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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旧事唏嘘(2)


她一愣,拨开人群寻找声音的来源,竟然是当日那个束手旁观的道士。他手执那不起眼的佩剑,越过众人,行至争执的几人面前:“没看到这位娘子不情愿吗?还不住手。”

        仆人们见他手持兵刃,似是江湖侠客,纷纷暂时罢手。然而大概是觉得此人身形清瘦,看似不那么能打,也不肯就此罢休,都等着主人的指示。

        秦娘子见终于有人帮她,慌忙整理自己被扯乱的衣衫,想要躲在他的身后,却被已经下船的那位贵公子攥住了手腕,惶然悲泣道:“侠士救我。”

        那纨绔被众人哂笑着围观甚是不悦,蓦地扇了她一巴掌,扯着她的头发怒视着多管闲事的人:“她不愿意?真是笑话,是谁扫老子的兴?”

        江宸淡淡笑道:“公子强迫于她,就算得手又有什么趣味?”他掏出袖中荷包,丢在眼前地上,“不如放了这位娘子,再重新去找好的罢了。”

        纨绔对荷包不屑一顾:“什么穷酸道士,也敢来多管闲事?来人,给我好好教训他。”

        楚鸢不由地暗笑这些仆人哪里是他的对手,于是在旁抱着臂瞧好戏。

        江宸的涵养好得很,丝毫没有动怒,几名仆人一拥而上,他不想伤人,只用剑柄轻巧地将他们击落于水中。

        纨绔公子怒道:“一帮废物,白养活你们了。”说着,转而怒视正在抽泣的秦娘子,便作势要扯落她的衣衫,令她当众受辱以泄愤。江宸没有下狠手,几名仆人已经纷纷从水中狼狈地爬起。纨绔咬牙切齿道:“你们给我拦住他,不然今后都滚出去自己找饭吃!”

        众仆人不敢不听,于是浑身湿漉漉地又来阻拦他。江宸被这帮人拦住,又不愿意真正出手伤人,正当头疼之际。

        而秦娘子死死护住自己胸口的衣衫,抽噎着后退躲避那恶少,险些就要落入水中。

        楚鸢快步上前,她可不像江少侠有那么多顾忌,刀柄迅疾顶撞在纨绔的心口,那人吃痛地哀嚎了一声:“你是什么人?好啊这小子原来还有帮手。”

        楚鸢解落自己的外衫,给抽噎不止的秦娘子披上,对那江道士冷冷道:“你真是好不利落。”

        江宸眸中一亮:“是你。”

        楚鸢拔刀出鞘,阳光下刀刃雪亮晃眼。纨绔见状有些畏惧不敢再莽撞上前:“青天白日的,你要做什么,还有没有王法啦?”

        少女的刀刃凛冽向前,其他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刀尖转瞬间已经抵在他的咽喉上,嗤笑道:“王法?我手中的刀刃就是王法。识相的就快滚,别在这里丢了性命做水鬼。”

        众仆人早就想走,奈何主人公子的命令不敢不听。此时见主人被刀架在脖子上,又是惊惶,又是担忧若公子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回去也会受到牵连。

        纨绔在刀刃下冷汗淋漓,抖如筛糠:“大侠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楚鸢松开了刀刃,狠狠地推搡了他一把。谁想那公子早已害怕得脱力,被这么一推,竟然一连没刹住脚步,噗通地落入水中。围观众人纷纷大笑。仆人们连忙七手八脚地将他救起,纨绔受惊不小,连狠话都说不出了,被一群人连扶带抗地带走了。

        楚鸢望了江宸一眼,见他正望着自己轻笑,不由地打了个寒噤,这人就像随时都戴着个笑脸假面,看不出他真实的喜怒。楚鸢没有与他多言,上前扶住花容失色、鬓发微乱的秦娘子道:“你没事吧?”

        秦芸娘蹙眉抹去了眼角泪水,感激地望着眼前少女摇了摇头。

        ……

        秦芸娘眸光垂落,似乎微微黯然:“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日的情形。后来,他们怕我被那伙人再报复,就带我离开了桐阳,前往雪朔城,甚至连住所都是他们帮我找的。我靠缝补针织,还有替人写信卖文度日,阿鸢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回来看望我,我想要她看我过得很好。”

        江濯听她讲述,他的从未谋面的娘亲的音容如在目前,轻道:“那后来呢?”

        秦芸娘从回忆中短暂地抽离出来,淡声说:“那时江掌门不愿接受家族安排的婚事,在外四处游历,与阿鸢又同去了许多地方,终于打动了她的心。”

        ……

        楚鸢看着她在桌前描绣品花样,撑着下颌笑道:“我想在你的邻居买一所房屋,从此呢,会更长久地住在此地。”

        秦芸娘心中有几分欣喜,又迟疑地问道:“可是阿鸢不打算回故乡了吗?”

        “我不打算回门派去了。因为,”楚鸢笑着抬眸,“我与江宸就快要成亲了。”

        秦芸娘怔然道:“你说什么?”

        楚鸢睁圆眼睛,眨了眨眼:“很意外吗?也许是因为我的故乡民风更淳朴,没有中原的那么多礼数。我自小就失去双亲,师父在前几年也已经过世,我成亲时,只需要通知到我的师兄就是了。”

        秦芸娘蹙眉担忧道:“那江宸呢?他的亲族又怎么看待这门亲事?”

        “他的父亲恐怕难以同意,可是他邀请他的兄长来此作见证。再说了,我们都不愿意在一个地方住一辈子,尤其是那又远僻、规矩又多的临沧洲。他答应过我,我们今后还是如以往那样游历四方。”

        见秦芸娘沉吟,楚鸢还以为她害怕自己成亲后就很难回来,而疏远了她。于是打趣道:“你放心,你就如我的妹妹一般,我还要等着看你完成终身大事才放心呢。”

        秦芸娘知道她是真心喜欢江宸,而江宸扶危济困,也不是坏人。于是压抑下心中的失落与不舍,嗔怪道:“我才不像你一般傻,可不想早早就嫁人。”

        楚鸢脸红了:“你不急,我又急什么?反正你寄一封书信我就回来吃你的喜酒。大不了等到你挑挑拣拣,误了年华。就只好……”她狡黠的笑,“只好与我凑合着过得了。”

        秦芸娘一怔,脸颊发烧:“你瞧你都在胡说些什么,真是个促狭鬼。”说着放下笔就起身,佯怒地追着要打她。楚鸢连忙笑着求饶:“好妹妹,我再也不敢了。”

        ……

        秦芸娘出神地望着窗外余辉:“一切都风平浪静,只是在他们的婚宴上,阿鸢最想见到的那位师兄却没有来,她为此很是神伤。

        直到那场江湖纷争发生。江宸的兄长被邪修使毒计害死,他的父亲也重伤卧病。江宸不得不回玄沧门去,应对诸多事务,整理群龙无首的门派。江宸要带阿鸢一同回去,那时阿鸢还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她不愿意离开这里。她的身份原本就难以为玄沧门所容,还有她大概也是因为放心不下我孤身一人在此。都是怪我。”

        “仙门讨伐邪修的声势浩大,玄沧门本是仙门大宗,江宸渐渐声名鹊起。那时人人都提心吊胆地活着,生怕无辜被战火牵连。你的母亲在这期间生下了你。那是一个雨夜,江宸派人来接走妻子,与不知从何处得知消息的邪道在街巷中大战。次日我推开院门出去查看时,台阶前的血水尚未干涸。阿鸢那晚诞下了你,却也为此受惊不小,不能不静养一段时日,暂时无法离开此地。”

        “江宸这时才得知你的降生,寄来为你命名的书信,命人继续在那里守护,等待阿鸢身体康复后就带她去玄沧门。直到阿鸢收到一封江宸笔迹的书信,要她在酒楼见面。那时邪道败局已定,而阿鸢与江宸初见之地就是在那处酒楼。由那些玄沧门的护卫护送她前往,人人都以为万无一失。只有我为照顾那日发起低烧的你而没有同行。”

        即使已经是二十余年前的往事,可如今听到,江濯心中还是会钝痛:“结果,那封信是邪修伪造的?”

        秦芸娘眼神微冷:“不错,江宸是那些人的眼中钉,竟然又不慎泄露了笔迹。那些与阿鸢同去的人没有一个活了下来。我见他们迟迟未归,就留了个心眼,带着你从暗门来到隔壁,才又从后门逃了出来。”

        江濯不禁追问道:“为何他的笔迹会泄露,谁能接触到掌门的亲笔书信?”

        秦芸娘摇头说:“恐怕没人知道。否则即使以江宸的凉薄,大概也会为发妻报仇。”

        江濯心中生寒,害死继承人的发妻会对何人有利?为何自己在玄沧门时竟然从未听说过后续?

        “我赶往酒楼时,那些护卫已经尽忠战死,只剩阿鸢一人。”秦芸娘眸光晦暗地沉入回忆,“我那时就抱着你藏在人群中,你的娘亲被他们逼退至楼阁栏杆前,就要被他们俘虏。阿鸢如果被他们抓住,定会不择手段地逼问她江宸的下落,我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却什么都做不了。”

        “可是阿鸢即使被抓住,他们一时也不会伤她性命,而是要以她为筹码要挟江宸,活着的俘虏才更有价值。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她竟然会那样抉择。为了不拖累江宸,阿鸢从五丈高楼转身一跃而下,当时,你就像有感应似的突然间放声大哭,我只好连忙捂住你的嘴。”

        秦芸娘永远都忘不了,她那时仿佛听到了高楼上楚鸢的轻笑声,还有她手腕上的银铃声,可是明明那么高,那么远,这一切恐怕只是她的幻觉。然后就是一声短促而沉重的闷响,秦芸娘的心在那一瞬间就仿佛已经被揉碎了,再也无法复原。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只是她一眨眼的功夫,楚鸢已经倒在楼下的血泊中,连衣袂都静止不动,她的海棠红衣裙在那连月光都黯淡的夜晚,像是绽放的一朵血色莲花。

        秦芸娘心中一片空白,身边人群人声沸腾,惊呼四起,叹息嘈杂,接着又议论纷纷。但对于她来说,时间仿佛静止了。直到怀中的婴儿突然间放声大哭,这才惊醒了她。她不知不觉原来已经泪流满面,连忙捂住婴儿的嘴,狠心移开目光,挤出那越来越多的围观人群。

        “之后几日,我都会去那里,想要带走你娘的尸身安葬,可是一直都得不到机会。那些邪修仍然不肯离开,他们用一副薄棺草草收敛了你娘,然后将她停在城门外的义庄中。将消息散布出去,以此为诱饵,等着江宸前来。”

        说到这儿她忍不住哽咽:“可是江宸他好狠的心啊,过了十几日,他都没有来。我除了远远地看着阿鸢的棺椁,其余时候就在四处打探江宸的去向。好一个江掌门啊,他除恶务尽,在那一战役中为自己猎取了盖世英名,终于功成名就,天下谁人不识他,可是又有谁知道他的负心薄幸?”她的语气失望至极。

        “最后,邪道终于要败了。那些杀人凶手奉命赶回他们的帮派,离开之前,将那义庄付之一炬,什么都没有剩下。”秦芸娘一气说完,失魂落魄地倚靠在床头。

        “所以,玄沧门中母亲的坟墓只是衣冠冢?”江濯艰难地找出词语,“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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