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西北
这一场聚餐好歹算是有惊无险。
毕竟他们面对的还都是同为训练生的年轻小孩儿。
大男生们大多数还都是爱玩爱闹、心无城府的，就算被星回说了，却也多数都没往心里去，只当一场玩闹，笑过之后就过了。
他们中的多数还特地在聚餐的时候，跑到星回桌上向他敬饮料赔礼。有黎楠、戴昴他们帮衬着，人多，话就也容易说开，所以就算是星回，后来也都跟人家好几个喝了交杯了，最后搭着膀子玩儿成一团。
就算小孩儿里也有存心眼儿的，但是他们自身的分量在圈里还是轻，影响不至于太大。
凌霄接下来要担心的，则是第二天的媒体见面会。
如今所有节目都要靠媒体的推波助澜，甚至能不能得到媒体的好感，有可能会直接决定一个训练生能不能在这个节目里走得更远，乃至最后的成团出道。
所以节目组在训练生们初测评之前，就先安排一波媒体见面会，这几乎是让媒体的取向来帮着节目筛一遍人了——残酷的是，也许训练生们的实力都没有能取得媒体好感更重要。
星回的性子，他得罪同龄的大男孩们没关系，他们可以心无城府；可是媒体，怎么可能？
哪个媒体心无城府？哪个媒体是得罪得起的？
若论小肚鸡肠、睚眦必报，没人是他们的对手。况且他们才掌握着发声的渠道。
更何况，现在的媒体，哪个不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一旦有个炒点，他们绝对炒到再榨不出半点油星儿来才肯撒手的。
一想这个，当晚凌霄都睡不着了。
再加上这是在飞天城的第一个晚上，床铺和寝具都是陌生的，更何况从地理区域划分，这里是大西北，而海市是东边沿海啊，地理和气候都不一样。
还有，她身边还有二条、窦蔻和瓜片三个室友呢。
凌霄越是失眠，就交感神经越是兴奋，然后越是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最终的结果就是，头痛欲裂。
她没办法，还是悄悄起身，裹了毯子走出门去。
门外长廊幽深静谧，远处是小小阳台，西北苍凉的月光从阳台的窗子照进来，一片截然的黑白交织。
她便走到阳台去。
西北冬夜的风，一点都不遮掩地寒冽。
她打了个哆嗦，清醒了许多。
虽然冷，可是之前交感神经那种突突跳着的烦躁感，却被一洗而净。
抚栏远眺，这西北苍凉的冬夜啊……
她今晚难眠，其实还有一个缘由，就是这苍凉的大西北，让她不由得想起了爸和妈。
小时候那么多年，她无数次请求爸妈，想来看他们。
可是他们都劝阻了她，他们说路途遥远，叫她一个小女孩儿家的千里跋涉，他们不放心；他们说的更多的，也是这大西北的条件太艰苦，除了交通和生活都不方便之外，就是这里的气候也会让她难适应。
她轻轻闭上眼。
可是今天，她还是来到了这里。
这里虽然现在已经开发成了旅游城市，还有影视拍摄基地，可是遥远的当年，这里也曾经是荒凉之地……那这里，应该与当年爸妈工作过的地方有着许多的相似。
这通天贯的浩荡长风，这远通古今的苍凉明月，当年必定也曾经这样地照耀在爸妈的眼底。
还有，北辰啊。
不知是不是大西北的朔风凛冽，又或者是大西北的工业污染少，所以这里的星空，远比东部城市的更加清晰。
头顶的星，再不是城市里的一点一点，而是密密麻麻，叫人不敢仰头细看，否则会当场发作密集恐惧症……
甚至，会因为视觉产生的眩晕感之下，觉得那漫天的星，真的是沿着一个既定的方向流转的，所以古人所说“星河”一词，固不虚也。
这样密集而流动的星河之中，唯有一颗，永不迷途，仿佛定在北方天际，亘古永恒。
那就是，北辰啊。
“……屯老冒儿进城，腰扎麻绳。看场电影，不知道啥名；喝瓶汽水，不知道退瓶儿。”
耳边忽然响起小孩儿的歌谣声。童声朗朗，却是骂人的。
她登时一惊，不管不顾便推开门冲出去——
老街，银杏，金叶如蝶。
然后她就看见那个小孩儿站在街上，依旧穿着那二十年前款式的蓝色两道杠的校服，脚上黄胶鞋，身上挎军用书包。
一群街上的小孩儿绕着他跑，边跑边唱，边盯着他笑。
她急了，冲过去，冲那帮小孩儿吼，“再唱一句试试？”
小孩儿都被吓住了，看她一眼，然后撒丫子四散跑了。
她扭头看，可是那小孩儿——明明那么高，她只能到他肩膀，却半点不知道自保，甚至，还站在原地，笑。
她的火腾地就起来了，回身冲他喊，“你傻啊？你不知道他们在骂你？你怎么由得他们骂，你还笑？”
她忍住了一句话，“你还要不要脸啊？”
可是他依旧笑意未减，一双眼亮晶晶地，像是藏着星星。
“……他们都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吧？他们拦住我，说要给我唱歌谣，我怎么能不听呢？而且，我是真的觉得挺好听的呀。”
她有一种一腔好意错付了的懊恼。
“……对对对，你就喜欢别人排着队骂你，你就爽了！”
她转身跺脚就走，“算我多管闲事。你还继续在这儿站着吧！”
“或者，你用不用脖子上挂这个大牌子，上面写‘欢迎来骂我’啊？”
他讶然望着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瞪他一眼，“你喜欢被骂，是你的事，不过你可不准说是暂住我们家的，更别说认识我！我，可跟你丢不起人！”
她回到家，接到了爸妈的电话。
他们也知道北辰在火车站救了她的事了。
他们都说北辰那孩子是豁出性命去救她，让他们真是太感动了，说来说去都是夸北辰那孩子仁义，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她便更是懊恼，拼命解释，“……拜托，爸妈，一切根本就没有你们想的那么严重好不好！”
“是，是货车上的圆木滚下来了，是他护住了我……可是却不是那些圆木遮天盖地砸下来，我跟你们说我压根儿就没听见圆木碰着他的声音！我估计那些圆木从货车上滚下来，等滚到他脚边的时候，重力势能都消耗尽了，动能也因为摩擦力而降到最小了。”
那时候她还没领略到高中物理对她的残酷抽打，所以她还能轻快地以物理原理跟爸妈分析，据理力争。
“所以那圆木到他身上的时候，动能几乎为0，速度就也降为0了！所以他根本就没受伤！要紧的事说三遍，他没受伤，没受伤，没受伤！”
可是理工科出身的爸竟然不相信她的话！
爸还给她罗列了一大堆数据，什么货车的质量啊，满载圆木的质量啊，所以货车本身的加速度啊、惯性啊……反正一大串术语和公式说下来，爸的意思是，货车那一瞬间做不到速度为0，所以圆木滚下来，按着他们与货车的距离，也根本做不到重力势能和动能都为0。
总之，爸的结论是，那孩子不仅被砸中了，而且会承受极大的冲量，从人体的承受能力来说，那孩子是真的为了她而豁出了性命去。
她都气乐了，“爸，您再怎么说，这也算脑补！可是我是真真实实跟着他去的医院，人家医生看的片子，我就在旁边，我也看见了。医生亲口跟我说，从片子上来看，他真没事儿！”
“他非但没伤到内脏，他连肋骨都没断，甚至连骨裂都没有哎！”
她扯着电话线，恼得咬牙切齿的，“爸就说吧，你说的好使，还是人家拍出来的片子和医生的诊断更好使？”
爸不出声儿了。
她平生第一次，用“科学”的底气，将爸给反驳到哑口无言。
她高兴坏了！
——当然不是因为让爸哑口无言而高兴，而是让爸妈不能不承认那小破孩儿压根儿就没做出什么英雄壮举，压根儿就没为了救她而豁出什么性命去！
唉，这是现实生活呀，哪儿有那么多说豁出性命就豁出性命的事儿啊？太抓马了吧。
这世上除了爸妈和外公外婆，她才不信会有人为了救她而豁出性命去呢。
她跟他素不相识，他傻的吗？
不过内，她转念又一想，咳，别说，那小孩儿倒是有点傻呆呆的。
那天的爸虽然被她说得哑口无言了，可是，那晚的爸却也表现出了他“固执”的一面。
爸说，他还是希望能让北辰留下来，再多观察些日子。毕竟海市的医疗条件要比西北他们工作的地方好得多。
她眨眨眼。
爸不放心那小破孩的身子，担心他还有后遗症的意思呗？这她倒是能理解，爸这做法就跟当初医院里张博士虽然看片子都没看出来那小破孩儿有什么伤，却也坚持叫那小破孩儿留院观察两天，是一个道理呗？
可是她不能理解的是，爸这个期限到底是多久呢？
人家医院里张博士给出的期限还是明确的“留院观察两天”呢，爸怎么也没说一个具体的日期啊？
她转了转眼珠儿，尽量不动声色地问，“……那他暑假作业不用写啦？他就背那么个小书包来，我反正是没看见他带着暑假作业啊。”
暑假作业是啥，暑假作业是五指山啊！就算暑假刚开始，可以假装看不见它，可是等日子一天天推移，谁敢无视暑假作业的存在？
妈笑着说，“你还替北辰操心起这个来了？你个傻丫头，你还是操心你自己吧，这个不用你替北辰操心。那孩子的功课一向都是他自己顾着，从没让大人操过心。”
她嗤了一声，“他不是刚放暑假就来的吗？所以您可别告诉我，他刚放暑假就把暑假作业写完了！就算您说，我也不信啊！”
“所以，我也是替他着想啊，您说他远在海市这么远，暑假作业还在大西北呢，他就算想写也够不着啊……我想他一定会心急如焚吧？越是好学生，不是越爱写作业吗？他跟他心爱的作业分离这么长时间，他多想念啊。”
妈无奈地笑，“……那我只能说实话了，他真写完了。”
“他知道我们安排他暑假去海市，那孩子有心，他就提前把什么都处理完了。包括作业。”
凌霄无奈地吧嗒吧嗒眼睛，“……那，他上不上补习班吧？就算是暑假，我们老师也说了，暑假是用来休息的么？不是！暑假是用来弯道超车的！所以，别以为期末考试完了，就可以野了，你得提前学下学期的新课！”
“妈，那他总得上补习班吧？他难道不用回去上补习班么？再说了就算他成绩好，可是他要是不去他们老师开的补习班，他们老师下学期开学不得给他穿小鞋啊？”
妈：“……”
半天，妈才又说，“我们这边，学校里的老师很多都是支教过来的，一般一年就走了，所以不会出现这种假期还开班的情况。”
“哦。”这回轮到凌霄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反正心里头有点苦涩。
然后还是爸说了实话：“所以，霄霄你也知道这边的教育条件了……所以我跟你妈妈的想法是，希望能让北辰留在海市上高中。”
“天资那样好的孩子，如果留在这边的教育条件下，实在是太可惜了。”
妈柔声说，“你别担心，借读手续什么的，我们已经拜托人办好了。这些琐碎的事情，都不用你来忙的……”
她就乐了。
她记得，她爸妈因为常年在边远地区工作，是对国家有贡献的，所以他们可以享受一些待遇。
比如，子女可以得到中考的加分照顾。她能进省重点，就是这么照顾进去的。
所以，北辰就也能借了这个光呗？
可是，那小破孩儿凭什么啊，他又不是爸妈的孩子！
她激动起来，妈柔声提醒她：“傻丫头你别激动，不是我们还坚持非要收养他……他用的不是我们的指标，你别忘了你孙伯伯啊，他跟我们一样，都是享受这个待遇的啊。更别说，他刚刚殉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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