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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如烟往事


夜色寂寥,月明星稀。

        霍祈和松萝走在回元福驿的路上,脚踩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松萝扬起手中的纸包,笑道:“姑娘,奴婢买的是随阳城中妆颜斋的胭脂,听说这家胭脂不仅能增添颜色,还能养得人肌丰肉坚,肤白如雪,好得很呢。”

        霍祈不经意间笑了一笑:“我们才刚在随阳落脚,你就将这儿的酒楼和胭脂铺子打听得一清二楚。”

        松萝闻言,眼里露出一点孩子般的得意。

        “多亏馆驿后厨的一位管事娘子。奴婢安排明日早膳时,碰巧遇上她,她和奴婢说了很多随阳有趣好玩儿的地方。”

        松萝叹了口气,面上意犹未尽:“唉,可惜明日就要上山。”

        “这位管事娘子,倒是个古道热肠的性子。”

        “可不是嘛。”松萝嘿嘿一笑,转而脆生生地问,“姑娘,那个冯先生,可靠吗?”

        她并未听到霍祈和冯青的谈话,但那位冯先生离开的时候,眼角眉梢都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哪里还有之前的倾颓?她不傻,这两人之间,必定达成了某种协定。

        “很可靠,但愿他不要让我失望。”

        霍祈的声音,如秋露般寒冽。

        松萝心中咯噔一下,愣愣地看着她的半个侧脸。

        眼前的大人,嘴角带笑,眸色清浅,夜色中,宛若一支悄然绽放的百合,清丽馥郁。可她怎么却感觉,这百合花蕊里淬了最烈的毒呢?

        ※※※

        等两人回到馆驿,已近子时。

        或许是白日赶路太累,整个馆驿都已陷入昏睡,就连守在门口的护卫都在抱胸打盹儿。

        霍祈避开禁卫军耳目,穿过乌灰色月洞门,直往西院而去。

        方踏进院门口,霍祈就看见中央站着一名高挺的青年人。

        那人墨发金冠,负手而立。夜色里,冰蓝色锦袍将人衬得光华璀璨,白玉无瑕。

        不是袁韶又是谁?

        听到脚步声,袁韶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霍祈两眼,挑眉道:“大半夜的,霍大人这是上哪儿消遣去了?”

        松萝心口发虚,本能地看向霍祈。

        一路上,这位世子爷几乎都没和大人说过话,看上去并不如传言中那般好相处。若大人被他抓到把柄,恐怕不妙……

        霍祈的神色就显得自如多了。她并不理会袁韶的挖苦,只淡淡说:“将胭脂给我,你先下去歇息吧。”

        袁韶目光顺势落在松萝手上的纸包上,意味不明。

        松萝将纸包塞进霍祈手心,怯生生地行礼告退了。

        只剩下袁韶和霍祈两个人,宽敞的小院,此时却莫名逼仄起来。

        袁韶幽幽地盯着霍祈,半嘲半笑:“看不出来,你还挺护着那个宫女。”

        霍祈神色静默:“不过是个小孩子。若出了什么事,也不好同杨尚仪交代。世子爷总不至于将心思打到一个小孩子身上吧?”

        袁韶不置可否。

        似是累了,她显得意兴阑珊,也不作多话,往厢房踱去。

        错身而过时,嘲讽的声音复而响起。

        “霍祈,人会在一夜之间,性情大变吗?”

        霍祈没有回答,身影被夜色拉得很长。

        袁韶睨着渐行渐远的背影,眼里尽是疯狂。

        自去年秋菊宴,已是一年光阴。

        这一年,每当夜深人静时,他脑中浮现的就是霍祈嫣然的笑。

        最初,他恼恨霍祈的背叛,心心念念想的就是报复。冷静下来后,他惊疑的,却是霍祈的变化。

        <div  class="contentadv">        在她围场出事前,两人还约定上元节一起上街看灯会,霍祈那时的笑,都是真的,他有眼睛,能看得出。他想着,只待霍祈及笄礼一过,就让父亲母亲上门提亲。

        出事后二人第一次见面,便是秋菊宴。那时候,霍祈就变了,而她的变化,不仅是她看他的眼神。

        原本的霍祈,看似端庄娴静,实则叛逆。

        她很小的时候,就爱跟在霍羡屁股后学骑马和射箭。以前去京师官宦人家赴宴,她上半身挺得笔直,装模作样,下半身却会在裙底将鞋蹬掉,但又让人发现不了她的小动作。

        可秋菊宴上,她像个尼姑似的枯坐着,一动不动,比上面的皇后还死气沉沉。

        任何事情都有迹可循,他想过很多可能。

        或许是有人对她说了什么,挑拨了他们二人的关系。或许是她心里有了别的什么人,所以才陷害他。他甚至还想过,原来的霍祈被坏人换了魂魄。

        可霍祈的改变,毫无理由。

        这成了一个只有他知道的疑团,让他兴奋、悲怆又扭曲。

        他含着金汤勺出生,又侥幸得了副好皮囊。从小到大,他身边的莺莺燕燕就没断过,哪个女人不想嫁进镇远侯府?

        可他长这么大,最喜欢的就是霍祈。

        至于为什么?

        他想得理所当然。

        霍祈是纷繁百花里最倨傲的翠竹,也是博古架上最精美的那尊瓷器。

        最好的,就该让他拥有。

        除此之外,大概还因为,他很早就比别人发现了霍祈的好。

        霍祈七岁那年,曾主动向他讨要过一本前朝柳大师的孤本字帖。

        青梅竹马多年,这是霍祈第一次主动求他。

        那时,胸口的满足几乎就要溢出来,他笑道:“那有何难?你想要,我随时都能给。不过,你可先得告诉我,你要这字帖干什么?”

        霍祈笑笑:“学书必先摹仿,听雨和聆风都到了开蒙的年纪,我想着找本好字帖,教她们读书识字。家里虽说也有几本好字帖,不过到底比不上柳大师的。”

        他不解:“丫鬟干的大都是粗活,何苦费那么大心力教她们识字?”

        霍祈抬起脸,眼里满不赞同:“你这话说得不对。哼,不和你多说。你想想你有什么瞧得上眼的东西,我拿来同你换那本字帖,必不会让你吃了亏去。”

        对上那双坚定沉静的眼睛,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从那时起,他就明白,霍祈是个知疼着热的人。

        能入她眼之人,她都真心爱护,不愿意使之心伤一丝一毫。她对听雨和聆风尚且都护得跟眼珠子似的,那若是成为站在她身边的男人,又该是一种怎样的快乐和满足?

        秋菊宴上的霍祈,将从前的一切焚毁殆尽。可方才,他熟悉的霍祈又出现了。

        她不动声色地维护着身边的人,就像以前一样。

        这让他清醒地意识到,霍祈从来就没变,变的只是对他的心。

        他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为什么变,他想不通。而她,也注定不会给他答案。那就只能,让她消失。

        她消失了,他心中的魔障也就散去了。

        ※※※

        回到厢房的霍祈并未上榻,她点了一盏风灯,在长桌后坐下。

        桌上摆着一盏长颈釉色瓷瓶,她从中抽出卷好的纸,铺开。

        这是一张雪白清亮的宣纸,更准确地说,是一张名单,但并非是霍祈今夜给冯青那份。

        纸面誊写的,是去年所有参加江阳乡试生员的名讳。从头到尾足有百来人,依次是王守礼、冯青、李文才、方旭、张酆、阮东来……字迹刚劲而潦草,密密麻麻、无甚章法地挤在一起,似一副未竞的棋盘。

        灯火摇曳,少女的脸庞白得近乎透明。

        她执笔为剑,轻沾未干朱墨,划掉了两个名字。一个是李文才,另一个,是冯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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