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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尘世相逢


陆协风笑道:“既然如此,何不随我们一同去洗剑山庄一趟?”

        江濯闻言,暂且仍然坐着,笑问:“不知洗剑山庄如今又有什么新鲜事?”

        陆协风道:“新鲜事倒是没有,只是洗剑山庄附近,近日多有百姓声称遭遇异象,山庄恐怕是与邪祟有关。然而洗剑山庄以冶炼兵器为主业,攘除邪魔这一道却是稀松平常,于是发青羽令向仙门中人求助。”

        江濯:“原来如此。”

        陆协风待人既不疏离,也不过于狎昵而讨人厌恶,他再替江濯斟满,抬起弯弯笑眼诚心诚意道:“江兄剑法卓尔不群,陆某还想向兄长讨教一番,就此别过,不知何时才有机会。江兄既然没有别的安排,不如与我们同去历练一番。”

        有人应和道:“是啊,江少侠,我们同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江濯沉吟片刻,笑道:“在下此行本是想要去云州一趟,本与前往洗剑山庄同路,既然诸位慷慨相邀,江某哪里有再推辞之理?”

        陆协风见他答应,展颜一笑。

        众人继续饮酒,酒酣耳热之际,驿站那只有薄薄一层窗纱的窗户“啪”地被风吹开,一阵寒风灌入温暖的室内,有人打个激灵:“好冷,怎么起风了?”

        离窗户近的望了望窗外,奇道:“何止起风,这好好的春三月,居然下雪了。”

        江濯本难以推辞,被他们敬了几杯酒,头脑中有些昏昏沉沉的,被一线凉风吹拂过,倒是清醒了几分。于是起身前去关窗。

        萧邈随他一同离席,帮助他去为窗纱破朽的窗户加上避风符咒。路过江濯身边时,他忽然道:“江兄。”

        江濯回首笑道:“萧兄年纪长于我,这一声‘兄’字可不敢当,萧兄有事请讲。”

        萧邈望了一眼在这略显寒酸的酒席间喝得尽兴的陆协风,道:“贤弟已经知道我家公子的身份非同一般,小公子若有莽撞无礼之处,还请不要见怪。此后我们一路同行,怕是还要劳烦贤弟照拂他一二。”

        江濯心道陆协风扮猪吃老虎,一颗七窍玲珑心,哪里有让人见怪之处?口中还是客套道:“哪里哪里,这都好说。我吃醉了酒,出门去吹吹风。”

        萧邈颔首目送。

        江濯推开门,走出这僻远之处难得热热闹闹一晚的驿站,深吸了一口凉气。果然天上早已飘下了细细的雪珠儿,地上积雪已经略有一寸,方才想必已经下了一阵,现在雪已经转小,只是众人只顾饮酒谈笑才没有察觉。

        江濯摸了摸腰间,随身携带的酒囊中还剩一半,于是双手一撑,轻巧地翻上屋檐,幸亏这驿站的屋顶不至于像窗纱那般破败。

        江濯浅浅咂了一口酒,手肘撑着屋顶,仰头望向高不可攀的天空,夜空阴沉,而细雪轻盈,形成了鲜明的反差。春三月的天气,明日早晨想必雪就消得差不多了,而天空永远是那个高远的天空。

        夜风中,方才席上他人无意的一句话仿佛从耳边飘忽而过:“莫说兄弟,就连父子之间不是也有相互猜忌之事么?”

        江濯低低自嘲地一笑。就着这雪景,这口酒,往事依稀,如雪片浮沉在风中。

        ——

        少年跪在门派正堂中央,尚为长开的肩背仍然清瘦得略显单薄,但他咬紧牙关,下颌线条绷紧,面对指控不发一言。

        周围一众头发花白的长老坐得满压压的,而正中首座是一名浅灰道袍的青年男子,正似乎不堪其忧地揉着眉心,他因为半生多艰、常常蹙眉的缘故,眉心已经有深刻的褶皱,给这副英俊舒朗的面相添了几分威严。

        面色凝霜的戒律长老上前一步问道:“与同门争斗,以致对方受伤,江濯,你可认罪?”

        江濯抬起眼眸,尚且稚嫩的眼中写着不耐烦与桀骜:“是我又如何?”

        戒律长老压住怒气,循规蹈矩地冷然问道:“既然肯认,那你知错了吗?”

        江濯轻蔑哂笑:“我不知。”

        戒律长老被气得按了按心口:“同门相伤,引起众怒,事到如今竟然还不知错?真是冥顽不灵!”

        江濯冷笑:“你们不问是什么缘故,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治我的罪。难道我打赢他便是错的吗?他先行挑衅,不过是打输了,他便是对的。”

        另一名须发花白的长老连忙上前拦住戒律长老,生怕他一怒之下戒鞭就要抽上去,严肃道:“无论为何事起了争执,也不应该在演武场之外,对同门动手。”

        江濯望了一眼高堂之上,端坐在中央面色阴沉的江门主,垂眸冷笑:“你们还是不问因由,那我无话可说。”

        戒律长老这辈子没见过敢在戒律堂还嘴的弟子,气得须发悚然:“你这……”话没出口,就被一旁的长老拦下,他斜觑了一眼江门主的神色,碍于他的面子,没有再骂下去。

        一直未发话的江门主终于开口,他嗓音低沉而无人可以忽视其中的分量:“江濯,像你这样行事,将来如何继承玄沧门的百年基业,如何能够服众?”

        江濯咬牙不语。一时众人没人敢做声。

        须臾之后,江门主江宸手背向外摆了摆手,道:“都退下罢,我有话要对他说。”

        江濯的弟弟此时更是年幼,声音还带着稚气,因担忧哥哥受到处罚而仍然不愿离开,急道:“门主!”

        江宸眸光森冷地扫了他一眼,生生逼退了他眼中的泪意:“你也退下。”

        众人纷纷退去,戒律堂中只剩下沉默不语的父子二人。

        少年江濯倔强地挺直瘦削的脊背,已经不进粒米地跪了三日的他,膝盖早已青紫,此时仅仅凭着一口气支撑着。他身上仿佛罩着一层刺猬的硬刺,隔绝着他与这位名义上的父亲。

        江宸沉声道:“你就跪在这里,直到想清楚,今后一生到底要走什么样的路。”

        江濯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冷笑:“当然是如江门主一般,去邪扶正,除恶务尽。”

        江宸朗声质问他:“那你从今往后该当如何?玄沧门的继承人该当如何?”

        江濯嘲讽地哂笑:“门主要我与师父断绝关系,忘恩负义?拜你所赐,这么多年来他再无音讯与我。”

        江宸冷道:“看来你还没有想明白”

        “不错,我是无法明白,”江濯抬头时按捺下眼眶中滚烫的泪意,讥讽道:“除恶务尽的江门主,当初怎么没有除掉我这个邪道呢?当初弃之不理的东西,何苦再重拾回来?就像我的……”

        他眼眶一红,还是忍不住哽咽道:“母亲……我们母子俱是邪道余孽,自然为你正道所不容,江门主何苦弃了一个,又将另一个桎梏于此?”

        江宸脾气极好,涵养极佳,几乎从不在人前动怒,此时却勃然变色,拍案而起:“放肆!这些话都是谁对你说的?”

        江濯直视着他:“怎么?戳到门主的痛处了吗?您向我不说明,也有旁人时时刻刻提醒着我,我是玄沧门的异类,我的存在就是玷污江氏的门楣!”

        江宸疾步上前,抬手险些要落下一个耳光,望着他那双与其母肖似的眼睛,却生生停在半空,终究收回了手,寒声道:“你为何会变得如此悖逆……”

        江濯昂起头,似乎毫不畏惧他的责骂,反而含泪讥笑着起身,转身向门口走去。

        身后江宸道:“站住!你今日若走出这个门,一辈子都别想再踏进来!”

        江濯泪水涌出,狼狈地打湿眼眶,仍执拗道:“求之不得。”

        ——

        往事随风雪卷去,江濯撑起身,若非近日发生之事,他也不会想起这多年前的一幕。

        夜很深了,屋内醉饮谈天的声响渐渐微弱,众人估计都喝得醉了。

        江濯偶然间抬眸,视线却被远处一点吸引,他下意识地藏匿在屋脊之后,沉默地注视着那风雪中一个跨马而来的身影逐渐由远及近,显然是冲着风雪中唯一可以留宿的驿站而来。

        什么人会在这样的深夜赶路?

        江濯微醺地半睁着眼,勾了勾唇。他吃醉了酒,半是警惕,半是玩心大起,按了按腰间的佩剑,左手仍然拿着那所剩不多的酒囊。

        那人走近后,江濯见他头戴斗笠,斗笠边缘的垂纱遮住了他的面孔。一袭仙门形制的月白衣衫,几乎要融化在这风雪天地之间。他腰间佩剑剑身狭窄,来人挂着剑鞘的腰肢仿佛不盈一握。

        江濯带着几分醉意胡乱地想,是个女子?这样独身一人雪夜出行?

        不,若是个女子,这身量也太清瘦高挑了些。

        难不成……江濯眼中醉意散了一半,他倏然想起山崖上那吹笛之人,难道是他?此人来得蹊跷,他心中警铃大作。

        那人勒住缰绳,马蹄放慢,在驿站前翻身下马,身手轻巧得落地无声,便要向驿站门口走去。

        江濯没有出声呵止,而是直截拔剑出鞘,翻身跃下屋檐,剑锋破空而来,直指来人的咽喉!

        那人听到上方声响,抬头时显然一怔,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有人在这屋顶上。他匆忙之间拔剑闪避,剑华冷冽、霜雪为之遏止。

        江濯意外地轻轻挑眉,没想到他竟然能险险躲避过这突如其来的一剑。江濯几乎是落地的同时,抬手饮尽酒囊中最后一口酒,又将它随手抛开。

        旋即,江濯不失先机地再次出招,从此人方才的身法来看,必不是能善了的,连他也不敢轻慢相待。

        那人侧首躲过又一击,那碍事的斗笠终于被剑招带起的劲风卷去,他的鬓发微微散落几缕,被风雪吹拂挡住面颊。

        江濯就这么不经意地与他眸光相撞,他的瞳孔却在这一瞬间稍微扩大了,不合时宜地觉得此人容貌昳丽,竟是他生平所仅见的,这简直荒唐的念头在脑中不过是一闪而过。因为对方出鞘的剑刃凶狠凌厉、毫不留情,与那双多情眼截然相反。

        片刻之间几招拆过,剑刃相碰声响如斩冰碎玉,来者出师不利而渐渐落于下风。

        江濯从方才起就已经注意到,他的腰间还佩有一剑尚未出鞘,于是挑眉道:“阁下再不使出全力,可就要输了,这样下去我赢得可多无趣啊。”

        那人眸光一冷,漆黑如墨的眼瞳中幽沉的怒意压得极深,似乎对这样被动的局面极为不适应。

        江濯虽然薄醉,毫不影响他出剑的精准和力道,他的手腕极稳地一寸寸压下,对严阵以待的来人低低笑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跟踪我们至此?”

        江濯打量他清瘦的身形就已经猜到,单论力量他不是自己的敌手。但是……

        来者也不可能轻易认输!

        他骤然矮身下去,又向□□身,以几乎跪立在地的姿态卸去了这威压得可怕的力道,又迅速旋身而起,反手剑光以一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弧度划落!

        江濯一怔,心想,看他衣着是仙门中人无疑,或者至少要旁人认为他是仙门中人。可是,名门正道的剑法还有这样诡秘而毫不顾忌后果的一招吗?江濯眸光顿时变得锐利,趁他急于破局而防守空虚之际,剑锋倏然斩落!

        那人漂亮的眸子猝然睁大,可再想要躲闪已经来不及了,他眉间紧蹙,方才也太过盛气冒进了。

        江濯的剑锋堪堪停在了他的苍白如霜雪的脖颈侧,几缕被斩断的发丝飘落。江濯啧了一声,心道可惜。

        那人僵立在剑锋之下,不再反抗,抬眸打量这出手毫不迟疑的敌人,面色却从容自若,丝毫不像把性命交到别人剑下之人。

        江濯嗓音带着酒醉后特有的疏懒:“再问你一遍,为何跟踪我们?”

        那人的眼瞳灼人地亮,嗓音清越又渗着淡漠的寒意,反问道:“是谁在跟踪谁?”

        江濯目光下移睨了一眼他手中之剑:“凌云剑?你是灵墟山的人?”

        灵墟山,世间第一仙门。相传灵墟山初任掌教真人天赋异禀,对影舞剑入道,数十年钻研剑道,最终才能羽化飞升。飞升之际天道降以劫数考验,掌教真人数十年于其上磨砺剑道的练剑台被天劫毁成废墟。他的门徒众人便以天劫后的剑墟为本门圣地,故此门派以“灵墟”为名,门人多为高蹈出尘、一心求道的剑修。

        而在那位掌教真人之后,两百余年灵墟山门下再未有飞升之人。所谓飞升之事如泡影虚幻,当世之人已经无人能够知道个中实情。

        凌云剑的形制便是相传那初代掌教真人留下的,灵墟山年轻弟子在寻到自己的本命灵剑之前,多以凌云剑为其佩剑。

        江濯虽然对来者的身份还有疑虑,但他的脖颈毕竟是在自己的剑锋之下,于是放松了些,而下颌依然紧绷。见他不语,又将剑刃贴近他的颈侧几分,道:“回答我。”

        那人抿了抿唇道:“我没有在跟踪你,若说我只是偶然途径于此,你信么?”

        “我信你。”江濯含着笑强调了一下在他雪白脖颈间的剑锋,“可惜你不该让我近身。”

        剑刃锋利,只是这般轻擦过他的颈侧就留下一道极细的血线,鲜红的血珠凝结滑落,在他苍白的脖颈间显得极为醒目。

        那人勉强隐忍着,脸颊还是浮起不易察觉的绯红,眼含薄怒道:“你很无礼。”

        江濯轻笑一声:“无礼之人是江濯,敢问阁下是?”

        那人道:“我是灵墟山弟子。”

        江濯轻啧了一声:“连名字都吝啬告诉我。”

        那人松开了手中剑柄,佩剑落于雪中发出闷响,他道:“庄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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