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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石头


崇山峻岭之中,松涛阵阵。

        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的参天巨木拔地而起,撑起了头顶蔚蓝色的天空。

        大树之间有许多低矮灌木、草丛,飞鸟走兽潜伏于中,乍一遇人,惊飞远蹿。

        只有常年游走在山林间的人,才能真正理解其间的壮美与——危险。

        “啊——”痛苦到极致的惨叫声刚一发出,就被打断了,残忍的对手没有给他发出第二声的机会,迅速果断地结束了他的生命。

        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曾经刺探过敌军重要情报,袭杀、俘虏过多名敌军斥候的精锐勇士,也稀里糊涂死在了山林河谷间。斥候,大概是更新换代率最高的兵种了,没人能保证自己下一次出任务时还能活着回来,没人!

        匆匆掩埋敌方斥候尸体后,一行数人昼伏夜出,小心翼翼地靠近太谷关,仔细观察。

        关城位于太谷谷口,两边都是陡绝高山。后汉末年,孙坚曾驻兵于此。

        山上可过兵,但与鲁阳关、霍邑类似,只能过小股人马,且没法通马车,甚至连骡马过境都费劲,摔死摔伤不计其数。

        古代关城选址,一般而言都十分讲究。纵使绕道关后,去个一两千人,盔甲都没携带几具,食物可能只够吃几天,远行疲惫,身处敌境,惊慌焦虑,这种情况下打仗是很难赢的。

        这种冒险,一般而言就是出其不意,指望敌人惊慌。如果敌人不惊慌,沉着应战,那慌的就是你,全军覆没的概率很大。

        斥候在关城旁边潜伏了多日,观察到城内大概有三千多兵。多出的这些人,应该是从后方调来的乡勇,在长直军精锐的组织下,进行守城作战,倒是非常适合。

        山谷中的驿道上,还有马车在持续不断地运输物资。天刚下了雨,道路泥泞,运输起来非常吃力。看马车吃重的样子,多半运的是器械之类的物资。运粮的车也不少,一袋袋摞在车厢内,上面盖着雨布,艰难前行。

        这是铁了心堵住这个谷口呢。

        观察得差不多了后,斥候换了个地方,部分人离开,返回洛阳禀报。

        行营都虞候卢怀忠尚未抵达,因此情报直接报到李唐宾这里。李唐宾随意听取着,他不是很在意,反正攻太谷关也是假打而已。

        今时不同往日了。当年在崤函谷道与梁人对耗,你想迂回后方都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沿路硬啃。但夏王搞了一出战略层面的大迂回,即攻占河阳,一下子改变了整个战局。如今梁人处处是破绽,太谷关的守军既然想死守,那就要做好成为瓮中之鳖的准备。

        霍存部那几千人,可是想走也走不掉呢。

        “传令,征调洛阳土团乡夫五千人,交由马嗣勋统带,与其本部一起,往攻太谷关。”

        “传令,顺义军出动,与马嗣勋部交替攻打太谷关。”

        “给东都幕府行文,春播已毕,征调夫子转运粮草。”

        “催一催陕州,加速转运粮草、器械。若耽误了大王的攻势,可吃罪得起?”

        说罢,又顿了一下,道:“最后一道命令修饰下措辞语气。”

        幕僚会意。陕西节度使任遇吉是夏王的元从老人,两个节度副使孙霸、黄滔也很有来头,跟他们说话还是要客气点,免得无意中得罪了人,自寻烦恼。

        命令下达之后,马嗣勋立刻整军出发。段凝作为粮料使,也会押运第一批物资南下,后面他将在洛阳、太谷之间来回,督促转运。

        马嗣勋脸色晦暗,看着段凝欲言又止。

        “马将军,但遵令而行,勿要多想。”段凝知道他在想什么,劝道:“徐怀玉去当丹州刺史了,这个安排你觉得如何?”

        “还不错。”马嗣勋不得不承认。

        丹州在国朝盛时为上州,后来有所降低。夏王府接管之后,将其定为中州,刺史年俸八百多缗,有州中提供的大宅子,还能捞一些其他好处,也有地位,可以说是不错的富贵了。

        “将军手下这两千兵,在此局面之下,可能有什么作为?”段凝又问道。

        马嗣勋迟疑了一下,叹道:“我本濠州逃人,在汴州是客将,在夏州也是客将,想做一番事业,难上加难。罢,罢了!”

        说完,马嗣勋对段凝行了个大礼,诚恳道:“有些事情,其实心中清楚,但总有些不甘心。听君一席话,茅塞顿开。”

        “今日,我也要为前程拼杀了。”马嗣勋大笑道:“走也。”

        大军南行,于三月二十一日抵达了太谷关外,随即扎营、伐木、打制器械。

        一天后,顺义军七千众也开来了。

        三天后,段凝带着数千土团乡夫押运粮草而至。

        二十五日,马嗣勋拣选精锐,交由长子带着,对太谷关发起了第一次试探性进攻。

        消息很快传到了汝州和登封。

        “夏贼为何攻太谷?”登封县内,赵霖首先提出了疑问。

        “这有什么难猜的?”朱汉宾说道:“出太谷后,至颍阳县,道分两路,东行七十里至登封,接轘辕道,东南行五十余里至汝州理所梁县,接伊阙道。夏贼是想占颍阳,接应大军前出,接下来或南下或北上,行动自如。”

        “胡说!汝州到颍阳,山势连绵不绝,想过去可不容易。”赵霖说道:“定是要攻登封。”

        朱汉宾斜了赵霖一眼,打趣道:“若攻登封,接下来可要去许州闹腾了。”

        赵霖脸色很不好看。

        “都住口!”张归厚听不下去了。

        赵霖、朱汉宾顿时闭嘴。

        “太谷关来报,有贼人翻山越岭,至颍阳县劫掠。颍阳兵少,只能婴城自守,若想驱逐贼人,还得咱们这边想办法。”张归厚起身道:“我欲带厅子马直往颍阳走一趟,速战速决,消灭这股贼军。你等谨守登封,勿要让贼人攻占了。只要登封不失,贼军大队就没法过。便是过了,亦可截断其归路。”

        “遵命。”二人齐声应道。

        ……

        夏军针对河阳南城的攻势又陡然密集了起来。

        铁林军一部在城北渡口与贼兵鏖战,旬日之间,已杀贼兵数百,阵地稳如泰山。

        在邵树德的命令下,铁林军还出动主力,从南侧对河阳发起了猛攻。

        惨烈的攻城战下,部队精神面貌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改变。上万新兵褪去了一点青涩,体会到了杀戮场的残酷。因为战事较少有些懈怠的老兵也打起了精神,慢慢找回了一点当年的感觉,手底非常麻利。

        军队,还是要经常上阵厮杀,不然战斗力很难长期维持不下降。

        浮桥已经修建完毕。在火船、强弩、砲车、长杆、铁链五道封锁线下,梁人水师始终无法靠近。

        他们又不敢拼着重大损失硬来,时间一长,中潬城的孟州州兵越打越有信心,士气高昂。

        与他们相对的是河阳南城的梁军,在目睹了水师三次靠近失败后,士气愈发低落,以至于在夜间有人偷偷越城而出,投降夏军。

        符存审敏锐感觉到了敌我士气此消彼长的变化,果断放慢了攻势,转而攻心劝降。

        “梁军弟兄们,你们也看到,水师走啦,没人会来救你们。”

        “还守个什么劲?守到端午没人来救,守到重阳也没人来救。你们算算存粮,能坚持到重阳节吗?”

        “箭矢用得差不多了吧?伤兵可有伤药?多久没领赏赐了?”

        “夏王仁德宽厚。新安徐怀玉降了,得州郡之位。降兵精壮者,亦可入军,大伙提头卖命,给谁拼杀不行啊?”

        “保命要紧,命没了,什么都没了。”

        大嗓门的骑兵在外围齐声高呼,惹得城内人心纷乱。霍存大怒之下,登上城楼,连发三箭,射死两人,这才令他们一哄而散。

        当天夜间,霍彦威亲自巡夜,抓了数十名欲缒城而下者,尽数斩首,悬于军营门外,震慑诸军。

        白天,又驱了一波百姓出城,强攻夏军堑壕,结果显而易见,千余人死伤殆尽。

        邵树德收到消息时有些恼火。

        这霍存当真是又臭又硬,都这个地步了,你怎么还不降?

        “城内还有多少兵?”他找来了负责这方面的赵光逢,问道。

        “据守军所言,应不到四千步骑了。”赵光逢答道。

        七八千兵马,仓城损失了部分,攻城北渡口损失了一部分,守城损失了一部分,出城袭杀损失了一部分,四千人这个数字应该差不多。

        这厮,在河阳挡了自己快三个月了,真是茅坑里的石头。

        邵树德又想了想,符存审的方略没有大问题。这个时候继续猛攻,只会让守军没心思多想,在外部压力下拼死一战。但若稍稍放松一下,以劝降为主,他们内部就可能生出变乱。

        这与一般的围城战不同,因为谁都知道,夏军没有任何解围而去的可能,周围一大片地域已经被夏军占了下来,地方官员已经到位,从城上远远望去,河阳县的百姓甚至都在春耕了,这像是要走的样子吗?

        赏格早就宣布出去了,下面就看梁军什么时候忍不下去,取了霍存父子的脑袋。呃,如果是霍彦威取了霍存的脑袋,那就喜感了。

        “黑矟军的组建,伱有什么看法?”略过河阳南城不谈,邵树德又问起了另外一件事。

        黑矟军,目前已经募集到了五千余人,其中三千多为长直军俘虏,另有一千训练成绩出色的续备军新兵,上千新募的边疆好手。等下一批降兵送达灵州后,还会继续择精壮补入,新兵、蕃人也会贡献一些,打散后重编,粗粗整训后,拉到草原上与贼人厮杀。

        “没有意见。”赵光逢说道:“关北之地,不怕他们闹事。打散重编后,也闹不起来。待发下几回赏赐后,更没人有闹的心思了。梁兵,本就有许多秦宗权降人,改换门庭而已。”

        邵树德点了点头,道:“史仁遇有什么说法没?”

        “史仁遇看起来义正辞严,不愿相投,但他礼送使者回来,并未加害,可见也不是什么绝对忠心之辈。”赵光逢道:“最近甚至还约束部伍,不与我军发生冲突,大王可知其人矣。”

        “不错。”邵树德笑道:“魏博从上到下,都是滑头,都是反复无常之辈,都不可信任。不过还是要继续遣使,胡搅蛮缠,将借道的事情闹大一些,最好沸沸扬扬,让所有人都知道。”

        “遵命。”赵光逢应道。

        当天夜间,使者又悄然离开孟州,向东而去。与此同时,河阳南城之内,也发生了一件看似偶然又十分必然的事情,掀起了轩然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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