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关于乌家小公子“改过自新”一事，众仙门皆知。乌才茂大张旗鼓把乌子昆接了回去，生怕别人不知道乌小公子已经回来了似的。
乌子昆出现在十里云间，其实就已打乱了他的所有计划。或不如说乌家那几个随行的忠心弟子，就已打乱了他的计划。
他没想到这些弟子会有这种魄力，自爆金丹，用移形之术将金纹弯刀传送回星罗垣，尤其是丘伯，竟能在危急关头做到恰如其分的里应外合，实乃出乎他的意料。
下一步乌子昆能连夜带着金纹弯刀潜逃，赶在他回到星罗垣之前能跑多远跑多远，已经是不能改变的了。
乌才茂想，既然乌子昆已出现在了十里云间，没法再让他横死街头，那么乌子昆回来了，手段不还多的是吗？他要是敢闹，反正那个东西他已经给了西沙楼，西沙楼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
乌子昆回到星罗垣的第二日，便有其他仙门的人前来拜访。仙士们御剑飞行，隔日便到，一来一去也不费多少时间。
只不过来的大部分仙士都是来贺喜乌才茂寻回侄子的，恭维对象是乌才茂，借着乌子昆回到乌家这一件事来巴结讨好他罢了。谁管乌子昆是好是坏？反正是新家主上位，多找些机会来打好关系。
唯有一人私下来看乌子昆，那便是江无峰。
江无峰是邻涛谷江氏的家主，江氏实力并不算完全强横，但与众人交好，结下的亲戚姻缘众多，故此也算是存在感比较高的世家。
他并没有那么相信乌才茂。从在学府修习时期，他和乌智渊、乌才茂便是同窗，那时乌才茂争强好胜的脾气就已经有些显露，虽然看似温和，实际很多地方都和乌智渊的理念背道而驰。
这些年来，自从应倚兰去世后，乌家愈发乱成一团糟，江无峰觉得理都理不清。邪修又一次匿迹逃走，可关键是在乌才茂杀了邪修后，才知道这邪修根本就不是当年暗害应倚兰的那个。
乌才茂打得过，乌智渊没有理由打不过。江无峰非常怀疑此事就是一个圈套，在此之后乌才茂和西沙楼达成了某种交易，更加深了他的疑虑。
暗害，也许是乌才茂暗害了乌智渊，而非邪修。
他了解乌智渊这个人，对乌才茂这个堂弟一向没什么防备。乌智渊也是倔脾气，常常在不必要的地方较真。
江无峰此次前来星罗垣，一个是为了走过场，众仙门世家都来了，他不能不来。另一个是为了告诫乌子昆，小心乌才茂。
他怕好友的儿子再落虎口。
私下底来看乌子昆，其实也有名头。他是乌智渊多年的好友，前辈叮嘱晚辈，挑不出什么错处。尽管乌才茂对外说乌子昆需要静养，可拦不下江无峰。
这理由太正常了。再需要静养，难道还不能见一个长辈吗？既然拦不住他来访，乌才茂压根便明着请他进去看乌子昆，起码不落人口舌。
江无峰进了院子里时，蓦然有片刻恍惚。院子里的梨花树还开着，就像应倚兰还在一般。可那梨白的瓣子并不如同以往那样精致细嫩，以灵力维系出来的梨花酿的香气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略带腥味的浓香，并不好闻。
乌子昆坐在台阶上，抬头看一树梨花。
感知到有人来了，乌子昆便偏了偏头向江无峰站的地方看过去。江无峰见了这梳着圆发髻的少年，面容如玉，头上垂下小铜鱼发绳，哪怕是坐着也看得出身量颀长，有种又见当年故友乌智渊的感觉。
江无峰其实也很多年没有见过乌子昆了。小时候见过几面，还是应倚兰仍陪着他的时候。那时候奶里奶气的，又古灵精怪的，面上婴儿肥，同现在很不一样。
乌子昆自从应倚兰去世后，他的生活便是两点一线——花楼、星罗垣，别的仙士来了他便躲回这一方小院子里。有几年，乌智渊在外宴会时，有些仙士几乎都快忘记了他还有个儿子。
那时场面是很尴尬的，乌智渊很丢面子。
坐在台阶上的乌子昆头上落了几瓣梨花，他抖抖手拂去，站起身来，凭着记忆回想起这是谁：“江叔，你来了。”江无峰的外貌没什么变化，人到中年，只觉得好似十年如一日，得过且过。
江无峰讶异，没想到乌子昆还记得他。他往里又走了几步，同乌子昆并立，发觉他同自己一般高，二人不相上下：“这么多年没见，小昆像个大人了。”
乌子昆苦笑：“以前是我太不懂事了。”
江无峰拍了拍他的肩膀：“人嘛，总是要学会长大的。”复而又道，“你这些日子，都去外面做什么了？”
乌子昆道：“领略人情冷暖罢了。”
江无峰笑了：“你这孩子，说话显得有些老成。不过也好，知道些人情冷暖，对你也有好处。”
乌子昆谢了谢他，江无峰又道：“如今世道变了，你要仔细小心些。倘若实在是不能解决，到林涛谷住一段时间也好。你们家的纷纷扰扰，我帮不上忙。但你要是想留在林涛谷也好，绝不会亏待你。”
意思很明显，乌家内部的事他没法插手，哪怕有些怀疑，但也无法帮忙。但江无峰愿意收留乌子昆，让他起码能安稳的活下去。
乌子昆很感谢他：“谢谢江叔，但我想有些东西，我还是要去面对的。”
江无峰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有志向是好的，但不要太过勉强自己。你堂叔心里打什么算盘，就算我不说你也知道，只愿你顺利些吧。”
抬眼望了望星罗垣还没有金纹显露的上空，他道：“真是变化无常啊。”
江无峰其实还记得应倚兰栽梨花树那日，乌智渊站在院子里，找了他们几个昔日同窗一同饮酒作诗，兴到深处，乌智渊和应倚兰一人拿一把木剑，在梨花树下大笑过招。
就像从前少年时一般，毫无猜忌。乌才茂心里的执念，那时候大概也并不深，他应当还是一直把乌智渊当哥哥的。
但是后来有些东西，并不是他能预料和掌控到的。
又小坐了一会儿，江无峰便走了，林涛谷内多的是大事小事需要他处理决断，乌子昆送走了他，再回身时台阶上已坐了个姑娘，那是季青。
她看似伸手拈来一片梨花瓣子，实际上是把窃听蛊虫掐死了：“你这个堂叔，在院子里放了不少窃听蛊虫啊，又发现了一个。”又觉得有些好笑，“季莫如研发的东西，他们还真是一边唾骂一边用，又当又立。”
乌子昆在她身旁坐下：“仙门世家里又有几个人是干净的呢？”
季青笑了笑，抬首望着那一棵阳光下惨白高大的梨花树，瓣子也零零碎碎落到她身上，她并没有拂去。
“我想听听你爹娘的故事，据说他们真的相爱。”季青的爹娘，从未相爱过，有的只是不停的争执、对抗和暴力。她看着这棵梨花树，心里忍不住想，为什么大家家里种的都是同样的树，一个是天天在树底下谩骂打架，一个是郎情妾意呢？
乌子昆怔了怔：“他们真的相爱过，可我爹后来又另娶了。不过，虽然我现在也不能原谅他，但也算能不再责怪他了吧。”
他慢慢讲道：“我爹和我娘是在三虚仙岛的学府认识的，那时候他们两个第一次见面，就打得不相上下。我爹年轻时候爱打架，他第一次和别人打得平分秋色，就是和我娘。”
“后来的故事就比较老套了，你可能不太爱听。他们两个在学府一同修习，从一开始的针锋相对，到后来的化干戈为玉帛，最后我爹突然脑子开窍了，和我娘表白心意，两个人顺理成章在一起了。”
“很老套的故事吧？”乌子昆笑道，“可是我爹和我娘，不管怎么说，曾经都非常相爱。你要是我，恐怕你也很难原谅，小时候对娘许诺要爱她一辈子的男人，在她死了不久便再娶。”
“丘伯劝我说，我爹一生要强，他心里过不去这个坎，需要找一个女子陪伴他、安抚他，帮他化解掉这个他自己无法解决的问题。”
“我当时很想问问丘伯，你觉得就算是这样，他做得难道就对吗？难道不是更辜负我娘吗？可我太倔了，我一直没说。现在我也没处再去说了，要是可以的话，真想再和他辩一辩，辨出胜负来才好。”
丘伯被乌才茂准备叛乱，一剑贯穿胸膛，杀鸡儆猴，死得很凄惨。但他直到死前也绝没有透露半分金纹弯刀的去向，也没有说乌子昆从哪里逃跑的。
他也完全没有透露那个关于记忆的锦囊，乌才茂才会觉得自己万无一失。
季青没说话，这种事情她不好说谁对谁错，干脆就不说话。她只是静静坐在乌子昆旁边，默默陪着他。
就像很多年前那棵梨花树下的阿姐，也是这般陪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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