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3.救援
瑞塔掀开马车窗口的帘子，里面果真有十来个人紧紧挤在一起，把惊恐的目光投向她。有的裹着厚袍子，有的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有人的膝盖上放着熟睡的小婴儿。他们的双手都被绑缚在背后。
“别怕，”她轻声说，“我是来帮你们的。”
“帮我们？”一个女人恐惧地瞪大眼睛。
“我的同伴正在外面和城堡的人争斗，”瑞塔侧耳听了听外面武器交锋的铿锵声，“现在我要趁乱把这辆车赶到安全的地方，你们就得救了。我先帮你们割断绳子！”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人？”另一个女人扬起了不信任的语调，口音浓重，不仔细辨别几乎听不懂。她的脸笼罩在宽檐帽的影子下，颈边却露出一绺浅金色的长发。
瑞塔伸出手掌，手心里变出了一簇跳跃的晶莹水花：“我和你们一样。”
“是水妖！”那个满腹疑虑的金发女人忽然变得惊喜。
霎时间，瑞塔的一线记忆被她的声音唤醒。
当年正式加入“影子人”之前完成的那些“敢不敢”挑战，有一关是让瑞塔独自穿过一片漆黑的果树林。当她快要走向出口的时候，听到灌木丛里有一男一女在偷偷商量：
“快逃，别停，水妖的孩子也会被他们盯上。”
“逃去哪？哪里是他们找不到的地方？”
“沙漠中央，还有零星散落的部族。去找他们，求他们收留。不管去哪，活下去。一定带着他活下去！”
“你会来找我们吗？”
“会。快走！别停——”
那急促的对话，那女人带着哭腔的话音，一直留在瑞塔的记忆深处，是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的事。时隔几年再次听到，她认为自己不会记错。
眼前，一个金棕色头发的三四岁小男孩半躲在母亲身后，两手拽着她的袍袖，警觉地打量着瑞塔。他的眼睛是一种深而纯粹的湛蓝，就像浮空岛的夏天宝石般的晴空。
——那个襁褓里的小婴儿是你吗？你爸爸后来去找你们了吗？
“你们从哪来？所有人都是混血？”瑞塔问。
“北边荒地的部族，我们的部落已经被他们的人打散了”那孩子的母亲指了指身旁紧紧挨着的几人，“他们是树妖。我和我的儿子有水妖的血统。”
“我爸爸是会点火的红石岛人，”小男孩用稚嫩地嗓音絮絮说着，“但是我妈妈会变水，姐姐，你也会。”
“嗯，你也会。”瑞塔一边掏出匕首割断绑在人们手腕上的绳索，一边以最快的速度默念魔咒，确定自己之前的预知准确无误，“那么，现在你们要去西北边，跟着夜里头顶那颗橙黄色的星星走，两天一夜的行程之外，有一片暂时没被人占领的绿洲。我会把你们的事告诉我的领导者，他们随后会赶去帮你们。”
“我们是要自己过去吗？”一个树妖问道。
“我先带你们一程。”瑞塔从马车边缘跳下，爬到车前去赶马，“坐稳，抱好孩子。”
“谢谢你。”那个水妖女人说。
瑞塔知道，这十几个人的命运全部系在了她手上。让他们自己跑是行不通的，凭这些惊慌失措的俘虏的力气应该坚持不了多远。他们携老带幼，步行更是不可能实现。她得把他们送出这片谷地，甩开巡逻队员们一段距离，就能放他们去自行寻找安全的庇护所了。随后任务就宣告完成，她可以再折返回去找刀疤等人，也可以独自返回红石城去找老鹰。
当年她在自己部落时很少跟马打交道，学武训练的男孩们骑马的机会更多。但来自银雾部落的人总体而言与动物有天然的亲近优势，她紧握缰绳，很快就控制住了马匹的速度和走向。
快点，再快点，把混战的场面抛在身后，越过狭窄的通道，跃过淙淙流淌的小溪水，再往前走，马上就要看到山谷的出口——
后方由远及近的马蹄声让她全身一凛。她侧过头，余光瞄见四名巡逻队员分别骑坐在两匹马背上，正朝着马车追击而来！
刀疤他们没能拖住全部的人。或者更糟，他们可能已经遭遇不测！
高大的马车笨拙地行进着，速度远远比不过快马加鞭的巡逻队员们。瑞塔飞快地盘算着，按最坏的情况考虑，她需要孤注一掷地冲下车去，以一己之力为流浪民们的逃亡争取时间。
“能把马车交给你吗？”瑞塔的目光锁定了人群里最高大强壮的那个，一位三十多岁的树妖男子。
“好。”他从她手里接过缰绳，继续驱赶着马颠簸着前进。
“姐姐，你要去哪？”水妖小男孩好奇地问。
“下去打坏人。接下来的路你们自己走了，千万要当心！”
跳下马车、即将落地的那一刻，瑞塔用尽全力为那对母子和他们的族人祈祷。
身后，树妖大哥载着他的同伴们策马扬鞭飞奔而去。
前方，几名骑马的巡逻队员正气势汹汹地奔来。
瑞塔站得笔直，没来得及喘几口气，就伸出右手臂指向天空，沙漠上空的水汽在手掌上方逐渐凝聚。
早在七岁时，她就懂得了该怎样让与生俱来的水之源泉在体内的血液里涌动。
十年一晃而过，当年没学过的攻击魔法如今已掌握，力量显然只会更强！
轻雾般的水滴集结成为壮阔的水流，就像是暴雨将至时黑沉沉的乌云已经包不住水，在她颤抖的掌心上剧烈翻涌。“哗”的一声，一股瀑布般的巨大水柱倾泻而下，注入荒芜干涸的沙漠，在四名巡逻队员的马蹄前方流动成了一条宽阔的大河，水位还在不断上涨。
瑞塔顿时感到一阵眩晕。这法术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精力。她召唤来了附近空气里能够聚集的水分和不知哪个泉眼深处的井水，造出了一片汹涌的汪洋阻拦追击。
她稍稍偏过头，眼角余光看到了那辆马车已走远去，渐渐消失在滚滚沙尘之外。
太好了，暂时追不上了！他们一定要平安逃脱！
四个巡逻队员在这条突然出现的江河之前急急刹住了马：
“该死！”
“什么鬼！发大水？”
“这水不深，”有人目测了一下距离，“说不定只是个障眼法，我们直冲过去！”
“那可不行！”
“喂，你们看，马车已经跑了！”有人惊慌失措地大叫，“我们回去要被城主杀了！”
“抓住那边那个小丫头！是她干的好事！”另一个人吼道。
两名巡逻队员率先跳下了马，牵着马缰绳开始小心地涉水，很快就渡过了一半。另外两人见状，便紧跟在他们身后。
水位在下降，魔法即将失效。瑞塔再次酝酿身体里的魔力，平静的河水猛地搅动起了旋转的涡流。她清楚这不可能把任何人吸进去，但正在蹚水的敌人们却吓了一跳。
拖延的时间应该已经足够应付了。瑞塔转身便跑。巡逻队员们杂乱的脚步声向她冲来，她没敢回头看。有人往她前方抛了个法术，一个火球划着弧线落在她的脚下。她及时停步，向前猛力一跃，堪堪躲过了它恐怖的爆炸。
刀疤他们到底去哪了，怎么不见人影？都被这群城堡的废物打倒了吗？她孤身一人，难敌四人的进攻，即使能稍微拖一段时间，最终也会不得不束手就擒，那将是死路一条。
她逃跑的路线偏移了马车刚才走过的山谷出口，眼前是人难以通过的一道窄缝。她稍稍放慢速度，急迫地观察四周地形。看起来，恐怕只能顺着岩石攀爬上去了。
“抓到你了！”一名巡逻队员冲到她面前。瑞塔快速后退，却被那人扣住了手腕。他的手指滚烫，但那根冰凉的石头手链再次紧贴着她的皮肤，让她感到一阵彻骨寒意。
瑞塔挣扎踢蹬，伸手去够腰间的匕首，照着半夜集会时学到的手法刺向那人的腰侧。见这招无效，她低头一口狠咬在那人手腕上。
她的头瞬间被打得向后仰去，他出拳的力道很重。
用来盖住发辫的斗篷帽子随风落下，瑞塔的浅栗色发丝飘了出来。
那个打她的巡逻队员瞪大了眼：“你——！”
另外三人也紧随着第一个人的脚步赶来，从各个方向围住了瑞塔：“按住她！”
“砰！”
瑞塔施法扔下了一个巨型水球，在巡逻队员们的脚边发出惊人的爆炸声响。有两个人都惊跳了起来，那只握住她手臂的手也稍稍一松。趁着他们微微愣神的时机，她以最绝望的速度挣脱包围圈的束缚，朝前猛跑了几步，边逃窜边向身后挥挥手，又丢了两个爆炸的水球。
“砰！砰！”
“追！”领头的巡逻队员踩破了水球，一声令下。
这些来自城堡的人脑瓜不太聪明，但四肢十分发达，能用极快的速度奔跑。瑞塔体力一般，若非选择了这么崎岖不平的地形，仗着自己身形灵活便于移动，跑不出两步就一定会被他们制服。
跑，跑，跑。
瑞塔简直感觉不到双脚的存在，全凭本能驱使着身体往前移动，左冲右突，闪避着从背后袭来的攻击。肺部如同被炭火炙烤，挣扎着大口呼吸，她奋力跳过一堆石块，屈膝着陆时差点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快要跑不动了。
这是在做梦吗？前方河道里驶过来一条挂着白帆的小渔船，船头那个跳着脚对她喊话、向她伸长了手臂的男孩，不是红雀斑吗？
“瑞塔！上来！快！”
“等等！”瑞塔竭尽全力加快脚步，试图赶上行船的速度，体力却早已不支。
身后，城堡追兵们和她的距离正在一点点缩小，她能感到凌厉的风从背后袭来，一只手即将抓住她的衣角——
“瑞塔，跳！”红雀斑一边控制船桨，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喊。
瑞塔从岸边纵身一跃。
落下的冲击让船身晃了一晃。她落在船头，差点把红雀斑撞了个踉跄，所幸他用力稳住身体，伸出胳膊接住了她。
生死一瞬之间，竟有这条小船从天而降。她恍恍惚惚，简直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紧紧攀住红雀斑的脖子：“雀斑！我救下那些流浪民了，但刀疤他们不见了。得快走，城堡的人都在追我一个人——”
“嘘，别说了。我送你回去。”他在她耳边说。
瑞塔松开手，向左右两边望望：“他们还跟着呢。小心！后面扔火球过来了！”
她刚要朝后面放水，红雀斑却一下把她推进船舱：“你进去呆着！”
一个火球远远地砸向他们的船，所幸路线偏了没有打中。红雀斑撑着船桨急急地调了一下方向，船身猛烈朝□□斜，溅起了飞扬的水花。
瑞塔猝不及防，整个人被甩到了船舱的舱壁上，撞到后背：“哎哟。”
“没事吧？”红雀斑回头叫道。
“没事没事。”她坐起来，定了定神，发动全身的法力默念了一条咒语。船身忽然抬起又落下，猛砸了一下水面，以足有原先双倍的速度往前飞快地行进而去，转眼间就把那些急匆匆追赶的人影撇在了后面。
湍急的流水拍打冲击着船尾。瑞塔不敢大口喘气，集中全部精力，感觉着水流的速度和她的心跳保持同一频率。
快一点，再快一点！让汹涌的波涛推着小渔船前进！
“干得漂亮！暂时甩开他们了！”红雀斑喊道。
瑞塔歇了口气，爬到船舱外。波浪平稳下来，渔船继续沿着河道以快而不急的速度划去。
“太好了。这个咒语的力量不能坚持太久，最快也只能达到刚才的速度。”
“已经够用了。”红雀斑回头看她，“你有没有受伤？”
他想靠近检查她额头的擦伤，瑞塔退了一步避开：“没有，一会儿就好了。雀斑，为什么你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废话，我不放心！”他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把你丢给刀疤他们那群不靠谱的家伙，果然他们不仅不会帮你，还把你一个人扔在那儿逃命！我一直问老鹰你们在哪里，他说你们那边不会有问题。我好说歹说，好不容易借了那帮渔夫的小船，过来找你。”
“谢谢雀斑。”瑞塔诚恳地双手合十。
“谢我管啥用，你准备怎么报答我？”
“下星期我帮你拖地做饭抓老鼠。”瑞塔承诺道，“但是，刚才他们中间好像有个人知道我是谁。”
“城堡的人？！”
“嗯。但他可能没看清。”
“”红雀斑的脸色沉了沉，“回去再说这事。被他们追了这么半天，你怕了吧？”
瑞塔摇摇头，她确实没有感到什么恐惧。或许，如果真落在城堡的人手里，他们没有非得“抓活的”，愿意当场给她个痛快的话，闭上双眼的最后一刻也会是平静的。
“这都不怕？你个疯子！”红雀斑皱紧眉头，“实话说，我还挺怕的，刚才划船过来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不够快，胳膊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下次你还敢来么？”瑞塔问。
“敢。但可别再有下次了！再让你干这事你别再答应了！对了，红石城的方向是这边吗？到处看起来都太像，我有点认不清了。”
“是这边。”
瑞塔的方向感一直很准确，这可能来源于从小生活在森林里的经历。她探头到船外观察了一下后方：“得再走快点，我好像还能看见他们。需要我再施个咒语推推船，或者帮你划划桨吗？”
话刚出口，她忽然觉得一阵疲乏无力的酸痛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刚才火烧火燎般的夺命奔跑和精神上的高度紧张，让她想要立刻躺下睡上长长的一觉。
马车上的那些荒原人们应该已经成功逃离了吧，大概正往西北方向的绿洲行进吧。现在她也安全了吗？这是真实发生过的吗，今天这场莫名其妙的冒险？
“你得了吧，”红雀斑站在船头说，“在那坐着别动，我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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