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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崔玉


  父亲鞭子抽得那大黑狗一溜烟冲入墓穴中间,顿时不见了踪影。我看着那条带着钢刺的皮鞭,也是有些傻眼。那显然是一条自制的鞭子,近一米长,从头到尾除了木质的手柄之外,布满大小不一数百个刺头,那刺头看起来很假,但做工的精细程度却令人吃惊。鞭子看上去很古老,每个刺头的周围都布满铜锈,让人不禁想起古代神话中兵器的韵味。

  我诧异,忍不住开口问道:“爹,这条鞭我怎么没见过。”

  父亲眼瞅着那墓穴,吧嗒吧嗒猛抽两口旱烟袋,眼光一收:“奶奶的,这老狗妖,一百多年了,还阴魂不散……要不是这神鞭,还治不了它呢。你小孩子不要瞎问,这是咱家的传家宝,能随便让你摸到?等你长大了我说不定把它传给你,保你一辈子平平安安。”

  神鞭,父亲开口竟说那是一条神鞭,更加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从小就喜欢幻想,常常把自己当作穿铠甲的战神,心里想着要是配上这条“神鞭”,没准我也能像刑天那样纵横天界。

  父亲不顾一切往前走,好像还很忌惮刚才那只大黑狗。从父亲的话中,我能够判断出那条大黑狗不止一次出现,而且,跟我们家有些干系。我问:“爹,那只黑狗是怎么回事儿?”

  走出几十米,阴气显得没有那么重了,父亲长舒一口气,吐出一圈圈烟雾,旱烟袋被他一手拿着:“那只黑狗精是咱家的大仇人,你还小,最好先不要知道。哎,你看看后面,还有没有东西。”

  身体强壮的父亲在匆忙走几十米后,竟是发喘,他好像很怕那只大黑狗追上来。不说让我往后看还好,这么一说,我居然感觉背后凉飕飕的,这会儿天刚亮,阴天,没有一丝阳光,在乱坟岗这一带,森森的还是挺吓人的。

  顺着那凉飕飕的气息,我慌忙回头看去。我的妈呀,差点儿被吓昏,一副副煞白煞白的面孔在那坟地乱晃,披头散发,七窍流血,伸着腐烂的黑爪子,口里发着咯咯的声音,中版《行尸走肉》啊。

  我差点儿被吓破胆,紧紧抱住父亲的脖子,没敢出声。

  父亲感觉到我的恐惧,淡定而沉稳的安慰我:“黑子你不要怕,那都是幻觉,等会儿吃了狗肉你就看不到他们了。”

  惊吓过度,我甚至快忘了我们到县城要干什么去。后来我知道,狗这种动物本是辟邪的灵类,一般鬼魂见了它们都不敢轻易靠近。我们山村有些经验的老一辈都知晓,对于“眼弱”的孩子,只要时不时的吃些狗肉,时间一长,那所谓的阴眼自动就消失了。而且,消除阴眼,也只有这么一种方法,否则,只能让阴阳眼跟自己一辈子。

  我毕竟是个小孩子,虽然刚才的景象凶险,但一听到吃狗肉,脑袋里里就只有一块块棕色的肉块,甚至连那只黑狗精的模样都有些记不清,自然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我天生皮肤有点儿黑,跟父亲在太阳底下晒出的那肌肉颜色差不多。因此村子河东一块的邻里,都叫我二黑子。只有父亲和二虎子叫我黑子。

  每当我听到被叫黑子的时候,都感觉特别亲切。尤其是二虎子,二虎子就是叶二虎,他奶声奶气的声音,让人感觉又娇巧又好笑。二虎子是我们大队长二瘪子的第二个儿子,是我儿时关系最好的朋友,我们经常一起到村头南山的南沙湖里捉鱼虾,那是我童年最欢乐的时光。但二虎子后来被南沙湖的女鬼害死了,那件事情我至今都还愧疚,要不是我的原因,也许二虎子不会死,也许我们到现在还是在一起玩的最嗨的发小。

  父亲继续抽着他那呛人的旱烟袋,迈着稳健的步伐朝前走。太阳渐渐升起来,我们也离县城越来越近。看着那古老冒着灰黄烟气的城楼,我似乎真的闻到了狗肉香喷喷的味道,一股暖流在腹腔里乱窜。

  这是我第一次进城,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城里就是不一样,整条街,卖菜的,卖冰糖葫芦的,卖烟卷儿的,还有胡辣汤豆腐脑什么的,应有尽有,都是我们山窝子里见不到的。父亲走到卖烟卷的小姑娘面前,她样子十三四岁,扎着两个大辫子从两肩垂在胸前,眸子里面清澈诚实的气息,能够看出来她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父亲什么都没问,直接从兜里掏出一枚一角的硬币,选了一盒美女牌的香烟。

  小姑娘很有礼貌,立即鞠了好几个躬,连说几声谢谢叔叔。父亲也不应答,转身就走。小姑娘一个人站在大街上显得冷清,生意很不好,她这种搭着香烟盒子出来卖烟的方式有些过时了,那时候很多人都开始习惯到小铺子里,那里的品种多,好选择,而且价格跟她卖的是一样的。记得当时最贵的香烟是哈德门,一盒八毛,是买一斤猪肉的价钱,显然小姑娘烟卷盒里没有哈德门,那种烟成本太高。父亲平时都抽旱烟,一角的烟卷儿也是嫌贵的,去买烟卷儿显然是善心作怪,一角钱,在当时怎么说也可以买两个包子。

  买完烟卷,我说想吃冰糖葫芦,父亲只说那东西酸不拉机的都是酸枣子做的没有什么好吃的,吃狗肉才是正经事儿,我不情愿,但也表示赞同。不多时,来到一家狗肉铺,那桌子上一块块的狗肉,像豆腐块儿一样,用油腻腻的白布盖着,发出香喷喷的味道,一闻到那味道我就激动不已。

  狗肉的价格比猪肉要贵,一块二一斤,父亲要了半斤,递给我二话不说就继续走,显然不是返回的路。看到期盼已久的狗肉,我也是忍不住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胡撕乱扯吃一顿再说。

  父亲转弯抹角,不一会儿就走到一家四合院。古老的书香气息迎面扑来,墨香的味道,给人一种十分别致的感觉。那个时候,舞文弄墨的人,都不是简单人物,不要说农村,就算是城里,也没有多少人能够识字。所以,识字的人,特别受人尊敬。

  我胡乱吃了一通,不知不觉就饱了,连打几个嗝。我也是有些奇怪,不知道父亲为什么带我来到这么一家四合院儿,在我的印象中,我们家在城里可没有什么亲戚。

  快要进门的时候,父亲突然停下来,扭头严肃地道:“黑子,带你见位伯伯,待会儿礼貌点儿,别那么没出息。”我应了一声,狗肉还剩一大半,就被我连着纸包都塞怀里了。

  父亲站在门口,那门被一张竹签帘子遮住。那是一种能够从里面看到外面,但不能从外面看到里面的竹帘。父亲直接开口:“崔兄,在家呢吧。”立马就有人应:“哎呦,老弟弟,快进来快进来!”

  掀开帘子的是一位青年,面相白净,柳叶眉,眸子黑中有些淡蓝,极有精神。中分头,一身浅灰蓝色的长袍子,看起来是知识分子的样子,那年纪似乎比父亲还要年轻,但开口一个老弟弟也是把我叫晕了。

  青年满脸清爽的笑,令人感觉很和蔼,态度的老成和他的外表年龄有些不符。他眸子对着我一闪,随手指了指:“这就是你经常跟我说的黑子?”

  他是第三个叫我黑子而不是二黑子的人,所以我对他有着莫名的好感。父亲说要我礼貌,我也并不怕生人,于是慌忙应和:“崔伯伯好!”

  “真是个好孩子!”他随意夸了我一句,把父亲让到对面坐着,我倚在父亲身边。他倒了杯热茶,摆在父亲面前,自己也斟了一杯,吹两下,喝一口。父亲也不去喝茶,那旱烟袋吧嗒吧嗒的不离嘴,也不怕把本来就很黄的牙齿熏得更黄。

  崔伯伯什么也不说,那杯茶在他手里吹完了喝,喝完了吹,好像永远没完。几分钟后,方才罢休,他抬起头,和蔼的目光在我身上扫了一下,皱皱眉,正视着父亲,认真的道:“老弟弟,这孩子还是能看到东西?”

  父亲停止吧嗒那旱烟袋,道:“崔兄,可不是吗,开始在田里能见到,后来在过道就能见到。”我虽然很小,但也明白他们对话的意思,只是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找这位姓崔的伯伯,我们家跟崔家这种“书香门第”又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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