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不寐星夜（4）
地上“叮当”作响，原来击中她的是方才掉落的一枚金锭。
江宸徐徐步出，一袭月白氅衣，微微笑道：“该罚也罚了，他是方掌门的独子，你非要杀了他，得罪一个门派不可吗？”
楚鸢嗤笑：“什么脓包门派，难道我会怕他？”
青年本已绝望，见居然有人帮他：“侠士救我，这不知是哪里来的□□妖女，侠士帮我！”
楚鸢拾起短刀，恼怒道：“你这道士好不讲道理，明明是他言语轻薄于我，你却帮他！”
江宸唇角噙着不咸不淡的笑意：“我哪里是在帮他，是在帮你才对。旁人哪里知道他言行得罪了姑娘，只会说姑娘冲动之下滥杀无辜。”
少女冷傲地抬了抬下颚，却谨慎地观察着来者的实力，从方才那枚力道精准的金锭来看，恐怕这道士不像那人一样是个草包。
楚鸢轻笑道：“你们不都说了，我是魔教妖女，怎么会在意旁人怎么看？你还当世人都像你们所谓正道中人这样虚伪？徒有虚名，竟然不知自己形容猥琐，令人恶心。”说着，少女嫌恶地甩去刀刃上的血珠。
江宸含笑耐心道：“他言行不知检点，理应受到惩戒，你让他吞下十几枚金锭，他连夜赶回门派求人医治才有的活，可有苦头吃了。可他却罪不至死，姑娘你说呢？”
楚鸢眯起眼，愤然道：“你方才都看在眼里，却袖手旁观，这就是你们正派所为？”
江宸摊手：“我看你分明胜得过他，难道要阻拦你发泄怒火？”
楚鸢冷道：“虚伪之人。”她俯视涕泪和血迹糊了满面的青年，喉头不禁泛着恶心，沉吟片刻，终于收刀归鞘。她又不傻，如今师兄暂时不在身边，若被一个脓包废物的门派寻仇，此次江湖之游还怎么玩得尽兴？
楚鸢将那人抛在了身后，径自从月白衣衫的道士身前经过。
江宸温和道：“怎么不动手了？”
楚鸢没有看他，轻哼一声：“没兴致了。”
江宸也没有理会地上断断续续痛吟的青年，而是隐隐含笑着跟随少女离去。在青年已被远远丢在身后时，江宸才道：“姑娘使得一手湘隐谷的好刀法，世上难得一见，令江某近日大饱眼福。”
楚鸢心中一凛，表面故作镇定，冷笑：“你又知道了？单单瞧着有什么趣儿，不如试试。”
江宸笑道：“今日姑娘受庸人惊扰，不如暂且作罢。在下江宸，还望来日有机缘能向姑娘讨教。”
楚鸢回望他，只见道士以不起眼的木簪束发，身上只有一柄朴实无华的长剑，月白衣衫在夜风下微微翩然，唇角浅笑澹泊，无需任何价值不菲的配饰装点，已然自成风华。少女心中不禁一动，随即又转念想到，就算此人皮相生得好看，又哪有师兄剑法高超？若师兄不是被门派事务所累，匆匆忙忙赶回去，哪里又有人敢招惹自己？
楚鸢转头清冷道：“别跟着我，没有来日了。”
……
酒馆之外的骚乱仍然在继续发酵，客人纷纷道：“有妖怪！不知是哪里来的邪祟作乱！”
“怎么可能？这可是雪朔城中啊。”
“那还不快逃！”
“逃出去街上也是……”
酒馆中很快就杯盘狼藉，桌椅倾倒，为舞伴奏的乐班早已自顾自地逃命去了。
楚泊川却丝毫没有理会惊慌逃窜的他人，衣袍掠过遍地狼藉，坐在方才琴师遗落的七弦琴旁，随手拨弄了一下，试了试音色，泠然如落珠碎玉的琴声从弦上倾泻而下。
舞女嫣然一笑，似乎感激地遥遥望了他一眼。
没有人说什么话。
江濯刚踏入酒馆时，就听到了有些熟悉的琴声，微微一怔之后且惊且喜道：“师父，师父是您吗？师父您在哪里？”于是顺着琴声传来的方向找去。
楚泊川指尖按弦，一曲终了。舞女微微喘息地望了他一眼，然后敛袂向为她奏曲之人福了福身，听到有旁人到来，于是并未多言，含笑退去。
“师父……”江濯转过回廊，看到此人，眸中满是欣喜：“果然是师父的琴声，弟子见过师父。”
楚泊川将膝上的七弦琴放在了一旁，冷笑道：“这是谁的不肖弟子？”
江濯有些讨好地笑道：“师父仙隐江湖，若不嫌弃弟子聒噪，弟子定当侍奉左右。”
“免了。”楚泊川讥诮道，“江公子不在玄沧门中受江门主指点，为何在此地闲游？”
江濯淡淡地隐去了在玄沧门时的那些过往，说：“师父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性子，最受不了拘束……”
楚泊川眉宇间的神色冷淡下来道：“他们因为我与师妹的缘故为难于你？”又轻轻喟叹一声，“我该知道，‘仙门’中人行径大抵如此，正邪两分，道貌岸然。此地说来与你也有些渊源，你的母亲当年为一时兴起，在此处剑舞，若非如此她也不会遇见令尊。”
江濯面露尴尬地笑道：“好好地提他做什么？师父可知道城中今夜的祸事是为何而起？”
“你的师父还没有未卜先知的神通。”楚泊川从怀中掏出一个刻满符文的黄铜铃铛，轻轻掷向他，道，“拿着。若要寻找今日祸事的源头，听它的指引便是。”
江濯忙接过收好：“多谢师父！可这偌大的雪朔城，小小一只狐狸又该去那里找？”
楚泊川：“谁叫你找一只狐狸，又是谁让你在城中找？去城郊新坟吧。别的不用我再教了吧？”
江濯闻言，想起那日小妖所言，心中一沉。
——
“陆郎君，是你么？”女子神色有些张皇，因为一路奔跑太过着急而花钿歪斜，鬓发微微散乱，原来正是方才酒馆中那名独自起舞的舞女。
“居然是你。”青年显然微微一愣，忙拉过她的手腕说，“你怎么还在这里？从处危险，快，随我来。”
身后女子有些哽咽的轻声嗫嚅道：“陆郎，我、我一直在寻你。”
青年回眸见女子眼眶泛红，看着楚楚可怜，泪光之中是难以压抑的满腔相思。他感觉到手中握着的手腕清减了几分而更瘦弱了，有些心软道：“华盈，我对你的心从来没有变过。只是你也知道我的家风严谨端肃，绝不可能让一个贱籍女子进门的……”
女子含泪一笑说：“我懂得，你只是有事耽搁了，我只要你来看看我，别的什么都不要。你说过的生同衾、死同穴，还算不算数？”
青年一怔，心中有些莫名的怪异，但还是不假思索道：“当然算数！你快随我来。今夜不知为何有邪祟作乱，这里太危险了。”
青年没有看到，身后的女子在闻言之后，眼中笑意逐渐加深，映着慌乱逃亡的人群，至深之情沉淀之后，显出几分突兀的漠然。
——
小巷深处。
刺客一路逃窜，身后之人却步步紧逼，如鬼魅飘然而至，剑刃迎面划下诡秘的弧度。
他心中大骇，躲闪不及，由肩膀至胸膛瞬间鲜血淋漓，尖利地痛呼一声，倚靠着身后的墙壁才能勉强站立，猛地吐出一口血沫，咧嘴笑道：“林右使，别来无恙。我一直想不通，凭什么你能做右使？”
“凭我的剑比你快。”来人冷沉一笑，从黑暗中缓缓步出，苍白的脸暴露在月光下，却是庄霖，他疏懒地一笑，“卑鄙小人，只会能言巧辩，在谷主面前谗言诬陷，不如别要这舌头了吧。”
那人挺直了身子说：“诬陷？你不会真以为你是谷主最信任之人吧？你当今日是谁让我来取你的命？”
“阁下以为，我会蠢到相信将死之人所言吗？”庄霖眼中一冷，“让我猜猜，你的主人是段宏？还是荀厉？真想不到，他们竟然指使你来，区区手下败将。”
他正打算一个符咒了结了对方，却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庄霖——”
不能让他看到自己如此行事……
于是改将符咒打在对方的口中，一团火焰立即燃爆，他分神之际，火焰不小心燎伤了指尖。
庄霖蹙眉而立，看着眼前人捂着化作焦炭的唇愤恨地呜咽着什么，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江濯赶到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焦的气味，见庄霖正握着自己的右手指尖，倚着墙静立。
他眉头深蹙，急忙上前察看庄霖是否有受伤：“这是怎么了？”
庄霖面色苍白地摇了摇头，声音毫无波澜：“他情急之下想要服毒自尽，被我阻止。”
“我没问他，我问的是你。”江濯垂着头，把他烫伤的手握在自己手中，埋怨道，“说了叫你要小心，怎么还是这样莽撞？”说着就撕裂丝绢为他简单包扎。
庄霖撇过头去，抿唇不语。
江濯看了看那重伤无力挣扎之人，说：“这人是什么来历？”
庄霖摇摇头：“他是死士，就算将他折磨致死也不会说的。”
江濯眸光一寒：“那留着他又有何用？”
庄霖拉住了他的手臂，轻轻摇了摇头：“妄动杀念，对江兄修道不利。让他在此自生自灭便是。”
江濯瞥一眼他拉住自己衣袖的手，望着他一笑：“那也不能就这么放过他。有我在，你不用动手。”
庄霖眸光不自然地一顿，说：“好，那我就在旁等着。”他转过身径自走到了巷口，倚着墙壁垂眸望着指节上细密捆绑的布条，心中不禁发虚，那人会不会泄露什么？原来，江濯并没有放下对自己身份的疑心，不然为何要单独留下？
他正独自思忖着，没过一会儿，江濯就走了出来。
庄霖心中有些惴惴不安，面色依然不显山不露水，淡淡道：“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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