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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Chapter07


几人出去后,这里只剩下了桑南和沈西。

        沈西周围转了一圈,桑南就跟在她身后。

        太阳下的沈西恍惚间做了个冗长的梦,脚下的沙子幻化成了拉姆拉错湖的湖水,她身在拉姆拉错湖前,有人穿着一身绛红僧衣,牵起她的手为她戴上一枚银镯子。沈西亦能感受到,冰凉的旧藏银里绵延着清晰的生命与呼吸。沈西拼命想抓住那抹绛红,但却怎么也抓不住,只能看着他带着某种记忆摧枯拉朽沉往湖底。

        “啊——”

        “小心。”

        沈西猛回神,原来她紧紧抓住的是桑南。

        “太热了,要不要回去。”桑南为她遮阳。

        沈西摇摇头,“我刚刚好像白日做梦了。”

        桑南耐心陪着她,“梦见了什么?”

        “不记得了,一瞬间的梦,很短暂,又好像很漫长,好像有湖水,还有个人。”

        如果是别人肯定会一笑置之,可她面前的人是桑南,桑南拉了一把沈西,把自己的一件半袖衬衣脱下来让沈西坐着,两个人并排坐在小沙丘上,桑南看着前方笃定道:“那肯定是守护神。”

        沙子晒得烫屁股,沈西听了咯咯笑,“我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顺着桑南直视方向,沈西看见不远处有一座玛尼堆,上面挂着几条五彩经幡和一圈风马旗,四周还有煨桑后的灰烬,沈西问:“阿南叔叔,那是你做的吗?”

        桑南难得顿了一下,回道:“不是,是梅朵。”

        沈西:“是你朋友吗?”听起来像女生的名字。

        “嗯,是的。”

        “她也是藏族人吗?”

        “嗯,是的。”

        “她住在这里吗?”

        “她住在附近小镇上,有次来看我的时候做的。”

        “春分爸爸不是说这里——别人不能随便来吗?”

        “她赶着羊群过来的时候,我们并没有见面。”

        说完又补充道:“有时候偶尔也有迷路的游客。”

        藏区最常见的祈福仪式,除了转经筒经幡,大概最原始挚诚的祈福活动就是玛尼堆了,沈西想到了桑南的处境,忽然理解了这位朋友的举动,“我明白了,这是那位梅朵朋友专门为阿南叔叔垒起来祈福的吧。”

        心诚则灵,桑南现在深陷困顿,他的朋友都会赶来为他垒起玛尼石阻秽禳灾,而他住在这种地方她竟然丝毫不知,想到这里,沈西心里就更难过了。

        “阿南叔叔,你还要在这里住多久?”

        “不知道。”

        沈西从心里坚信,她一定会帮助桑南度过难关,“阿南叔叔我相信你,你不要太难过,不要被一时之难束缚压抑,我会陪着你,也会和鹤柏叔叔一起帮你,我们不会让你白白受人污蔑。”

        桑南听了她这番话,内心恍然有种东西在慢慢动摇,甚至土崩瓦解。他知道自己现在遇到了困难,被人诬陷为人不解,事发后他和无数前来调查他的人解释过几次,他没有做过,丢失的画不是他转卖的,也不是他私藏了,可没有人相信他,但是桑南不觉得这种污蔑会困扰到他,比起这头上莫须有的罪名,他觉得丢失的壁画比他的声名更重要。

        并不是因为桑南过于重物,有这种想法是和他骨子里的信念有关。出走藏地,他来到西北生活近二十年,在这方荒漠里,他抱着尊崇信仰的态度去修复他手上接触过的每一幅壁画,每一件文物,至于被他人误解这种事情,或许别人觉得这种辱没人格的事情很痛苦,但是在桑南看来,与阎浮众生里的千劫万难相比,这实在算不得什么。

        遇到的困难,顺着困难走,桑南肯定不会被这种世俗的困难所左右,二十年前他用稚嫩道理去安慰过她的妈妈,二十年后,他又被她安抚,遇到困难,他们会一起努力克服,日月旋转,真的很多东西都在轮回中潜移默化的改变。

        桑南揉了揉沈西的发顶,同她讲:“好,我们一起度过困难。”

        “嗯!”太阳照射下,沈西只觉得犹如梵音灌顶。

        —

        桑南和秋深看起来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可一旦归于这片大漠里,他们身上有种共同的特征,风沙磨砺下的男人们就像西北的太阳,特有的烈与野,血脉喷张的征服欲,让人有靠近他的冲动。

        谢安想尽了一切办法,车上水也喝完了,手机又收到不信号,都快绝望了,远远看到两个大人,一个小孩往这边过来,小孩子?

        谢安跑下车朝他们招手。

        秋深看了忙喊道:“不要跑,我来了。”

        然后打发小杨先跑几步过去报信,他还要带着春分。

        春分赶紧拉住秋深衣服,“爸爸,我等会要怎么叫?”

        “我要叫妈妈?”

        秋深:“……那怕是不太礼貌。”

        春分点头,“网上过过瘾就算了,刚见面这样叫会留下很差的印象。”

        秋深赞同,“阿姨也不妥,那先叫姐姐吧,女孩子不喜欢被叫阿姨。”

        “好——哎爸爸,那西西阿姨又要怎么解释?”

        秋深:“……”

        真是有欠考虑呢。

        父子二人还没商量停当,就已经来到谢安面前。

        “小姐姐,我找人来帮我们了,不好意思让你等这么久。”小杨红着脸表示歉意。

        “没关系,这是?桑南叔叔呢?”

        谢安这通折腾嗓子都要冒烟了。

        “你好,我叫秋深。”

        “你好,我是谢安。”

        春分赶紧给谢安递过去自己的水壶。

        “姐姐好,我叫春分,姐姐请喝水~”

        谢安客气摆摆手:“不用不用,谢谢呀。”

        谢安还挺意外,难得这么乖巧的男孩子。

        秋深修好车,载着几人回来,边开车边聊,谢安从秋深嘴里得知是他载着沈西一路西行至此,一个劲地感谢秋深,感叹真是缘分奇妙。到底是个三岁的小孩子,春分跑累了,一路上靠在谢安身上睡觉,父子二人这一路真是美滋滋。

        太阳落下去了,北方的夜色来得尤为猝不及防,夜幕下的戈壁滩极难辨别方向,她们走过的这片沙漠,荒无人烟的四野沉淀着千年的沙石,掩去了无数不为世人知的秘密。

        几人在暮色笼罩戈壁滩前回到了桑南这里。

        沈西和谢安见面,两姐妹开心坏了有说不完的话。

        晚上看守这片空窟的老杨也回来了,知道今天人多,还拉了半扇羊。老杨年轻时候在藏区当过兵,复原回到家乡后,因为他父亲也在这里工作,他就跟着干。后来上了年纪,就一边放牧,一边在这里看守这片洞窟和以前物理研究所留下的老旧的房屋设备。后来桑南被安排到这里,也许是因为他们曾经都在高原生活过,所以老杨对桑南格外照拂,除了自己时不时带吃的来,还安排他儿子每月两次定期送补给过来。秋深也是提前联系了老杨打过招呼,才带着沈西来了这里。

        谢安把院子给她的手信拿给桑南看,说明了来意。

        桑南扫了一眼,点头说没问题,就去准备晚餐了。

        篝火燃起,开始烤羊肉,两个女孩子和春分坐在树桩上,几个大男人来回忙活。烤好肉先拿给沈西和谢安吃,让谢安受宠若惊的是,桑南照顾沈西这是没问题,可三岁的春分从他爸那里端来烤肉都要塞给自己。

        春分端着盘子给她俩,“两位姐姐先吃~”

        沈西看着改口叫自己姐姐的小屁孩,咬着烤肉直笑。

        “安安你还不知道吧,他们父子俩可是你的超级粉丝。”

        “啊,是吗,谢谢你们呀,来吃肉。”

        沈西再助攻,“春分把你账号给你——给你偶像看看。”

        春分不好意思跑去拿来平板给谢安看。

        谢安看到id【唯安专属】四个字惊呼道:“哎呀还真是——不过这哪里是我粉丝,这是我榜一大哥,来来来大哥吃肉。”

        谢安把羊肉喂给春分,惹得沈西哈哈大笑。

        羊肉全部烤完,几个男人都围过来一起吃。

        秋深放下肉说道:“我车里有啤酒,我去拿。”

        桑南拿了提前煮好的杏皮水给女生和小孩喝。

        秋深拿来啤酒分给大家,吃到尽兴处,老杨喝了口啤酒滋叹道:“说起啤酒,早些年最好喝的就是玉泉山啤酒,也不是好喝,就是多,那时候是军队特供,每次补给送上来,整车整车地卸,我们分到啤酒,不喝酒的就去和当地居民换别的东西。”

        桑南听了也点点头,“是的,那时候玉泉山啤酒特别多,不过拉萨啤酒一出来,就不行了。”

        秋深也喝着啤酒和老杨聊:“那时候抽的烟还是飞马吧。”

        像是唤起了老杨在高原边境上的久远记忆:“是啊,那时候一个玉泉山啤酒,一个飞马烟,特别多,我们自己喝酒抽烟习惯了,但是当地人没见过这种东西,有军医拿上一包飞马烟就能换一条麝香,几瓶玉泉山啤酒能换一条驴毛毯子,毯子质量特别好,我现在外面那匹骆驼上头还垫着呢。”

        桑南说:“那时候边境的印度兵有很多英国货,常能置换出来不少东西,像自行车,咖啡壶这些。”

        “对对,那驴毛毯子就是英国货,没想到你这么年轻也知道这些?”

        桑南看了一眼沈西。

        “听一个朋友讲过。”

        沈西和谢安静静地听着,她们只觉得这些事情离自己、离现代社会很遥远,像是在听上个世纪的奇闻轶事,谢安听了桑南最后那句话,脱口便问:“桑南叔叔,你说的那位朋友是西西的爸爸吗?”

        “应该不是吧?”没等桑南回复,沈西先发问。

        沈西觉得自己是个矛盾体,她不想听太多关于父母的传闻,但是又忍不住从他们朋友身边贪婪地听他们的故事,最后从关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她记忆模糊里的爸爸和妈妈。

        桑南闻言也回了声,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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