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下基层（三）
下基层前最后一周, 应笑既期待、又不舍。应笑需要暂时告别她熟悉的同??与患者，同时迎接??的同??与患者。
不过幸好，还有穆济?。
越临近出发，??种感觉就越明显。
距离出发只剩下两三天时, 应笑心里的期待??及不舍终于到了顶点。
??天, 应笑再次见到了那个不打麻药的患者——她第一次试管婴儿的尝试失败了。应笑对她印象深刻, 毕竟，为了节省2000块钱而不打麻药的真不多。
应笑望着“0”的hcg，道：“很不幸, 没有怀上呢。咱们下次换个方案吧。??样好了……”
她讲完后，患者夫妻还是一脸十分悲苦的样子。良久??后, 女方深深叹了口气, 道：“最后一次了……?们的钱只够两次。如?下次还是不成，?们就……就离婚吧。你娶一个别的女??，?个孩子，一家??快快乐乐的，不要再管?了, 也不要再想起?了。?没用。”
应笑抬眼。
对面, 男??沉默好一阵子，才又开口：“那, ??两次试管的钱, 你和你妈还不还??？”
“！！！”听到??话，女??猛地扭过脖子, 一脸的难??置信 。
男??没看女??, 只低着头。
“你，”女??变??有些激动，道, “你真狠呐！！！你一点活路都不??们吗？！?一心为你着想，你就一点儿都不为?想想吗？”虽说离婚，?她毕竟是十分“传统”的女??，她心里是隐隐希望丈夫???挽留自己的。谁知道，丈夫不但并未挽留，反而提起两次试管一共花的七八万块钱了。
“不是，你??讲道?啊！”丈夫看着老实木讷，他轻拍着自己大腿，“讲道?”道，“你的肚子不能?，都耽误了好几年了。??个损失?们不要了，?们毕竟夫妻一场，但是，两次试管是?们家??些年的全部积蓄啊，你??还。??家医?还在??儿呢，你不要叫医?笑话你。”
“……”笑话个屁。应笑刚想说点什么，女??眼泪就掉下来了。自知失态，她猛一下站起身子，垂着脑袋，推开房?，一路小跑地出去了。
丈夫想了十几秒钟，也追出去。
“……”应笑知道，??对夫妻大概率是不会离婚的，至少现在不会离婚。
女??底线总是很低。出轨、嫖-娼、拳脚相向很多女??都???忍，??男??的凉薄算计恐怕远远没到底线。
…………
快要下班的时候，应笑又?她的邻居穆济?发了微信，问：【??个周日就下基层了。?现在下最后一单淘宝，你还想买什么东西吗？】
说完，应笑发了一张截图，是她的购物车，发完又问：【有没有哪样东西你也需要的？】
穆济?没回。
应笑?了两个小时，穆济?还是没回，她自然是还不至于继续追着穆济?问，就没再管，自己先下单了。
一直到了下班时间，穆济?才回了微信，内容则是十分简短：【抱歉，?才看到。?先不用。】
几秒钟后又是一条：【?未必能一起过去了，时间?能要改一改。nicu昨天晚上接到了三个23周的早产儿。三胞胎。一下三个极早产的，?暂时是走不开了。】
【啊……】应笑立即回，【你忙你忙。没??儿。随时联系。】应笑知道，28周??下的早产儿叫极早产。
穆济?回：【嗯。】
放下手机，应笑突然有种直觉。
23周……三胞胎……应笑心里算算时间，想：不会吧，不?能吧，孙红不是云京??啊，孙红即使超早产了，也应该是在老家啊。
然而应笑始终惦记着。她接诊完最后一对问诊的年轻夫妻，便急匆匆地走出?诊楼，又急匆匆地走向nicu。年轻夫妻是典型的先拼??业再要孩子，没什么疑难杂症，应笑很快就检查好了。
结?呢，应笑一下就听到了她熟悉的中年女声：【不?能！！！】
“……”应笑脑子瞬间一麻。
竟然真是孙红！！！
四个月前，孙红怀上三胞胎，应笑??时极力奉劝孙红接受减胎手术，然而孙红十分固执，?行?素，她不相信国家规定也不相信医院医?，还从妇科的住院部逃跑了。
现在……
应笑闭闭眼。
她知道，仅23周的极早产儿活下来的?能性极低。??都赶上目前中国成功救治的记录了。
穆济?在办公室里似乎说了很长一段，他声音低，应笑听不清，接着，孙红声音再次传出：“一个孩子就要30万？??个价钱还是最低？你们抢钱呀！真是抢钱呀！！”顿顿，又道，“?刚才看你们医院好像也没干什么啊？就一个呼吸机啊，一天就要两三千块？！”
穆济?又说了什么，孙红则又再次不信：“?问过了！?堂姐的一个同?也是23周?的孩子！没住医院！??家孩子现在?好了……”
穆济?的声音冷静，道：“不?能。??讹传讹。”??两个词比较简单，应笑稍微听清楚了。
“有什么不?能的？你们医?不一定懂民间智慧！”孙红还嘴道，“?堂姐的那个同?用吸鼻球还是小气球啊，24小时把??鲜空气从孩子嘴里压进肺里，足足搞了几个月呢！跟呼吸机是一样的。?们家??也???做。?们一共三个孩子呢，总有一个是???活的。?们要出院。”她依然是不信医?，信自己，并没有吸取教训。
穆济?又再次开口。
他们谈了很久，应笑也听了很久，最后屋里似乎沉默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应笑感觉孙红?能是在签署同意书，赶紧溜??远远儿的，而后继续观察。
不多时，穆济?与孙红还有她的老公走了出来，最后还有???儿科的大主任。
孙红看着状态还好。几个孩子都太小了，产-道的负担不大，而后孙红确实身体不错，此时已经健步如飞了。在??点上，她??时倒并未撒谎。
一行??向nicu那边走，渐渐消失在应笑的视野里。
应笑?了半个小时，穆济??才又回来。
“穆济?！”应笑立即迎了上去，望望nicu，问：“是孙红吗？”
“嗯。”穆济?颔首。他曾经听应笑提起“孙红”??个患者，孙红也是他们二??关系变近的原因。顿了顿，穆济?又说，“云京一家私??中医告诉他们???保胎。也是赌徒。因此孙红23周开始住院保胎。不过，大前天的凌晨，一见孙红23周3天就突然间破了羊水，那家医院立即慌了，匆匆忙忙办?转院。妇科没能压住宫缩，一天之后孙红?产。”23周3天过于早了，不能去产科，只能去妇科，产科只收28周??上的。
应笑叹气：“哎……”原来如此。
应笑知道，私立医院服务更好，然而根本就不适合孙红??种高危产妇。举例来说，如?在三甲医院，羊水栓塞是有?能被拉回来的，但在私立医院，百分之百就过去了。私立医院如?见到无??处?的情况，第一反应也是转院。
穆济?又继续讲：“但，孙红夫妻发现两天就花完了预存费用后……非常激动。刚才?们告诉他们，孩子存活希望不大，但?们???尽力试试。不过即使发?奇迹，孩子也会住在??里半年??上，甚至一年??上。即便孩子没有任何非常棘手的病症，一路顺畅，也要30几万，如?有，比如感染和败血症，或者大脑、肠胃、肾脏的病，?能上百万。”
“嗯。”应笑知道，，通常一天要两三千，前几个月有呼吸机的费用，更贵一点，后几个月没有，但云京三院平均下来两三千块是差不多的。
“?们说了，”穆济?道，“?们???申请一个医疗类的慈善基金，解决大概十分之一。他们立即办出?证??文件，上了医保，异地??农合一般也???报销三分之二，那，如?非常?想的话，一个孩子他们自己只需要出七八万块。??然，??个只是?想情况。也有?能花几十万却依然是??财两空。他们夫妻选择出院。?刚才?三个孩子都服用了surfactan，增加肺表面活性，帮助肺器官工??。他们想用小气球帮助孩子吸取氧气，但?不认为??样足够，呼吸机对几个孩子是非常非常重要的。而且，其中两个孩子血压不稳，随时需要多巴胺。哦，胃管和picc（静脉导管）也是问题，他们无??自主进食。?教了教孙红夫妻如何使用留置胃管。”
“?是，”应笑问，“??么小的三胞胎，云京三院就能救吗？”
穆济?摇了摇头：“两个375克，一个425克，只能试试。孙红?的三个孩子都是男孩，男孩子的发育要比女孩子们晚上一周，也就相??于22周多。如?是在美国、澳洲，周的大概有四分之一能活下来，有nicu的医院还能再高，但其中一半有严重的健康问题。?工??的drens现在建议24周??上积极治疗，23周交?父母考虑，22周，不建议做任何干预，因为好结?的?能性只有仅仅八分之一。??些年来中国的???儿科发展很快，但是设备??方面依然不是最先进的。中国目前的记录是22周+2，但那个孩子却有550克，预后好的基本要在23周半??后出?。所??，非常不容乐观。”
“……”应笑却是只听到了“三个孩子都是男孩”??句。
多讽刺啊，她想，孙红若是听听自己的，她现在就“??偿所愿”了，会有个她所谓的大胖小子，哪里至于亲眼见着三个儿子一一离开，一场空欢喜。
不，应该说，如?孙红不执着于“儿女双全”——直白地说，不执着于一个或者多个男孩，她就真的儿女双全了。
真的讽刺。
“不过，”穆济?又道，“西方信教，很多父母无论如何都要救治自己的孩子，???接受任何后?，而??边父母比较?性，倘若?能有后遗症，一般都?断放弃，不想害了自己，也不想害了孩子。只比数据对两国的???儿科也不公平。”
虽然有时?能过于?性。现在28周左右的早产儿绝大多数预后良好，大概%有脑部损伤，但不一定有症状表现，不一定有后遗症，有的时候，影像显示一个孩子基本确定非常健康，父母们却仍然放弃。医?往往感到?惜，?父母们却逼问医?“你们能100%保证健康吗”，答案??然是否定的。?穆济?只能?惜，他也无??苛责什么，他知道，??是?活的无奈，父母们也备受折磨，有的第二天后悔，又有的某一天后悔，而??时，孩子也许还能救，也也许早已不在了。??然，随着经济、认知的提高，选择“救”的年轻父母越来越多，想放弃的很多都是家里老??。
应笑点头：“嗯……”
“也有许多家庭因为经济压力而不想治了，很无奈。”
“嗯。”
“因为??些地区差异，?们国家医疗水平也未必就拉不回来。所??，孙红如?不想放弃，?认为也能试一试。”
“?明白了。”
两??聊了一会儿，应笑突然又听到了她熟悉的孙红的声音！！！
她一开始还??为自己幻听了，?两三秒钟后，她就发现自己并没有幻听，带着三胞胎出院还不到45分钟的孙红捧着一个婴儿一路扑到了穆济?的面前，她的声音还是很大，却无比脆弱，她叫：“穆医?！穆医?！求你救救?的孩子！”婴儿只有她手掌大，被一块手帕轻轻包着。
穆济?接过来，没说话。
孙红膝盖弯弯的，此时竟然一软，跪坐在地上，她大喊着：“好像……好像……两个孩子已经没了！求您救救最后一个，求您救救最后一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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