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通风报信
星期天，八零一一厂相比平时更显热闹。
结伴外出游玩的，到附近村庄采购农产品的，洗晒家里衣服床单的，维修保养自家单车的，自己动手化身木匠打造家具的……广大职工纷纷变身另外一种角色，为这个地处山沟的军工厂增添了许多烟火气息。
工厂是单位，是一个无所不包的小社会，也是职工们工作、生活两位一体结合的地方。。
周逸跟随母亲一大早骑车前来厂里，吃完食堂的大馒头和绿豆粥后，他就在厂区四处溜达。不过这次不再是独自一人，而是身后跟着一个小尾巴。
曾其立，刚满2岁，是隔壁家属宿舍楼的小男孩。他父母都是从沪江前来支援八零一一厂的职工，在厂里相识相爱后结婚，属于根正苗红的小三线二代。
3年时间过去，八零一一厂依旧只有周建国这一位职工，找了当地青年结婚。其他适龄青年要么找沪江人内部解决，要么就将就拖着，没人敢迈出关键一步跟当地人通婚。
找当地人就相当于放弃了返回沪江市的希望，对于精明的沪江职工来说这笔账必须要拎得清。
上次周逸到厂里来，看见曾其立一个人在家属宿舍楼下玩，分了半片西瓜给他，对方就跟着新认识的大哥哥玩了。
两家大人都认识，一看两个孩子意外玩在了一起相互作伴，交代不准走出工厂大门后就随他们玩耍而去。
“周逸哥，我们去哪里玩呀？”
奶声奶气的曾其立用一口纯正的沪语腔发问。
由于职工都来自沪江市，因此沪语成为八零一一厂乃至整个皖南小三线的通用语言。大家日常工作生活说的都是沪语，只有正规场合开会才使用普通话。
而周逸因为父母关系，会说华阳本地话，也在父亲周建国的教导下会说沪语。母亲俞美诗受影响，为了方便跟军工厂职工打交道，也学会了沪语可以直接跟人交流。
说到这里，由于军工厂职工消费能力强，经常跟附近村民交易农产品，因此原本不会说沪语的村民经多次交流后，不得不“进化”出会说简单沪语的能力。
就连华阳县城的商店的售货员们，都知晓会说沪语的重要。军工厂职工只认沪江制造，带有沪江印记的商品卖得特别快。同样功效的东西，就算更便宜，沪江人都不看上一眼。
因此，带有吴侬细语韵味的沪江话，在华阳县成为流行风向，许多当地人以会说沪语为荣。
八零一一厂有16名因建厂补偿而招工进入单位的附近村民，他们无一不例外进厂即被同化，都会说一口流利的沪江话，并自发将其在村庄内部推广。
经济地位决定上层建筑，相比华阳县而言，军工厂财大气粗，数千高收入职工引领时尚潮流，开始无意之中在当地进行了沪江文化输出。
“去大操场那边爬树吧！”
对比县政府家属大院，周逸更喜欢来八零一一厂，这里不但东西好吃，而且有山有水更好玩。
用力一扯，将路旁柳树的枝条折断，然后周逸将其卷成一圈，像极了电影之中解放军战士潜伏时头上佩戴的柳条帽。
为自己和小跟班制作一人一个，再拿起两根枯枝当枪，不一会儿两个小小的“解放军战士”就昂首阔步走在厂道之上。
露天电影放的都是战争片，培养了周逸以及其他小朋友打小就向往当兵的心理。
“一二一，齐步走。”
平日父亲用来操练自己的口号，被周逸有样学样用在了小跟班身上。
“哟，这是哪里来的小战士呀？”
走到操场旁的大树下，周逸正准备沿着树干往上爬，没想到却听到背后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
转头一看，发现一位年轻的爷爷穿着灰色衣服站在自己跟前。
为何是年轻的爷爷呢？
因为对方头发虽然有些花白，但脸上却没有多少皱纹，整个人显得很精神。
“你是谁？”
周逸不假思索举起手中枯枝，像拿着手枪般逼问。
“我是谁？我是你爷爷！”
一看周逸警觉的姿态，老人不由哼了一声后大声回答。
“我还是你爷爷呢！”
耳濡目染多了，周逸知晓爷爷两个词不能随便用，“我是你爷爷”是县政府大院孩子们吵架时骂人的话语。
而且他亲口询问过父亲，自己的爷爷在边疆当解放军保卫国家，根本就不是眼前之人所能替代。
县政府大院里大人们瞧周逸小，常会开各种玩笑来逗他，导致其早已经心生警觉，不想白白被人占口头便宜。
“嘿，你这小子还真有我小时候的范，天不怕地不怕。
那说说你爷爷长得怎么样，是干什么的？”
周东宝好不容易休探亲假，未返回沪江就急匆匆跑来皖南山区，想亲眼看看自己的孙子，以及儿子周建国工作生活的地方。
“我爷爷是解放军，天天拿着手枪在抓坏人。等我长大后，我爷爷就回来了。”
一提起自家爷爷，周逸早就将其跟电影之中的解放军战士形象结合起来，是那么地英勇和高大，绝对不会是眼前之人所能体会。
“那他是不是拿着这样的手枪啊？”
挥挥手，旁边走过来一位年轻小伙子，周东宝从其腰间取出一把手枪，然后退去子弹夹，将空枪放在周逸面前摇晃。
此时，周逸才发现原来在老人身边，还跟着两位年轻人，他们也正努力朝自己挤出笑容来体现亲近。
“怎么样，想不想亲手来摸一摸，然后拿在手上试一试？”
老人挥动着手枪，以充满诱惑的语气发问。
说实话，周逸十分心动，他黑溜溜的眼睛一直随着手枪摇摆而不停转动。
“想是想，不过得等我爸来才行。”
心里像是决定了什么，周逸毅然将眼神从明晃晃的手枪之上挪开。
“曾其立，你在这里陪着爷爷，我去找我爸过来。”
话音刚落，周逸就一溜烟朝厂区内部跑去。
“嘿，这小子！
那就请你去找你老子，来见见他的老子吧！”
周东宝一进厂区大门，就瞧见周逸正带着小跟班在玩耍。
以他认人的本领，一眼就看出来这个跟儿子小时候长得十分相像的小孩，就是自己老周家的第三代。
自己这次突然袭击，的的确确是临时起意改变行程前来，就连自家儿子周建国都不知晓。
这样才好嘛，可以看得到最真实的一面。
俗话说，近乡情怯。
到了八零一一厂，好几年父子没有相见，周东宝还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儿子周建国。
现在有孙子从中间做桥梁，父子俩之间见面沟通不会尴尬，也更容易让双方接受。
“叔叔，那边有特务，我亲眼看到他身上有一支真手枪！你们快跟我来，过去抓住他！”
睡觉前爱听故事的周逸，已经将刚才的老人当成了潜伏特务。他撒腿跑到生产区门卫处报告，这里24小时都有荷枪实弹的军人在执勤。
“小朋友，乱报军情可是得被打屁股，你自己到一旁玩去吧。”
不满4岁大小孩说的话，当然没有说服力，保卫处的大人将其当做是恶作剧。
“真的，我弟弟还在他手上，去晚的话说不定弟弟就被抓走了。我一看到他拿出手枪，趁其不注意才跑过来找大人帮忙。”
一看大人们都不以为然，急得周逸要跳起来，他可是清清楚楚看到那位陌生老人拿出了真枪。
“你弟弟？他多大了？”
一听还有另外一位儿童在场，保卫处的值班领导留了一个心眼。
“比我小，个头只到我这里！要是搞丢了弟弟，我爸妈肯定会打我。”
用手不断在胸前比划，周逸着急的表情看上去不像是说谎，但特务事件倒是向走丢儿童转变。
反正没有什么事，那就跟着小孩走一趟吧，免得厂里有儿童真的发生了意外，看看具体情况如何。
值班领导吩咐同事留意周边情况，便跟着周逸出门朝操场方向走去。
“在那边！”
远远看到老人和两个随从，以及曾其立都还在原地，周逸松了一口气证明自己没有说谎，他就指着对面方向说道。
“哟——”
举目一看，值班领导不由深吸了一口气，因为其看到了明晃晃的手枪正在另一个小孩手中拿着。
这绝对是真家伙，看来眼前的小孩没有说谎，确实厂里进来了一个携带武器并身份不明的人物。
“你在这里守着，我回去叫人。”
他当下做出判断，决定叫上同事一起过去查看个究竟，军工厂可容不得半点有失。
“怎么样，好玩吧？”
也许是刚见到了亲孙子，周东宝心情不错，他正乐呵呵逗着董其立在玩耍。
在身边其中一位年轻人提醒下，周东宝发现，周逸正带领三个大人朝己方走过来，其中两人手上还拿着步枪枕戈待命。
不是说去叫周建国吗？怎么换了其他人还来势汹汹。
“不是吧？”
一看眼前的手枪，周东宝就大致猜到了对方来意，看来误会已经发生。
“想不到是你小子跑去通风报信去了！”
心里弄明白了事情经过，周东宝不怒反喜，自家这个亲孙子真有两下子，弄得自己都阴沟翻了船，还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刚一见面，就给了亲爷爷一大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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