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亚伯拉罕血统契（6）
“我一个小时后的飞机，所以没有多余的时间和你闲聊。”弗罗斯特坐在昂热的办公桌前，随手抽出一只插在褐色木制笔筒里钢笔把玩。
“我下面还要处理学生的问题，有什么话赶紧说，比起你那点破事，我的学生显然更加重要。”昂热微笑着，摊开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好歹你也是算号人物，就用这样的笔签字吗？”弗罗斯特将那支钢笔扔到了桌面上，“校董会可以不追究楚子航，但有三个条件，第一，尼伯龙根计划的候选人你们没权力单方决定，候选人必须多于一个，第二，我要楚子航杀死诺顿用的那柄剑，第三，诺顿的骸骨要运回罗马。”
“你还真是…”昂热双手交叉在胸前，无奈地摇摇头，“狮子大开口啊。”
“你知道的，即使不走程序，校董会也有能力处理楚子航，只不过走程序是处理你的必经之路。”弗罗斯特冷哼一声，“你的校长职位暂时保住了，偷着乐吧。”
弗罗斯特眼前突然晃过一闪即逝的光，下一秒，那管被他扔掉的钢笔又重新出现在了他的手上。
“昂热！”弗罗斯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直接拍案而起，办公桌上的书籍文件都被震得跳动了一下，他怒视着昂热，眼神像是在喷火，“你这是在威胁我吗？你一个人的能力再强有什么用？没有校董会背后的支持，你什么也不是！”
“不是威胁，是提醒。”昂热对着窗户，将一根滑落下来的银色发丝理了上去，平静地说：“提醒你们一下，时间零不光是对龙族有效，这个言灵对混血种同样有效。”
言灵·时间零。
作为言灵序列中最难理解的言灵，时间零一直被冠以刺客之王的称号，它的作用是令领域内时间的路流速变慢，但自己却能以正常的速度活动，所以在旁人的眼中，释放者的提升了数倍乃至数十倍。
弗罗斯特脸色铁青，他快速深吸几口气，压住了暴怒的情绪，坐了回去。
“第一个要求可以答应你，本来尼伯龙根计划的候选人也不只楚子航一个。”昂热回过头来，“凯撒和路明菲都在列。”
“路明菲？那个你内定的s级？她凭什么？”
“你是没被楚子航怼够吗？凭她和楚子航一起击杀了诺顿，可以了吗？”昂热上下打量着弗罗斯特，哼笑了一声，“但最终学院把资源投在谁的身上，取决于他们三个人的表现，现在楚子航先拔头筹，凯撒还需要加油啊。”
弗罗斯特点了点头，昂热的回答也算符合他的预期。
“第二个要求，除了楚子航拔出的那柄剑，其余的六把你可以任选三把带走。”
“为什么那把剑不行？”弗罗斯特问。
“傲慢已经认主，你拿了也没有用。”昂热说。
“可以，成交，那么第三个要求呢？这个才是我最关心的。”
“很遗憾。”昂热摇头，“这条不行，龙骨必须安置在冰窖，卡塞尔学院可以开放研究资料，但是龙骨绝对不能离开这里。”
弗罗斯特眯起了眼睛，牵动眼角深深的皱纹，他没有说话，办公室内顿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弗罗斯特和昂热两个人的目光撞在一起，像是两道正在交火的激光射线。
“咚咚咚。”敲门声打断了两人剑拔弩张的氛围。
“我还要忙，请回吧。”昂热向门的位置伸出了手，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
弗罗斯特抽身就走。
富山雅史与弗罗斯特擦肩而过，他有些诧异地扫了一眼这个满脸愠色的代理校董，然后走进了昂热的办公室。
“苏茜那边是什么情况？”昂热开门见山，“尼伯龙根计划的消耗只够支持一个人，而苏茜不可能在候选人的列表中。”
“有点复杂。”富山雅史额头皱出几道凌乱的纹，他神情有些犹豫，“我原本以为那个能让她卸下防备的人是她的父亲，但我没想到另有其人，不过这个不是什么大问题。我并没有从她的记忆中看到任何她掌握了暴血的片段，但问题的关键是，楚子航那本记录着暴血心得的笔记她一个字也不差地记在了脑子里，苏茜是很罕见的那种超忆者，她是那种也许不理解数学题，但会记得每一个见过的公式的那种人。”
“也就是说，她虽然现在没有掌握暴血，但她以后却有可能在某个时刻掌握它，对吗？”昂热眯起了眼睛，双手握拳合在脸前，“就像是她忘记了自己银行卡的密码，钱就在那里，她现在暂时取不出来，可一旦她想起了银行卡的密码，那这笔钱就能用了。”
“是的。”富山雅史点点头，严肃地说。
“依你的经验，苏茜的问题应该如何处理？”昂热问。
“她的问题就像是一颗不大不小的肿瘤长在了脑干上，在极其重要的位置上出现了一个暂时来看没什么风险的东西，虽然放任不管的话总归是个问题，但如果直接动手术清除隐患，她有可能下不了手术台。”
“这么严重？”昂热一惊，在他的印象里，富山雅史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他不会夸大任何一件事情的严重性，所以只要他这么说了，那情况就真的是这样严峻。
“苏茜是超忆者，区别于普通记忆者，她的记忆是清晰且延续的，任何对于她记忆的清除或者更改都会造成难以预估的后果。对于普通记忆者的记忆清除属于正常遗忘的范畴，缺掉的那一块马上就会被海量的模糊所填满，他只会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但说不上来，时间久了这个事情也就过去了，这是我们根据上千份关于普通人记忆清除的跟踪案例得出的结论。但对于苏茜来说，这个结论不成立，因为她记得每一分每一秒发生的事情，一旦清除或者改动她的部分记忆，她大脑中的那一部分空白是无法被填充的，这种情况放在普通人的身上的程度有点类似于…强行抹除一个人连续三年的记忆，她有可能立即精神崩溃。”
昂热沉默了，他靠回到椅背上，用手指轻点着桌面。
“校长，依我的看法，苏茜这种情况只能保守处理，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说。”富山雅史说。
“可惜了，苏茜是个执行官的好苗子。”昂热叹了一口气，“这件事不要说出去，就当做是没有发生，我之后会在苏茜的分配上用心的，虽然在审判之后，暴血的存在已经成为公开化的秘密，但它依然是禁术，尼伯龙根计划的天价的消耗就只能支持一个人，除了这个人之外，别人不可能被允许掌握暴血，这是通往地狱的技术。”
富山雅史点头告辞，昂热的办公室内安静了下来。
老人将双手枕在脑后，他的视线在挂满了名画与装饰品的墙壁上游移，最终落在了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
一张素描画被用图钉钉在了落了些灰的小木箱上，画中，用寥寥线条勾勒出的大女孩怀抱着小男孩，她的眼里满是宠溺，男孩的表情十分幸福，昂热就那样静静地看了很长时间，也不知道他是在看大女孩还是在看小男孩。
“好久不见。”昂热突然轻声说。
楚子航闭上了眼睛。
他靠在静修室内的墙壁上，双手插在有些蓬乱的头发中，用手指用力扣着头皮，痛感和墙壁冰凉的温度让他有种活着的感觉，一旁的窗户开着，从外面往里灌入潮湿闷热的风。
昨夜他没有合眼，今天又升了半天的堂，这让劫后余生的楚子航有些疲惫，即使他远超常人的身体并无异样，但他的心累了，他一直有种模糊的感觉，像是自己已经死了，但偏偏楚子航就是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他还能呼吸，还能说话，还能动。
审判结束了，楚子航大胜，在场的三百七十九名学生投出了三百六十五张支持他的票，楚子航感谢他们，一直不经常与人来往的他破例地与每一个向他致敬的人握手，他是屠龙英雄，他此刻的威望直逼昂热。
他能看到每一个人眼中的尊敬与钦佩，还有一部分女孩子眼中的毫不掩饰的爱慕，有大胆的白人姑娘撩着金发，将写着电话号码的小纸条硬塞进楚子航手里，在耳边晃着电话联系的手势，也有红着脸的中国女孩在同伴的簇拥下挪过来小声地跟他说：你真厉害，有时间的话能指导一下我吗？
但楚子航只是淡然地笑，安静地握手，对每个人都是。
楚子航一直在人群中寻找着那个萦绕在他脑中的身影，但他找不到，挤进来跟他自拍的留级生芬格尔告诉他，路明菲提前离场了，楚子航问是什么时候离场的，芬格尔说是全场喊你名字的时候，楚子航还想问些什么，可满面春风的芬格尔已经拿着相机走远了，边走还边说热点蹭到了，只剩下有些怅然若失的楚子航站在几百道灼热的目光中，像个回答不上来老师问题的小学生。
外面突然亮了一下，随即一道巨大的雷声从远方传来，暴雨跟着落下。
雨丝混着泥土的气味飘了进来，将刚刚的闷热驱走了一些，楚子航将衣服拉链拉到最顶端，然后关上了窗户，将窗檐上的锁拧紧。
外面现在已经黑了，是那种压抑的黑，乌云堆满了整片天，不给星与月任何一丝空间，天地间似乎只有卡塞尔学院零星点着灯的建筑在对抗黑暗。他看着连成片的雨幕与地上炸开的水迹，一言不发，好像想起了些什么。
“叮”
不同于他特意换上的手机铃声，楚子航的短信提示音一直是系统默认，他一直想换，但是却一直找不到心仪的铃声。楚子航从裤子口袋中拿出手机，屏幕上是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学长你还好吗？”
楚子航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了就他还好吗？你是谁啊？跟你很熟吗？他皱了皱眉，将手机屏幕摁灭，想揣回兜里去，可紧接着，又是一声“叮”，第二条短信来了。
“你说过每个雨天都会想起那场噩梦，现在下雨了，你还好吗？”
楚子航仰起头想了一会儿，然后笑了。
他有些笨拙地摁着手机键盘，手机屏幕上，黑色宋体字一个一个地蹦出。
“今天怎么提前离场了？我没有找到你，还以为你没有来。”
发完这条，楚子航整个靠在墙壁上，他一只胳膊抱胸，另一只胳膊架在上面，将手机放在眼前，他的手机主页上空荡荡的，只有一些装机自带的软件，连壁纸也是系统默认的，但楚子航就是在盯着主页那朵难看的蔷薇花，一眨不眨。
“就…我感觉支持你人的好多哎，也不差我这一个…”
那边回复的很快，比楚子航的速度快多了。
外面嘈杂的声音比刚才还响了些，雨下得更大了，楚子航扭头望了出去，雨水砸在地面上散出烟状的水雾，一辆行使在校园内的车开得缓慢，车前两盏大灯射出的光被雨幕朦胧地晕开，像梦。
楚子航回过头来，慢慢地打出了两个字：差的。
但他的手指却悬在发送的按钮上，迟迟没能点下去。
楚子航深吸了一口暴风雨的味道，有点腥，即使在黑暗中，他的眼神依然有些闪躲，楚子航无声地想了好久，他的心跳得越来越快，最终，楚子航删掉了输入栏中的两个字，又重新摁出了两个字：也好。
“也好。”楚子航垂下眉眼，自言自语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也好，我们不需要再近一步，就保持这样的距离吧，即使这将近二十四个小时的时间里我一直在想着你，我们也还是这样吧，我是个短命鬼啊路明菲，我活不长的。
楚子航缓缓地蹲在阴影里，静修室内没有开灯，只有校园内其他建筑里的灯光微弱地顺着窗檐照进来，将散未散的光从他的头顶浮过，像是悬在他头上的银河。楚子航看了一会儿黑掉的手机屏幕，没有信息发来，少年沉默着将手机放回口袋中，可没几秒，他就又拿了出来，继续盯着。
还是没有信息。
楚子航将近二十年的生命中从来没有体验过像现在这样的情绪，他既恐惧，又期待，可他却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但就是有种他从未有过的东西在他的身体中蔓延，生长，扎根，然后再像冰融于水一样深深地化入了他的每一个细胞当中。
楚子航不停地将手机屏幕点亮又熄灭，熄灭又点亮，他盯着空空如也的主页，盯了很久很久，屏幕上显示时间的数字像是不动了，他端坐起来，将手机晃了晃，拍了拍，但数字还是不动，然后他就用力地晃，用力地拍，就这样过了好长的时间，时间栏最后的那个数字才不情不愿地从六跳到了七。
原来手机没有坏啊，他松了一口气。
可还是没有消息。
楚子航轻叹一声，将脸埋在了臂弯里，悬在外面的手摁灭了屏幕。
“叮”
下一秒，微光亮起。
楚子航猛地抬起头，屏幕上是一条崭新的短信。
“切…我都能想象到你现在那副死人样子，开心一点好不好！这样吧，为了庆祝你的死里逃生，本姑娘发扬一下风格，送你个礼物，你说吧，想要什么？”
楚子航挠挠头，又笑了，像个傻孩子，但他自己却没意识到自己笑了。
“我的来电铃声是爸爸送我的歌，但短信铃声还空着，我没有什么其他想要的，你帮我选个短信铃声吧。”
这一行字楚子航敲了好久。
“什么都行？”路明菲很快回复。
“对。”
“你可别反悔噢！”
“不反悔。”
路明菲没回复了，应该是在找音乐，楚子航将手机抱在怀里，安静地等。
“叮”
这次发来的是一条音频。
楚子航点击了播放，下一秒，路明菲那搞怪的声音就从听筒中传了出来。
“啊卟噜卟噜卟噜！”
她跟过来一条短信：说好了，不许反悔，就用这个！
楚子航露出一丝微笑，很温柔，他轻摁着手机键盘，屏幕上缓缓地跳出了一个字。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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