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高档小区的绿化就是好，喷泉假山一应俱全，花园小径修建得颇有曲径通幽的意味。目光所及，最小的银杏树也足有一人环抱，秋天一定会很美。周围十分安静，路灯朦胧，耳边水声潺潺，一如那个雨夜。

        “姐，我们在哪里放下他？”开车的男人明显不想跟这个捡来的男孩有接触。

        “你去哪里？”后座的女人柔声问。

        “我……我去……”能说不知道吗？他连这是朝向哪个方向都不知道。

        开车的男人从后视镜里快速瞥了他一眼。

        “我们去彭城，顺路吗？”女人问。

        “……顺路。”彭城在哪？

        “擦下吧，别感冒了。”女人说完这话就没再出声，整个人隐进后座的黑暗里。

        他简单收拾了下头脸上的水，衣服和鞋……擦了两把放弃了，毛巾已经开始滴水了。开车的男人看着瘦，可衣服下隐约显现出肌肉，一看就不是健身房里练出的那种架子货，而是正经练家子。虽然规规矩矩穿着衬衣，但剃着板寸，满目精光。手臂的位置，隔着白衬衣，蛇状纹身隐隐可见，一看就不是善类。

        男人从他上车一直皱着眉头，偶尔瞟他一眼，是“你瞅啥，瞅你咋的”的那种眼神。

        按说，这种人可比校门口那些渣子更危险，但白亚宁无端觉得车上是安全的。因为那双美丽的眼睛？他甚至没看清她长什么样。

        他偷偷看向后视镜，却跟开车的男人对上，被狠狠瞪了一眼。他很想瞪回去，可是眼睛实在是睁不开，难免失了气势。身上微微干爽，车里温热的空气让人昏昏欲睡。终于，他顾不上肮脏的衣服，左右蹭了蹭，挪了个舒服的姿势睡着了。

        醒来时，天已经亮了。车停在路边，车里只有他一个人。

        雨早就停了，只有地上浅浅深深的水坑和空气里温润的空气，残存着昨夜暴雨的痕迹。水坑不时被人踩过或者跳过，那些人扛着大包小包，步履匆匆。

        这里是车站。

        他推开车门，喧闹的人声车鸣潮水般涌了过来，差点把他扑回车上，耀眼的阳光刺得他眼睛疼。

        开车的男人走过来，他比预想的还要高，递给他一个信封：“拿着，该去哪去哪。”

        “……谢谢。”他并不缺钱，却鬼使神差地接下，“昨晚也谢谢了。”

        开车的男人摆摆手：“不用谢我，我不想捡你。”

        “那个姐姐……”

        “她有事。”男人不耐烦地拿下巴点了下信封，“钱是她给的。走吧。”说完，转身开车远去。

        虽然他带了自己一路，还是让人极度不爽。

        白亚宁打开信封，里面有几张红色钞票，还有半张淡蓝色的便签纸。上面的字迹娟秀：以后每一步都是向上的。

        他连信封带钱塞进外套内兜里，兜的角落还是湿的。两个手指夹着便签纸翻来覆去看了看，心里哂笑：还挺文艺……什么是向上？

        半个小时后，他踩着粘稠的鞋子，买了张到临城的票。

        还有两个月中考，如果学校还要他的话。也许该去找老徐哭一场，老徐抽烟喝酒打学生，唯一的好处是心软。这次旷课半个月，估计几巴掌不够，得扛得住钢管。至于高中，考得上考不上的……得向上，他不由呲了下牙，仿佛这是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白亚宁点上着刚买的烟，在旁边老太太嫌弃的眼神里，熟练地吐出烟雾挡住自己。他把蓝色小纸条和车票一起别进烟盒，踏上了归途。

        白亚宁是个无神论者，这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儿。如果有人塞给你一对儿极品父母，夺走你所有牵挂，置你于巨浪任你浮沉，间或还往水下踩你几脚。你不仇视他，还能视他为无物，简直是圣人所为。

        如果让白亚宁说出这辈子最接近神秘的时刻，无疑是那个雨夜。

        茫茫人海，一个擦肩而过的人，再见面的概率不亚于大海捞针。凭一双眼睛认人？白亚宁自己想着也觉得荒谬。

        这些年来，那个雨夜、那辆车、那个人，早就在他记忆里描出了千万种版本，甚至一度疑心遇见的是黄泉摆渡人。

        不能够。黄泉摆渡人不会搞这么酸溜溜的形式，地狱没有蓝色小纸条。

        他决定专心惦记这份家教，活轻钱多好混，顺利拿下的话，刘哥那边就可以不用过去了。

        他舒心地伸展胳膊长长伸了个懒腰。今年暑假最好可以找个周一到周五的短期兼职，如果能管一日三餐就更好了。奶奶那里什么时间去看看，上次听说她腰疼，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白亚宁边走边打算着，沿着水流，穿过蔷薇花廊，绕过一个两人高的丘比特雕塑，出了小区，几步走进喧闹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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