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都说人类的记忆中的场景有大部分都是由记忆碎片而延伸出来的。
但不知为何。
那天的事，他记得一清二楚。
他记得那天是他初中生涯里第一次逃课翻墙去网吧，算得上是青春里的一次大胆。
青春本来就是肆意张扬的。
他们是少年，他们不会管那么多框框条条的约束，绳子是拴不住要飞走的风筝的。
他们向往自由，向往外面的天地。
他们和云一样。
任何东西都抓不住他们。
但他唯一一次在青春里的肆意，却递给他一个浓重的代价。
他记得他是怎么跑到马路对面的，记得自己在网吧里偶然打开手机，看到的十几条未接来电。
他更记得自己抓着手机跑出网吧，看到另一条街上冒着烟，原只是好奇跑过去看，却没想到再也移不开步了。
他记得自己颤抖着拿起因冲击和碰撞、从车窗飞出来的手机。在模糊的视线中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那个拨号界面，第一位，便是他的名字。
而那时，令他崩溃的是，收到了一条信息。
他点开自己父亲与那人的聊天界面。
备注上显示着：张未联（同事）
下面的跟着几条信息，还有他父亲与这位同事之前的聊天记录。
张未联（同事）：[图片]
张未联（同事）：刚路过网吧，你看着是不是你儿子？
许诚：还真是。
许诚：哪个网吧？
许诚：我去逮他。
张未联（同事）：[位置]
许诚：好的。
张未联（同事）：这边有车祸，你先别过来。
许诺瞳孔地震，满脸的不可置信。
这场车祸是因为他。
如果他不来网吧，那么许诚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如果不是他，许诚就不会死。
他周遭全是人群的嘈杂声，还有远处的救护车的鸣笛和警车的警笛声。
但他什么都没听见。
他只感觉自己脑子一团乱。
耳边传来的是阵阵不知从何而起的耳鸣声，盖过了周遭的所有声音。
名为思绪的东西一下子散开了，带着无数的疑问。他走向了那辆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轿车。
然后他在里面，看到了那位带着一身血的父亲。
救护车的速度很快，医护人员已经到了。
他却僵在原地，许久未动。甚至几个医护人员说他挡路了，想把他拉到警戒线之外，他也不为所动。
那是一辆失控了的卡车，当时许诚正准备拿起手机打电话，没注意看路，也没看前方。随后悲剧便发生了。
这场意外又不算意外的事故很快过去了。
当天晚上，许诺没回学校。
他回到家的时候，葵望妍做好了一桌丰盛的晚餐，见到他便奇怪地问：“你怎么回来了？你爸爸呢？你回来的时候没去他工作单位找他？”
许诺定在原地，垂在身侧的手突然蜷紧，又一下放松。他感觉自己呼吸有点不太顺畅，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停止了活动一般，但心口却剧烈地疼。
疼得他喘不过气。
那明明是初冬，他却觉得特别冷。
全身都像冻僵了似的，嗓音沙哑，几乎说不出话来。
偏偏母亲一脸笑意。
不明的情绪突然涌上来，灌溉了他全身。他既愧疚又委屈。胸口闷得令他难受，鼻尖被那股没来由的情绪变得酸涩无比。
眼眶瞬间红了。
他呼了口气，嗓音沙哑：“父亲……他……”
他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开口了。
他感觉自己对不起面前的这个人。
“妈。”他叫了面前这个人一声。
葵望妍：“嗯？”
许诺说：“对不起。“
对不起，是我把您的爱人害死了。
对不起，如果不是我。
对不起。
葵望妍没说什么，平时面对什么都会温和地笑起来的那个女人，现在嘴角往下弯了些，虽然语气依旧温和，但却带着一丝丝的颤抖：“没事……先进来吃饭吧。“
许诺看着她眼眶慢慢变红。
葵望妍不是笨的人，她很聪明。
她原本可以很幸福的。
从那以后，许诺再没去过网吧。
原本这个年纪的人本应该是张扬疯狂的，但他却似是蜻蜓点水般小心翼翼，生怕哪一步走错了，就跌入谷底。
许诺呼了口气，脑子里呈现的却又是另一件事。
他记得那天是在学校，那会儿是初三。
毕竟初中生涯的最后一个学期了，他们便也开始疯了起来。
班主任是一个刚生完孩子的中年妇女，新换的老师。
那天，是一场篮球比赛，他们班跟五班打，结束后几个人一起回宿舍洗澡，结果洗到一半，五班的人过来挑事。
因为打篮球的过程中，他们班许诺跟五班的一个人强球的时候摔倒了。
“今天那场比赛，你为什么故意伸脚害他摔倒。”五班来了三个人，其中一个站在宿舍门口靠着门沿看里面的人。
许诺靠着床沿，眼都没抬，语气冰冷：“你当时站在篮球场的另一边，我们在我们那个篮筐那边摔倒的，你怎么知道是我故意伸脚？”
那人似乎很不讲理：“他说就是你故意伸脚的！”
许诺轻笑一声：“他说你就信，那我要说我不是故意的呢？”
旁边有同学附和：“就是，篮球场上那么乱，谁注意看自己脚放哪啊。”
“而且诺哥那脚就算是放那，那谁又叫他故意往那地方扑呢？”陈晔刚洗完澡出来，听到这里，语气也冷了下来。
那人没再开口，他后面那个倒是开口了：“那既然你绊倒了他，那你就要去给他道歉。”
许诺翻了个白眼：“他那双腿是有多金贵？磕一下碰一下都不得，还要道歉。”说完他还冷笑了声。
那人僵了下，开始骂：“我操·你他妈的，你撞到人了你不道歉？？”
许诺抬眼看着他，语调没有起伏：“谁让他非要抢球？如果他不去扑，那不就不会摔跤？”
当时是两人一起摔的，五班那人压在许诺身上，许诺垫在下面，撞到了膝盖和脚踝，勉强用胳膊撑着才爬起来。
那人压着许诺，只是膝盖破了点皮。
许诺在回宿舍的时候撩起裤脚，看着脚踝那片被血染红的皮肤，扶着墙才慢慢走回去的。
现在才刚刚止血，疼痛依旧布在那里，许久不散。许诺本就烦躁得很，被这人一挑，更烦了。
那人又想开口，被许诺怼回去：“膝盖破点皮也好意思要道歉，搞得好像他好像送进icu了一样。这样，对不起，赶紧滚，别他妈烦我。”
那人听了瞬间火了，撸起袖子就要打架。
许诺也忍不了了，随手拿了根棍子就冲上去。
他们就在宿舍门口打了一架，最后五班那三个人捂着膝盖躺在地上像狗一样乱叫，伤倒是没有，但周身都疼。
许诺挑着地打的，也没使多大劲，原本只打算吓吓他们，但那人上来就是玩真的，许诺不得不一棍子过去给他抡地上。
打完后几个围观的同学去叫老师了，许诺也没管，蹲在地上看着他们，眼神淡淡的，像是看一群牲口。
“第一，以后有什么问题，自己先用脑子想一遍再过来找我，别他妈一上来就像狗一样叫，烦死了。”许诺开口了。
“第二，让你们班那位金贵的小少爷滚回家去，打不了别打，破点皮闹得跟人死了似的。”
“第三，让他给我写一封两千字的道歉信。”
躺在地上那三人连连点头，扶着墙勉勉强强站起来，然后忍着疼痛跑了。
然后等他们晚自习上教室的时候，班主任站在教室门口，冷着脸看着他们。
几个参与了打架和吵架的人非常自觉地站成一排，其他同学低声喊了句“报告”便进了教室。
班主任一脸疲惫，原本今天是可以回去休息的，但刚陪孩子陪到一半就被领导打电话过来，说是他们班的男生打架了。
班主任叹了口气，倒也没训什么：“你们写一封三千字检讨交我桌面上……”
几个男生点点头，随后进了教室。
然后许诺看着这个中年妇女慢慢走上讲台，低声开口：“唉……我突然不想教了。”
台下静默着，等着她接下来的每一句。
“从开始接手你们开始，就有大大小小的事等着我去处理，我一个刚生了孩子的妇女，哪有那么多时间陪你们晃？”
“你们都知道，因为我没时间带娃，所以我请了个阿姨，对吧？”她说到这里不知为什么眼眶红了。
“宝宝，她刚刚发烧了，烧得特别烫，一边哭一边喊妈妈。我急忙过去抱她，哄她。”
这位要强的中年妇女红着眼眶，突然落下一滴泪：“然后我发现，她叫的妈妈不是我，是我家阿姨。”
台下许诺的突然心一紧，抬眼看向讲台上的这个人。
“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老来得子，结果，因为你们，我最近发现，她不认我了。”
“她开始不看着我，不对我笑，无论我怎么逗她，她都会哭。我抱着她也会哭，她在我怀里挣扎，并冲着旁边的阿姨要抱。”
“这种感觉，就好像心里突然有一处被塞得满满的地方，被人掏空了。”
她说着，慢慢就没有了声音。
那是许诺最后一次看见她。
他从没想到，那居然是告别。
那一封三千字的检讨一直留在许诺的抽屉里，因为没有人收了。
原本让他交检讨的那个人，已经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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