方向射出, 它穿过相当远的距离, 威力不减, 炽寰似乎完全没想到魔法箭矢会来的方向, 猛地一闪身, 束起的长发划过一条弧线,帽子掉落。

  他虽抬起一只手稳稳接住宽檐帽,但脸上仍然显出恼怒来。

  毕竟已经很多年,没有人类敢直接挑衅他了。

  他不敢轻敌的原因,是这魔法箭矢的气息似乎比他还要古老,其中坚决拙实,遥远初始的魔力,在接近他的时候,令他都有几分肌肤战栗。

  四处都是蔓延的大火,还有些圣堂倒塌时掉落的蜡烛,还在断壁残垣中跳动的燃烧。

  炽寰环视四周,他像是看到了身影,又像是有个鬼魅在他身边环绕。

  他没想到这个看不见的敌手,似乎能够瞬移,很快的,近十枚魔力凝成的箭矢从各个方向而来将他包圆!

  而这近十枚魔法箭矢的先后顺序几乎是相差无几。

  炽寰毕竟是打架斗殴领域的真正妖皇,他冷哼一声,猛地身子往上一提,双目瞳孔收窄,瞳仁中迸射丝丝金光,朝四周望过去。

  没有,他感觉不到任何活人的气息。

  除非在那箭矢发出的一瞬。

  他缓缓闭上眼睛。

  箭矢迅速又发射出!

  他正要拔身飞向箭矢射出的地方,却感觉到箭矢的目标根本不是他。

  炽寰睁开眼,只瞧见俞星城御剑朝这边而来,那魔法箭矢距离她只有咫尺!

  炽寰大喝一声,正要向前,俞星城的声音忽然从他背后传来:“不要去想着找他。不要离开火光的范围。”

  炽寰一回头,才发现俞星城就在身后一片火海上空,她低低飞掠过火苗,用灵力隔绝了火舌,似乎飞的这样的低也是为了用火海隔绝视线。

  俞星城:“那是温嘉序制造的幻象。就是为了引他的动作。”

  她落在炽寰身边,一只手揽住他的手臂:“我感觉到了,这个人的魔力极其古老且原始,而且很陌生。你怎么看?”

  炽寰点头。

  俞星城:“你对诸神接触的比较多,是否能感觉到哪个很接近?”

  炽寰:“不……我甚至觉得比那更早。神们的年纪也不过是几千年,让我觉得毛骨悚然的就是,他的法力虽然不如神强大,但好像更古老。”

  炽寰说着,就看到“自己”似乎冲出火海,飞向空中的“俞星城”,而这些都是温嘉序制造的幻象。

  俞星城:“温嘉序不知道那个人具体的方位,所以受幻的范围包括这片区域的所有人。咱们俩别离开,否则你会无法分辨幻象和我。”

  炽寰:“我能分辨的!”

  俞星城笑:“别用这种话哄我,温嘉序如今制造幻象的能力,几乎是对现实的复刻,他跟我又比较熟,制作的幻象必然跟我一模一样。”

  炽寰:“可眼神还是有差别。你看着我的时候,跟看别人不一样,我能感觉到。那个幻象看到我,可不会有那样的眼神。”

  俞星城抿着嘴压下笑,却紧紧抓住他的手:“什么样的眼神?”

  “就是:他虽然今天很欠,很讨厌,很烦人,但在我眼里却很完美的眼神。”

  俞星城心里被戳,踢了他一脚:“我没有!这种眼神压根不存在,就眼白眼黑,你能看得出什么眼神。”

  炽寰:“他又开始了!他如果能瞬移,为什么不瞬移到我们背后袭击我们。”

  俞星城:“因为他的能力,有点像是影虫。黑暗和光亮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要素。”

  炽寰却抬起手:“也不像是影虫,你看他的箭矢全是从有光的地方发出的。”

  俞星城眯着眼睛,她似乎看到在远处某些有火光的地方,有身影一掠而过。

  “何必呢。圣堂都已经垮了,橄榄山垮掉只是时间问题。”俞星城轻声道:“以一人之身,在抵抗什么?我要试试,我放射的雷电,是否算是人造光。”

  俞星城一只手撑着炽寰的肩膀,大团电光,似乎在不远处的废墟上汇聚,而后愈来愈亮,猛然一团炸开!她怕误击中头顶的飞艇群,而没有从云层引雷照亮整片橄榄山,但这废墟之上的一团球形闪电,也足够将十二圣堂附近,在一瞬间照亮。

  炽寰:“有了!”

  一个穿着白色衣袍的老者身影,出现在一处雕刻着斐理伯雕像的断裂拱门后,而后又躲入黑暗。

  俞星城露出笑意:“斐理伯,离不开灯的人。别想用黑暗遁形了。”

  那球形的闪电分裂成数个,围成一圈朝空中飞去,并且带着令人头疼的频率声,在空中飞翔着,这片废墟,像是被不断旋转的灯光照应着,黑暗几乎无处遁形,那些球形闪电飞掠向刚刚拱门的后部,却没有映射到任何身影。

  瞬移了?

  紧接着,一场骤雨几乎是说来就来,降临在这废墟之上,闪电的光芒愈发强劲,可地面上成片的火似乎也在熄灭,这片雨来的太急,范围又极广,似乎覆盖了刚刚被大火燃烧的整片广场,那些被从地下炸出来的地下书库与实验室的火,似乎也被雨水迅速浇过。

  而数枚饱含魔力的冰晶般的锐物,从俞星城斜方向的高处攻击过来,她有些惊诧的转过头去。

  他的瞬移,毫无限制吗?!

  那一己之力在还击他们的老者,似乎往后再退一步,又消失在黑暗之中。

  俞星城头皮有几分发麻:“他是个很纯粹的强大的魔法师。炽寰,你应该离我远一点。他既然召唤出了雨,我就必须要利用这场雨,把这一整片全部照亮。”

  炽寰:“你的灵力也没富裕到可以与这种人对抗。更何况,我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害怕谙雷了。”

  俞星城:“那我们就快速的解决。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炽寰点头,忽然朝上飞去,身影一掠消失了。

  俞星城似乎大概了解了一点,这个老者的能力。

  他完全有能力偷偷离开,毫发无损,却偏要在这儿对上了俞星城和炽寰。俞星城大概理解,她可是毁了一切的罪魁祸首,老者想要跟她拼命也正常。

  只是如果俞星城猜测正确,那抓住老者的办法,反而是粗暴简单的。

  那就是无死角的照亮这整一片区域!

  头顶有老者召唤的乌云,风中快速飞落的雨滴,水雾弥漫。俞星城其实很久都没有动手了,她沉睡三年远航两年多,大多数时候是在伏案桌前,或在社交场合觥筹交错,用脑子的时候比用灵力的时候多。

  但她习惯一边思考一边手头上玩点电流磁力的小动作,虽然相较当年或许有点退步,却依然有着让人心惊肉跳的水平。

  躲在远处一座裂开的神龛后操纵幻术的温嘉序,只感觉俞星城的方向爆发了一团白光,但并不像以前只是闪雷一瞬,那白光渐渐稳定下来,温嘉序看到由不断跳动连接的电流,在空中编织成了立方体的大型牢笼,笼罩住了她身边的大片废墟,并照亮了原野般的断壁残垣。

  无数道电流从乌云贯彻到地面,细密的电流像是牢笼的围栏,而这些电流还在不断运动着,搜寻着——

  很快的,炽寰的掠影飞过,他周身爆发如鬼魅刀片般的气流,朝一处洼地扑了过去!

  温嘉序的角度看不清,但站在高处的俞星城看清了。

  炽寰按住了那个老者。

  电流编织的牢笼带着滋滋啦啦的频率,缩小范围,越靠越近,俞星城倒不怕那个老者跑了,她怕炽寰不喜欢谙雷,便停住了。

  炽寰作为补刀高手,斩草除根专家,扑上去的瞬间,已经用风刃挑断了那老者的肌腱,甚至掰碎了他手臂的骨头。

  老者竟没有叫喊,只闷哼了一声,似乎快速的投降了。

  他沉默的躺在碎砾石堆中,兜帽滑落下去,他看向俞星城。

  俞星城缓步走过去:“斐理伯。多年不见,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我。”

  斐理伯似乎在努力用上臂,拖动自己残废扭曲的小臂。他穿着白色的圣袍,如今已然沾满血污与灰尘,那圣袍下似乎别了好几把枪,俞星城抬抬手,那些枪支飞出来,浮在空中,自行拆解,变成一堆零件,掉落在地。

  斐理伯仍不慌不忙:“我也是个会看报纸的人。想要不知道你也难。”他声音略显沙哑:“谁能想到,很多年前一个在万国会馆里办公的小官员,竟然能变成这样的人物。”

  俞星城站在离他一步远处:“谁又能想到,当时给我推销产品的门徒,终于成功的在各个大洲办厂,将自己的产品推往了全世界。”

  斐理伯笑了笑,俞星城之前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两鬓发白,如今过去这么多年,他似乎只老了微不足道的一丁点。

  斐理伯放弃拖动自己的手臂了,他瘫软在地面上,像一块脏污的旧毛皮:“你让人来攻打橄榄山,我不惊讶。甚至炸了十二门徒圣堂是你的意思,我也不惊讶。”他吃力的喘了几口粗气:“可你要焚毁这些书,毁灭这些技术,我确实没想到。”

  “因为我觉得得到这些,并不是好事。”她道:“橄榄山如今的发展,也证明了,这些知识和技术不是我真正想得到的最有用的那些。”

  她不信任何天降技术能带来正面且久远的影响,人类探索世界必然是循序渐进上坡,而无法依靠“窥视未来”得到的知识。

  斐理伯流血很多,他脸上现出几分死态,和几分难得的愤怒:“你了解过吗?!你就觉得价值不够!你毁了历史!”

  俞星城:“什么?”

  历史?

  “橄榄山的地下书库与实验室,是你根本无法想象的人类瑰宝。是对远古大陆到人类文明的记录——那里有太多可能从来没人知道的秘密!却被你一把火焚烧殆尽!”

  俞星城:“过往?圣父难道还能窥视过往?啊……难道说,是你能够窥视过去,对吧。听说你一直是圣父身边最信任的门徒,看来是你与圣父有着相反的能力。他窥视未来,你看到过去。所以才有了圣父死后,你顺理成章的接手。”

  斐理伯用力咳了咳,炽寰蹲在他脑袋附近,手指尖把玩着刀刃,似乎俞星城一旦转身,他就要把斐理伯给切片了。

  斐理伯只是在咳嗽,在愤怒:“橄榄山才是人类文明的火种之地,是文明模式的探索者,你们却这样轻易毁掉一切文化与技术——”

  他似乎被炽寰的扑击,震碎了肋骨,情绪激动之下吐了几口血沫说不上话来。

  俞星城皱起眉头:“我在猜测,你的能力,不只是在人造光源下才存在,在非人造光源照射的环境中不存在。我当时认为你能够瞬移,是因为在没有火光照射你的时候,世界的时间相对你而言是停止的。”

  她踱步,一道道电流弯曲下来,变成一座鸟笼,将俞星城、炽寰与斐理伯都罩在其中:“应该是这样没错,看似你在瞬移,但你只是退回到黑暗里。然后周遭世界停止运转,你行了一段路,直到你走进一团火光,世界的时间又开始流动。可这样的话,你就拥有了两种能力,一个是光与暗,另一个是窥视过去?”

  斐理伯吃力的想要抬起头来看她的脸:“上一个猜中的人,还是爱伦坡。咳咳……可他也是在跟我接触过一段时间之后,才做出的猜测。不过我没有两种能力。只是在没有灯光火光,我便不存在,不可观测,无法与世界互动,是无声无影的幽灵。而周遭的时间也会停止。当我到灯光火光之下,便能存在于世,进入生者的世界。”

  炽寰蹲在那儿,似乎在琢磨这能力要怎么运用。

  如果不在火光下,便无法与世界有任何的交互,那岂不是无法点亮火,无法获得食物,面对静止的世界,无法翻动一页书籍,无法旁听一段对话。

  俞星城蹙着眉头似乎在思索什么,她刚刚抓住一点头绪,斐理伯就告知了答案。

  斐理伯:“但我诞生在人类学会制造火之前。我,孤零零的降生在非洲的北部,存在伊始便是一个成年男子。我周身无一物,只有一个永远不会熄灭的火把。那是人类最初的火种。”

  什么意思?!

  斐理伯是说,在这个世界上还没有火的时候,他就出现了。

  那对他而言,他诞生在一个完全静止的世界。

  如果说他手中的火种,是人类最初的人造之火,那便是说——在他眼里,这世界陷入时间的永冻,只有他与他的火把照亮的那一片范围,他才能感受到时间的流动与生命。

  斐理伯吐出一口血来,却依旧没有露出任何痛苦的神色:“而我的火种逐渐微弱,我不得不选择教会身边看似最有智慧的生物使用火——可他们并不是人类,他们像是某种猿猴,某种野人,某种怪物。当我把火种给了那些猿人野人,我自己的火把便永远的熄灭了。”

  “咳咳……我开始寻找猿人们和他们的火。我必须待在一个有火的部落,我受不了那种死寂和沉默。当一个会使用火的部落覆灭后,我便穿越大陆和海峡,去寻找下一个有火的地方。直到莫名其妙出现一个更会使用火的猿人人种,消灭了曾经我教导的猿人们,建立了更大的部落。”

  斐理伯在诉说,诉说着他认为的人类文明最恶毒的奥秘。

  在这个普遍笃信“上帝造人”的世界里,讲述着怪物们使用火,而后逐渐越来越像人类的恐怖故事。

  但更重要的是,眼前的女人听懂了,却丝毫不吃惊。

  俞星城拧紧眉头,她只是觉得斐理伯是个有些能耐甚至可能不老不死的巫师,但她没想过,他自称自己诞生的时间,或许比人类出现信仰,群神闪耀天空还早。

  “这话,实在是让人很难相信。你是说,你见证了漫长的人类进化,见证了早期文明的建立?”俞星城觉得离谱:“你是想说,这大书库中,有一半是圣父窥见的未来,而另一半是你亲历的人类进化史。”

  斐理伯不相信俞星城听懂了他的话:“你现在可以不信。但在你放那场大火之前,或许你该下去,看看我用希伯来语,记载着青铜与羊传入了遥远的黄河附近,看我记录那些怪物最早如何利用火和工具——”

  俞星城只是蹙着眉头:“所以你觉得你的记忆,与那些记录,是有意义的。如果有意义,为何你只把他记录下来封存在大书库里?”

  斐理伯:“因为笃信着神的人们不配去得到那些知识,无法去接受那些历史。因为他们必然会惊恐,会陷入混乱与疯狂。因为了解那些历史,便是给一切宗教神话祛魅,给神灵拨开面纱,还一切神迹一个血淋淋的真相。”

  他是个见证者。

  见证了什么呢?

  是人类在信仰神明之前就能使用魔法?

  是群神如何从英雄与王登上神位?

  是那么多神话中的战争,其实不过是现实中远古的种族屠杀?

  这对于刚刚开始破除神的魅惑,渐渐走上追求真理道路上的人类来说,还像是某些黑暗的禁书,哪怕是当今社会激进的学者或无神论者,怕也未必能真的接受斐理伯所记录的真相。

  但俞星城却又并不觉得此刻这一切会有意义。

  斐理伯,圣父,一个朝前看,一个朝后看,都拿出了一时骇人听闻的知识,像是要给懵懂学习的人类文明揠苗助长。

  他们自己或许并不知道,但俞星城了解,很快,百年之后,这一切都会逐渐祛魅。人类会脱离上一轮对神明的崇拜,投入下一轮对自然法则的追求。

  如若没到时候,斐理伯写下的这些东西公之于众,迟早会被当成禁书,被别人一把焚烧殆尽。

  如若到了时候,大概会蹦出更多的学者驳斥他个人视角的不足和纰漏,将其驳斥为“可用性不高的自传性史料”吧。

  俞星城想想后者,忍不住莞尔。

  斐理伯:“你在嘲笑知识吗?”

  俞星城笑:“你是说你写下的人类简史就直接是知识了吗?知识是共用的。是谁都可以通过努力获得,形成议论氛围,允许接纳尖锐想法的。你的那大书库里庞大的记录,其实更像是一本你写的有时代意义和观察力的小说。由于你绝不想让它被观看被讨论被使用,所以目前还算不上知识。”

  俞星城并不是在奚落,只是从宏观的角度,理性的在讲这件事。

  而斐理伯自认追求理性,竟然被她驳斥的有一种更深的恼怒与屈辱。

  不过她确实觉得有那么一点惋惜:“不过如果橄榄山的民众都读过,甚至你愿意拿出来给世界阅读,甚至形成了一套无神理论,我大概会为我的毁坏深刻的道歉。但或许你不需要再这样努力的去写了。”

  斐理伯似乎变得虚弱下去,他无力驳斥,只任由自己的血液几乎要流干。

  俞星城:“你不会死的吧。毕竟如若你从智人时代就出生,那么你肯定遇到过数不尽数的危险与厄运,不可能活到现在的。我本来在等你的身体自动修复,但没有,你是彻底死亡之后才会复活吗?”她半蹲在废墟上看着斐理伯。

  斐理伯咳了咳,吃力道:“我自会重回黑暗,你不用想杀我。”

  俞星城耸肩:“我也没有想杀你。”

  斐理伯脸色青灰,两眼却因愤怒而明亮:“你说你的,我哪怕死亡,也会再来找你,要听你到底要说什么……”

  俞星城:“是不是现在到处都是煤气灯,你太久没有回到黑暗中思考了。还是说这几十年来你了解人类太少了。我听说四十年前,一个叫马尔萨斯的年轻人发表了一本册子,阐述了人口的原理。这既是自然神学的拥趸者的欢呼,也是怀疑论者无神论者的土壤。”

  从笛卡尔在内的一代先驱照亮了科学与哲学之路;从大卫·休谟与卢梭,给予了马尔萨斯乳汁;到马尔萨斯的册子出版到青年的达尔文手中,震撼了这位年轻的环球考察的神学家;卢梭的书籍照耀了一位德国境内流离失所的年轻哲学博士。

  斐理伯见证了从猿人到现代人类的进化,见证了神学与宗教的诞生与兴起,自那之后,便像是对人类失去了一些兴趣。

  可就在他将目光挪开人类思想发展的一眨眼——几十年间,很多事情都翻天覆地了。真正的以思想与知识为脐带的飞速进化开始了。

  俞星城只是蹲下来道:“你既然不会死,那边应该仔细等,仔细听,十几年后,你便能听到学者在伦敦的学会上阐述着跟你看到过的历史近似的理论,他们会大声的像全人类表达,说出这条难以置信的并非上帝选择的唯物进化之路。再过几年,就会有一些看似简单的植物实验,完善证实这一理论。从此之后,人类会更加速的往着,自我反驳,自我祛魅,永远探寻的路飞奔下去。”

  如她所料,斐理伯在漫长的伴生于人类的时间中,将目光短暂的移开了一瞬,去研究着写自己的见闻,写他见证的历史。

  但很快的,就这一瞬,人类就不需要他如同上位者的告知与布道,便自己琢磨观察出了世界的本质。

  或者说是斐理伯知道的那部分本质。

  俞星城真心劝导:“从这高高在上的橄榄山上下来吧。不过你观察人类如此多年,我倒理解了你如今建立的橄榄山所代表的思想——你也是追求理性的,你向往竞争、财富与资本,这倒是能在地面上找到许多志同道合者。你的经营水平屈指可数,你对社会的治理水平算得上一塌糊涂,或许你该放弃把自己当半神了。”

  斐理伯半阖着眼睛,冷笑道:“我走过多少路,你在质疑我?”

  俞星城叹口气,奉劝道:“并不,只是如果你再不像人类那样求知若渴,很快就难以凌驾于人类之上了。很快再过几十年,普通的工人与打字员,也会在人类自身的努力下,有超越你的广阔视野了。”

  斐理伯似信似不信,他漫长且无聊的岁月让他绝不可能承认,只气若游丝道:“不可能……绝不可能……哪怕这样……你也不该毁了橄榄山,你更不该毁了圣父学到的技术……”

  俞星城静默的看了他一会儿,直到斐理伯彻底断了气。

  他的尸体似乎也在缓缓的分解成碎屑,愈发难以从废墟中辨认,俞星城叹了口气,撑着膝盖站起来:

  “因为我觉得圣父有局限性。仅此而已。因为我看到橄榄山现在的样子,虽然它如此强大,却大多是实用技术,而没有透彻的了解数学或物理的规律,甚至没有去探究世界的本质。这应该是圣父窥视未来的时候,只挑选了自己能理解或着认为有用的去学习,这反而走歪了。”

  炽寰仰头看着俞星城。

  俞星城垂眼,戴好了丝绸的手套,轻声道:“人类从不需要先知。”

  俞星城对炽寰伸手,炽寰收起风刃,抓住俞星城的手指:“你们都在讨论什么?”

  俞星城笑:“一些无聊的话题罢了。走,我要去检查一下周围。”

  炽寰回头看了一眼,斐理伯的尸体化成了一团灰烬:“他会复活吗?”

  俞星城:“会的吧,可能是在某个没有光的角落,蜷成一团,赤|裸的像刚出生一样复活了。”

  炽寰望了一眼远处:“似乎有战争发生了。”

  到处都是红色的火光,俞星城甚至看到了附近一些浮动的较高的岛屿上,有连续的爆炸,而红色的旗帜与布条,覆盖了那座岛屿上最高的小教堂。

  但另一面,星条旗的大型飞艇上飞下来的小飞艇,简直就像是离巢的蜂群,降落在各个地方,与那些扳手团的起义军混战在一起。

  橄榄山最起码要陷入三方的混战,看着这局势,几乎没意外的是合众国会赢。

  炽寰懂得也越来越多了:“这些合众国也很强大啊,它们的飞艇队一点都不比大明差,他们的小飞艇好像比咱们的厉害的多。”

  俞星城:“是。他们和橄榄山之前的相互利用,必然也有一些技术的交换。再加上合众国本来就有资源,有大洋优势,这几十年发展的速度丝毫不逊于我们。或许以后会更快。”

  俞星城并不慌张,牵着他的手,顺着废墟往下走,一些大明的士兵似乎早就利用滑翔翼和小飞艇降落在远处,他们穿过被几乎燃烧殆尽的地下沟壑。

  炽寰回头道:“如果合众国之前交换到了橄榄山的技术,那我们为了超过他们,难道不该更多的去抢夺这些技术吗?”

  俞星城:“因为我有预感,新的一轮工业革命也该到时候了。这里蒸汽发展的确实很好,一定程度上的阻碍了新动力新工业的到来,但我觉得快到时候了。人们渐渐开始不满足于飞艇的速度和累赘的气囊了,煤气机、早期白炽灯,都已经慢慢出来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如深深海沟般的橄榄山地下,那里还有一些没有被斐理伯召唤的雨水浇灭的暗火在燃烧。

  俞星城道:“简单来说,我觉得这里的技术,是短期能提升国力,但长期会阻碍正常科技迭代的玩意儿。毁了它也是因为这个。如果合众国得到,短期提升了国力,我们也会陷入危险。”

  炽寰:“懂了,这里头的玩意儿,就是有毒的仙丹,吃完了一刻之内灵力暴涨,之后就会萎了。为了咱大明好,这玩意儿咱不能带回家,但是也不能让对头吃了,万一它灵力暴涨的这一刻之内把咱打伤了呢!”

  俞星城笑的很大声,前仰后合的拽着他的手,穿过广场上唯一一道没被炸毁的桥:“说的很对!”

  炽寰:“那这些合众国,要把这儿给占了,咱们就拱手相让吗?”

  俞星城:“毕竟是飞在人家的国土之上。不过橄榄山二十八座群岛,不少都被咱们攻击了,也不差这一座主群岛。只是,这些合众国的舰队,怕是会毫不留情的灭了扳手团吧。”

  “为什么?他们能进攻这儿,不就是因为扳手团吗?”

  俞星城叹气:“现在很多国家,都在提防像扳手团这样的工人联盟……算了,这个问题就不深究了。温嘉序,你怎么还不跟上。”

  温嘉序缀在远远地后头:“你俩这么腻歪,我靠近干嘛?毕竟我还是个可怜的没成家的人。”

  俞星城回头:“行啦!我知道杨三木最近一直没给你回信,回头我帮你问她!”

  炽寰才不理温嘉序,他喜欢这样,在爆炸废墟与狼藉战场旁,在星云银河与飞艇队群之下,牵着俞星城的手,问她一大堆问题,聊一大堆他或能懂或不懂的事情。

  “那橄榄山这不就已经解决了?咱们干吗要派这么多飞艇来。”他问。

  俞星城:“其实橄榄山是相当有自卫能力的,只是这次爆炸是奇袭,又杀死了领头人。或许等各个部门慢吞吞的反应过来,就会开始反击了。”

  俞星城话音刚落,就看到远处一座岛屿,开始了加速的上升,而岛屿侧面几座大型的圣母雕像,竟然头部裂开,从中露出小型的炮台——

  几声巨响,炮弹如流星划过夜空,击向空中的合众国飞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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