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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聂惟真篇(三)


方回锦无父无母无亲无故,警方根据所能调查到的信息,发现她明面上的人际关系网,最亲近的也只能追溯到大学的室友和导师。

        这个受害者可怜,只留下了一张车票,办案人员经过讨论以后,决定将此事通知她的室友和导师,遗体落下茫茫山崖找不回来,能在家乡给她立个衣冠冢也是好的,便通知了她的母校f大,由f大出面联系她的导师和曾经的室友。

        周明柔将这一消息透露给聂惟真时,着意观察了她的脸色,“真真,你准备好了吗?”

        见到方回锦的室友和导师,对聂惟真而言意味着有机会走近方回锦的过去,她不确定聂惟真现在有没有勇气见,想不想见。

        聂惟真看着江面,江面被日光笼罩,波光粼粼,闪得她觉得刺眼,她揉了揉眼角,开口时已不见异样,“没关系。”

        正好我也想知道,她曾经怎样地活着。

        第二天上午十点,周明柔的堂兄周明涵前来接她们二人。

        “真真,这是我二哥,二哥,这是我朋友,聂惟真。”周明柔站在二人中间介绍道。

        “周二哥,麻烦你了。”聂惟真弯腰鞠了一躬。

        “不麻烦,举手之劳,上车吧。”

        周明涵载着聂惟真和周明柔往塔干山开去。

        快要接近山口时,聂惟真透过车窗看到山脚下停着两辆警车,入口处拉了黄色的警戒线,有两位年轻的警察站在警戒线外执勤。

        等到车开进了,聂惟真才发现警车遮挡住的另一边还站了几个人,其中一人穿了制服,另外四个人,两男两女,男的一老一少,女的看上去同她自己差不多大,她立刻猜到了这几人的身份,想必这两个女孩子就是方回锦的室友,剩下的两位应该是导师和其他同学了。

        周明涵将车停在山脚下,转头对聂惟真说道,“聂小姐,不好意思,塔干山目前还属于封锁阶段,这辆车进不去,我们得下去换乘警车。”

        聂惟真点点头,推门下了车,往警车处走去。

        攀谈的几人大约看到了他们,默契地停下朝这边看来,聂惟真隔着距离微微颔首,以示问好。

        “不知道哪位小姐是为小方而来?”年纪大些的男子开口问道。

        “是我,您好,我叫聂惟真,您是,阿锦的导师吧?”聂惟真许久不曾说过“阿锦”这两个字了,再次说出口,当真物非人非。

        “哎,我姓钱,”钱老指着两个女生中略高的那个说道,“这是小方在f大七年的室友,褚嬴,”而后又指着另一个说道,“这也是小方的室友,叫商漾一。”

        “我是方回锦的师兄,叫我小刘便好。”不等钱老介绍,他身边的男孩就主动自报家门。

        “钱老,幸会,”朝钱老颔首之后,聂惟真侧身又道,“你们好。”

        “哎,听说你是特地从国外为小方的事赶回来的,不容易啊,”钱老面露哀戚,“我还在浦江等着她给我带回资料呢,谁知道啊,怪我,怪我!”

        聂惟真压住被风拂起的发丝,一时无话。

        听周明柔说,方回锦本来去的是滇南,为了帮导师带一份重要的学术资料回浦江,才临时改道桑江的,结果天意弄人,偏偏就那么巧,在桑江遇到了趁机偷渡入境的恐怖分子。

        眼看气氛陷入凝滞,周明柔暗中拧了一把自己的堂兄,周明涵会意,开口打断他们的交谈,“几位,时间紧迫,我们还是赶紧出发吧,有什么话可以过后再谈。”

        “是是是,不好意思啊小警官,是老朽冒昧了,我们这便走吧。”钱老撑着小刘的手往警车走去。

        聂惟真走在最后,她发现钱老他们一行四个人都穿得十分正式,由此可见对此行的重视。

        这让她心中稍稍有了一丝的安慰,这世上除了她,还是有其他人记挂着方回锦的。

        “真真,我们也上车吧。”周明柔见聂惟真看着前面人的背影发呆,忙揽上她的胳膊,“别看了。”

        “嗯,走吧。”

        警车在盘山公路上缓慢行驶,由于一辆车只能坐四个人,褚嬴就主动要求跟聂惟真和周明柔一辆车。

        上山的过程中,车内一直保持着沉默,在快要接近峰顶时,坐在副驾驶上的褚嬴冷不丁开口问道,“聂小姐,听说你和阿锦是同乡?可我好像从来没听阿锦提及过你?”

        聂惟真抬头目视前方,视线在后视镜中与褚嬴交汇,“的确是同乡,只是后来我出国了,大概有十六年没有回来过,她,可能已经不记得我了吧……褚小姐有什么疑问吗?”

        褚嬴盯住后视镜中的聂惟真看了好一会儿好似想从聂惟真的脸上看出点什么,但是她什么都没有看出。

        “褚小姐不相信我说的话吗?”聂惟真也盯住后视镜中的褚嬴,“可我为什么要骗你呢?现在说谎,还有什么意义……”

        褚嬴脸上的神色变了变,态度肉眼可见地软化下来,“确实,聂小姐没必要骗我,是我多虑了,抱歉。”

        褚嬴移开目光,重新回到静默之中。

        聂惟真也从后视镜中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然而她被裙摆挡住的右手却紧紧攥成了拳。刚刚褚嬴说,她从未听方回锦提过自己,可是褚嬴的眼神出卖了她,她在说谎,她一定听方回锦提及过自己。她不但听方回锦提过,还可能猜出了她同方回锦两人之间发生过特别的事,所以才会故意试探她。

        方回锦竟然记得她,这意味方回锦从未忘记过那些事,也是,她害得她家破人亡,怎么可能轻易忘记。

        此刻,褚嬴心里也七上八下的。刚才是她莽撞了才会出言试探聂惟真,希望聂惟真不要看出来她是在说谎。其实她听方回锦提过聂惟真,是在一个半夜,方回锦从噩梦中惊醒,失措之间叫了一声“聂姐姐”,事后她想问一问,她一直觉得方回锦那个疏离的性子必是曾经经历过什么,说不定就和“聂姐姐”有关,可看方回锦讳莫如深的样子,她猜想这个“聂姐姐”可能和方回锦之间有难以言说的过节,便没有提起此事。今天见了聂惟真,她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因为聂惟真给她的疏离感跟方回锦一脉相承,可聂惟真说得对,人都已经不在了,再去探求恩怨始末又有什么用?

        褚嬴在心底默默为方回锦感到惋惜,那个让她从噩梦中惊醒的“聂姐姐”十六年后再度为她踏上故土,可天意弄人,方回锦再也看不到这个人为她做的事,也就失去了解开心结的机会,她将这个心结带进了坟墓,也不知道轮回往生的时候,是不是怀着遗憾。

        而这一切,都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阿锦啊,同学七年,今日我来送你最后一场,愿你往生极乐吧……

        车子在山顶停下,聂惟真下了车,发现右边有一片区域被黄色的警戒线着重圈了出来,她站在原地,看着那一片地方,不知怎么的,脑中浮现出十六年前楼下的那一片同样被黄色警戒线圈出来的血迹斑斑的草地。

        聂惟真这十六年来刻意逼迫自己尘封记忆,有时候成功,有时候失败,那些或喜或悲或痛或难的过去时不时出现在脑海,可从未有那个画面,今日是第一次闪现。

        此时此刻所见的情景同十六年前那么像,这便是命运吗?

        聂惟真晃了晃脑袋,想把这些记忆压下去,周明柔以为她不舒服,急忙过来扶住她,“真真,你没事吧?”

        聂惟真拍了拍周明柔挽在她胳膊上的手,“你放心,我没事。”

        周明涵站在警戒线外跟里面的同事说了什么,同事给警戒线开了个口,周明涵朝周明柔招了招手,周明柔拽着聂惟真往前走,“二哥叫我们过去。”

        越接近警戒线,聂惟真脑中的情景越是清晰,等看到警戒线圈出来的一片区域中有一个被警方用“x”标记出来的记号时,她不由自主地断定这个记号就是方回锦坠落的位置。

        聂惟真越过警戒线,走近了那个记号,从这个位置低头看去,山下被一片云雾笼罩,她绝望地闭上双眼,即便她没有任何刑侦的经验,也能明白,从这里坠下去,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

        “那一头是什么?”钱老被小刘搀扶着,颤巍巍地指向远处被云雾笼盖、时隐时现的村庄。

        “掸缅。”周明涵回道。

        “那阿锦会不会……”商漾一没说完就自觉闭了嘴,大约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话过于天真。

        “商小姐,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周明涵委婉地掐灭商漾一的期望,“现实不是武侠小说。”

        周明涵说完这句话以后,山风刮过,掀起一阵呜咽。

        聂惟真心知这里是此行的终点,她该走了。

        “周二哥,多谢,”聂惟真朝周明涵深深鞠了一躬,又朝钱老褚嬴等人拜了下去,“也谢谢你们,谢你们这么多年来对她的照顾,更谢你们为她走这一趟。”

        “真真,你要走了吗?”周明柔有些不舍,她在新西兰的时候受聂家照顾颇多,同聂惟真一年多没见,如今才过了一日她便要离开,可她也知道,或许离开这里才是对聂惟真最好的选择。

        聂惟真点点头,“我回来就是为了见她,既然人不在了,我就不多留了。”

        她的视线穿过群山落在天边,仿佛那里有人影掠过。

        阿锦,今生所欠,来世必偿,如果,我们还有机会遇见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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