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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47章


平康茶馆的雅间中,秦国公跪伏在面前人靴下,已然汗透前襟。

        “我已着人灭了黄守仁的口,您放心,只要他一死,再不会有他人知晓此事了。”

        秦国公一席话说的颤抖,末了,狠咽了口唾沫。

        “哦?再无他人了吗?”那人言语并不锋锐,只是颇有玩味的扔下一句话由着秦国公回复。

        顾珩此事,虽称不上万无一失的筹谋,但先前步步落子,皆稳扎稳打。

        只是百密一疏,顾珩羽翼之丰满,声望之鼎盛是二人所未曾料及的,恰逢燕帝病倒,天不遂二人之意。

        脚下的秦国公似察觉到了什么,连忙叩首:“您、您不必忧心,臣虽愚钝,但不肖黄守仁等见财眼开之辈,定不会妄言些——”

        秦国公的话说的颠三倒四,已是花甲之年,仍如蝼蚁之姿般的战栗求饶。

        “是我出手太慢,让人得了先机,只是您福禄之大,不必求急一时,我等定再为您重新谋划。”

        座上之人似有些倦怠,摆了摆手叫人退下了,秦国公得见生机,便仓皇退下了。

        待人走后,阁内隐帘后走出一侍从打扮的人,他将刀锋归鞘。

        “王爷,怎么不叫属下动手,这老东西,知道的太多了。”

        城阳王的目光从案上的青瓷盏移到那柄鎏金短刃上,平淡的回道:“留他,还有些用处。”

        那侍从眉头紧蹙,言语急迫:“王爷,陛下身子亦不大好了,秦国公为人狡猾,怎可知堪为大用,属下只怕误了您的大事。”

        城阳王目光回落,藏下几分阴郁,而后附上一番笃定的言辞:“贵妃现已为我所用,他就此一个独女,视为珍宝,若敢造次,便以其女为先锋。”

        言罢,陆起戎轻嗤一声,对于这父女二人良久以来的图谋,经此一役后,也不算枉费。

        先时秦观月对他的推拒与斥驳,险些让他萌生退意,而今看来,这父女二人不过的金玉其表,尽收麾下而已。

        “王爷英明。”

        那三名黑衣人行刺太后未遂,便被抓进了顾珩在京外的私宅。

        顾珩迈进暗室时,三人已经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吊着命。

        即便如此,也没能套出有用的消息,但从其中一人的衣襟内摸到了一枚令牌,总归不虚此行。

        从暗室出来,骤见天光,顾珩不禁偏首避开。

        秋风卷起一片黄叶,飘旋着落到顾珩的靴旁。他身上深袍沾了血,混杂着暗室里的霉味。

        他的靴底碾过落叶,踏上马车。

        青帘马车驶过长街悠悠向燕宫行去,顾珩靠在软垫上,从袖中取出那封地契与小赋。

        他展开那张地契,端详了片刻,面上浮现出难得的笑意。

        这所宅子如秦观月所说,位于京郊,另有数亩良田以作后院,庭院宽阔,临山倚水。

        宅子虽然寂静,但距燕都长街不远,乘马车不过二刻钟的功夫,若是日后她想置办珠玉衣饰,也算方便。

        自从秦观月来到自己身边,以艳魅的热烈融化着他的防线,用温柔的双手抚慰他的灵魂。

        他感到生命中缺失已久的某一部分,因为秦观月而逐渐被填实。

        顾珩第一次知晓什么叫做期待。

        他生出隐隐的盼望,犹如绝壁的裂缝中因春风滋润,而生出一粒顽强破土的种子,试图生根发芽。

        几日不见,他将这份未能按时送给她的生辰贺礼妥帖地藏在袖中,只为重逢的这一日,亲手递给她。

        顾珩期盼着秦观月看见地契后露出的笑容,明丽而直白,甚至她会因欣喜而搂住他,畅快地诉说着自己的欢喜。

        但他的心中也有略带焦灼的不安。

        秦观月当真会像她说的那样,无论他处境如何,都对他心意如初吗?

        顾珩默然将地契藏回袖中,叫停了马车。马车掉头转了个弯,随着一声黑马嘶鸣,马车在燕都最富盛名的珠宝阁门前停下。

        顾珩差贺风进珠宝阁买一支最时兴的簪子,不论价钱。

        长街兴盛繁华,帘外不时传来小贩叫卖声。

        顾珩被困囿清平观多日,许久没有听见过这样热闹的声音。

        他伸指挑开车帘,却看见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秦观月面露娇色地倚靠在一名男人的怀中,眸底横泄春光,垂眸间尽是温柔,不胜娇羞。

        顾珩顿时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压抑,怒火狂妄放肆地蔓延在全身的血液中,像是有一只大手狠狠攥紧了他的脖子,让他无法呼吸。

        秦观月身边的那名男子缓缓转过身来,顾珩正巧看清了他的脸。

        陆起戎站在秦观月的身旁,二人身量极为相配。他低下头,宠溺地伸手将秦观月脸颊边的一缕碎发拢回她的耳后。

        马车中,顾珩缓缓地蜷起手指,攥紧了掌心的玉拂尘,眉目间神色阴郁。

        贺风的声音很不合时宜地在帘外响起:“丞相,簪子买来了。”

        马车内没有回声,寂静而肃穆,与周遭热闹的气氛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顾珩的眼神冷得仿佛结霜一般,一声脆响下,他生生握断了手中的玉拂尘。

        青帘马车缓缓驶出长街,而街边的两人并没有因身后的微悄动静而被打扰。

        直到顾珩的马车远去,陆起戎身边的侍从才捧着双新买的绣鞋跑到二人面前。

        秦观月适才不慎踩进了水洼中,湿了鞋面,污水渗进鞋里,沁着透骨的寒。

        陆起戎当即让侍从去买一双新鞋,自己则褪下外衫铺在地上,让秦观月脱下湿鞋踩在上面。

        秦观月最初自然是推拒,但拗不过陆起戎已将衣衫褪下。

        她只得搀揽着陆起戎,由墨隐为她脱下湿鞋,踩在了他的外衫上。

        小厮送来了新鞋,墨隐为她换上,她才含羞推开陆起戎的怀抱。

        墨隐捧起陆起戎放在地上的外衫,那衣料华贵的外衫上被湿鞋的泥污弄脏。

        秦观月有些不好意思,陆起戎看出了她的窘迫,抢在她前面开口。

        “这衣裳穿了几年了,我早想换件新的。今日它能为月娘尽最后一点效用,也算是值得。”

        秦观月也没再多说什么,笑了一下:“王爷昨日说要带我看样东西,是什么?”

        陆起戎俯下腰,轻声在她耳边低语几句,秦观月默声应允。

        陆起戎自然地握住她的手,带着她走向长街的尽头。

        与顾珩的寒凉不同,陆起戎的手温热滚烫,像是温热的火炉。

        夕阳垂落在二人身上,像为其渡上一层暖黄的轻纱,温暖而美好。

        陆起戎带着秦观月来到长街外的一处私宅。

        宅子外门高深,门口立着两尊石狮像,白墙黑瓦,看上去与街上其余高宅并无不同。

        陆起戎让侍从与墨隐在大院等候,自己则牵着秦观月来到右边的小屋。

        一进屋,秦观月便看见一幅墨松图。

        陆起戎走到画前,掀开那幅画,不知触碰了墙面何处,一道暗门吱呀着缓缓向两边推开。

        “月娘,跟我来。”

        暗道两侧皆有昏暗光束,但不足以照亮暗室。秦观月只能紧紧牵着陆起戎的手,提着裙摆小心地往前走。

        到暗室尽头,面前倏然一片光明。

        足以容纳二十人的高台上,围绕着一圈锦灯。

        高台的正中,立着两个被黑布蒙起的木架。木架及人高,却不知黑布下隐藏着什么。

        “这是什么?”秦观月拾阶登上高台,与陆起戎站立在木架面前。

        陆起戎轻声一笑,眼底依旧如往日温柔。

        他伸手扯下黑布,秦观月顿时愣在了原地。

        顾珩回到清平观后,就径直走向流云居,不让任何人进入打扰。

        贺风在马车的座椅上发现了那枚断成两半的玉拂尘,惊骇不已。

        这枚玉拂尘是当年张真人赠与丞相的道家法器,世间无二。

        张真人不仅是丞相的恩师,更是丞相的义父。当年丞相父母双亡,流离失所,是张真人将他收入观中,抚养长大。

        如今张真人驾鹤西去,仅留下这枚玉拂尘尚可凭借追念。

        顾珩坐在浮云居的花梨木长案前,室内未点烛灯,他陷落在环室阴翳之中,背脊僵直,像是一樽缄静的佛像。

        他还记得当初秦观月就是在这间流云居内,低俯下那具柔软的身子,楚楚可怜地趴伏在他的膝上,抬起朦胧的泪眼,向他诉说着她可怜的身世。

        彼时,她莹润的红唇中吐露着卑怜的话语,她求他放过他、怜惜他。

        后来她同样用这幅神态对他诉说情话,一次又一次地蛮横失礼,不顾他的意愿就闯进他克制多年的人生,诱他失去自控,拉他坠入深渊。

        这么多年来,他早就习惯独来独往,并不觉得孤独。如果没有秦观月的出现,他还会依旧这般十年如一日的过下去,直到完成未尽的大业,直到死亡。

        他早就看透她是怎样心机深沉、满眼利益的女人。甚至于她从第一次的接近就带着目的——她要他的庇佑,要他救出她的娘亲。

        可是他还是习惯了有她在身边的日子,以至于相信了她的谎言,竟也有些向往起与她一起在京郊的宅子中过上平凡的耕织生活。

        他留意着她随口提起的一句话,在受尽欺辱的日子里,还想着购置下这座宅子,满足她的心愿。

        她的口中到底有几句真话?那时在行宫的奇石林,她说他与城阳王并无瓜葛,到底是真是假?

        而今看来,尽是笑话。

        顾珩在清平观软禁的几日,每日饭食不足,落下了胃疾。今日久未进食,此刻顾珩只感到胃中寒气蒸腾翻涌,一阵阵针扎似的刺痛。

        他坐在案前良久,直到手脚冰凉,嘴唇发白,才缓缓地扶着椅把站起身。

        他点燃了烛火,从袖中掏出那枚地契,将其凑近烛舌边缘。

        当火苗将要舐近纸边的一瞬,他又倏然地抽回了手。

        或许是他被软禁的这几日,秦观月遇见了什么棘手的事,或许是淑妃又为难她,她不得已才会去寻城阳王的庇护……

        这一闪而过的念头,使顾珩不禁想发笑,到了这般地步,他居然还在下意识地为她开脱。

        但若真她有苦衷呢?

        他推开了流云居的门,身上还穿着沾有血腥的袍子。

        在黑暗中,顾珩摸着暗道的墙壁,缓缓地走在暗道里,脊背微微躬起,近带着一丝憔悴。

        贺风一直在密道外等着。

        看见顾珩从暗道走出,贺风下意识地想要搀扶,却被顾珩推开。

        贺风听见顾珩寒凉的声音漾开在漆黑的夜色里:“你去,找她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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