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青铜城（5）
那是一条蟒蛇模样的生物，它修长的身体螺旋状盘踞在水中，上面覆盖着的鳞片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着寒芒，尾部巨大的黑色扇形尾翼垂下，时不时拍击着江水，四只骨节分明的爪子透露着阴森，锋利的爪尖直指叶胜和酒德亚纪，两颗金色的瞳孔中竖起一道锐利的黑线，像是墨色长剑在黄金上留下的永不磨灭的刻痕，它就这样死死地盯着二人，不后退也不攻击。
局面陷入了僵持，三个人，不，应该说是两个人与一只怪物在几十米深的水下对峙了起来。
“留下你们手中的东西，然后离开。”良久，怪物突然口吐人言，它的声音直接在叶胜与酒德亚纪脑海中响起，这道声音中满是嘶哑与浑浊，就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在病床上留下的遗言。
叶胜拍了拍手中的铜罐，又指了指酒德亚纪手中的剑匣，问：“哪个？”
“全部。”怪物说。
他冲着酒德亚纪贼贼地一笑，说：“看来我们找对东西了。”
酒德亚纪紧绷着身体，她全身的肌肉都处于待命的状态，准备迎接随时而来的袭击。
她一直以来都很佩服叶胜这一点，他在任何情况下都能笑得出来，曾经两个人在菲律宾海底突然遭遇死侍群，叶胜一边哈哈大笑一边与死侍搏斗，要不是每一刀下去都会见血，那场景简直就是恐怖喜剧片的拍摄现场。
就像此刻，明明是生死未卜的前景，他居然还有心情笑。
“我要是不给呢？”酒德亚纪将怀里的剑匣紧了紧，面前的怪物点名要他们手中的铜罐与剑匣，酒德亚纪就更不能交给它。
“那就死。”
“看来是没的谈了。”叶胜摊摊手，一脸无奈。
酒德亚纪忽然感到自己身上多了一份重量，她扭头一看，是叶胜将铜罐放在了她的怀里。
一种不好的预感的幽幽地升起，酒德亚纪感觉自己的心突然颤了一下，即将失去什么东西的恐惧在一瞬之间占据了她的脑海，那是一种她只能眼看着手中攥住的沙丝丝落下，却无法阻止的感觉。
叶胜把铜罐交给了酒德亚纪，那么酒德亚纪现在手里拿着全部怪物要的东西，酒德亚纪无比了解叶胜，他是不可能让怪物攻击她然后自己逃跑的，那么叶胜这么做的目的就只有一个…
他要让她带着东西先走，自己留下来拖住这个怪物！
“要走一起走！”没有等叶胜先说话，酒德亚纪就抢先开口，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的心乱了。
把叶胜换做是任何一个人，酒德亚纪都会直接离开，不是她冷血，而是作为需要极度理性的执行部专员，他们一切的行为必须以最终的屠龙为目的，面对这样的强敌，必须有一个人拖住它，另一个人才有生还的机会，才能将铜罐与剑匣这么重要的东西带上去。
可他是叶胜啊…
这一刻，她突然无比痛苦地明白了执行部的那条铁律，执行小组成员之间为什么不允许是情侣。
“亚纪，我有件事一直想对你说。”叶胜松开了握住酒德亚纪的手，他向后划水，远离了酒德亚纪。
“等出去了之后你再对我说！”
“我何尝不想啊。”叶胜摇了摇头，他点燃了黄金瞳，酒德亚纪从未看到他这么耀眼的黄金瞳，“你不擅长战斗，所以我作为队长，现在命令你必须带着这两件东西离开，我帮你拖住这条龙。”
“你会死在这里的！”
“我…”叶胜周围的江水突然沸腾起来，无数水泡在他周围炸开，酒德亚纪明显感觉到冰冷的江水瞬间变暖，并且还在极速升温，一团团涟漪以叶胜为圆心震开，翻腾的水泡也惊恐着逃离，仿佛所有东西都正在被叶胜驱赶。
“我其实想着过一阵就向学院申请调离执行部，去后勤或者助教岗。”
“别说了，我也爱你。”
泪水汹涌而出，雾气朦胧了酒德亚纪的潜水头盔，她不顾高温，顶着水波一头扎进了叶胜怀中，用双臂牢牢地锁着他宽阔的后背，她的肌肤紧紧与叶胜贴在一起，像是要把自己融在这个男人的身体里。
她知道，叶胜已经做出了决定，这个男人就是这样，一旦做出了决定就谁都拉不回来。
所以他点燃了身体里的龙血，他要燃烧自己的生命为酒德亚纪搏得一线生机。
“对不起，我让你迷路了。”叶胜用烧得通红的手揉了揉酒德亚纪的头，他的声音有些自责。
酒德亚纪没有说话，她沉默着感受来自叶胜身体的灼烧。
“走吧，替我跟妈妈说，我放假不回去了，有时间你也得回一趟日本，和邻居夫妇好好聊聊，总不回家也不是个事。”
叶胜突然推开了酒德亚纪，借着这股力量，酒德亚纪转身就向上游，她爆发出了最快的速度，此刻的她如同水中的利箭！
那条龙侍在铜罐与剑匣脱离它的掌控范围之内后瞬间暴起，它的尾翼扇起巨大的水浪，整个身体像导弹一样绷直，直奔酒德亚纪而去。
可它却感觉撞上了一堵墙。
叶胜的身体被烧得半透明，紫黑色的血管隐隐浮现，他肌肉鼓起，一拳砸在了龙侍的眉心，打断了它的冲刺，而龙侍修长的身体因为惯性，还在继续向上飞去，最终它庞大的身体直接在水中翻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弯！
龙侍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它无法理解刚刚在它的感知中还弱小无比的人类，为何能突然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
酒德亚纪的身影的已经看不见了，几息之间她就游出了很远，龙侍的表情狰狞起来，这两个人类胆敢在它眼皮子带走它守卫的东西，它的怒火具现在金色的竖眼中，两道黑线一瞬之间变得橘红，它默默蓄力，它这次要直接撕碎面前这个敢于阻挡它的人类。
可令它惊讶的是，这个人类…居然笑了。
酒德亚纪感觉她闭着眼睛向上游的这个动作很熟悉，在那个很久很久之前的黑夜，她也是这样闭着眼睛跑下了山，留下了与她同行的伙伴。
她心如刀绞，沉重的记忆再次涌了上来，她想停来下呕，可是不管是理智还是情感都在她的脑中呐喊，让她快游，不能辜负了叶胜的牺牲。
她心中清楚，她这不是逃跑，她这是另一种进攻，必须有人带着铜罐与剑匣离开。
可那两道残破的小身影却再一次钻进了她的脑海，她们两个人裂着血肉模糊的嘴，好像在嘲笑着酒德亚纪，看，你就知道跑。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酒德亚纪哭着道歉，即使是她已经一头钻出了水面，她嘴里还是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
早已在甲板上等候多时的曼斯直接扔下了绳子，酒德亚纪将铜罐与剑匣夹在腋下，一只手抓住了绳子，随后被甲板上的人一齐用力拉出了水。
摩赫尼亚号的甲板上站满了人，塞尔玛和路明菲也都跑了出来，曼斯拉住酒德亚纪的手，一把将她拽了上来。
“现在船上还有什么武器？”酒德亚纪直接问。
“我们这次没带重武器，只有几个装备部改良过的微型炸弹。”曼斯说。
“这里是从青铜城带上来的东西，那条龙点名要这两个东西，说明它们很重要。”酒德亚纪将铜罐和剑匣放在甲板上，然后说：“现在把那几个炸弹都给我，那条龙不能放进人类世界，它必须死。”
“叶胜他…”曼斯的话哽在喉咙，他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叶胜画面中断前的最后一秒，那条龙张开大口冲向了叶胜，随后他的画面就连同通讯信号与生命状态一起消失了。
“我知道。”酒德亚纪苍白着脸，她摆摆手说：“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把炸弹给我。”
“你又要下水吗？你好不容易才逃出来！”路明菲拼命从人堆中间挤了出来，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
路明菲亲眼目睹了叶胜的最后一刻，她不傻，她知道叶胜死了，可她还来不及体会悲伤的滋味，因为刚刚逃生的酒德亚纪正准备第二次下潜！
“抱歉啊明菲。”酒德亚纪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你还是个没入学的实习生，你不该现在就接触到这些，但…这就是战争啊，战争是会死人的。”
“可…”
路明菲红着眼眶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曼斯一把拉了回来，这个中年人沉默着对路明菲摇摇头，然后他往前走了几步，对酒德亚纪弯下了腰。
“拜托了。”曼斯哑着嗓子说。
酒德亚纪也冲着曼斯深鞠了一躬，说：“如果我不幸失败，让那条龙冲出了江底，那后面的事情就拜托教授您了。”
“必要的时候摩赫尼亚号会为那条龙陪葬，我绝对不会允许有龙类活着走出这条江。”
酒德亚纪点点头，随后她就带着工作人员刚刚交给她的炸弹翻身入水，她的身体在水面砸出一团白色的浪花，很快，江面就再次恢复了平静。
就像从来没有过酒德亚纪这个人一样。
路明菲呆呆地看着酒德亚纪消失的位置，那里连一丝涟漪都没有，可是路明菲的心却像是缺了一块。
明明是你说让我把这当做是一场旅游，可你们怎么突然就要去死啊。
这就是战争这几个字一直在路明菲脑袋里转，她以前只在历史书和电视剧上感受过战争的模样，历史书上只用短短几个字就概括了尸横遍野，这让路明菲一点感觉都没有，而电视剧里战死的人则又会在下一步电视剧中嘻嘻哈哈。
在她的印象中，战争，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路明菲以前对于死亡没有概念，她一直以为死亡很遥远，可是今天她最好的哥哥为了这场战争失去了生命，她最好的姐姐也正在赴死的路上，路明菲的余生将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她不会再听到叶胜的声音，也不会再看到酒德亚纪的笑容了。
“教授，您刚刚说的摩赫尼亚号陪葬，我恐怕不能认可。”摩赫尼亚号的大副沉着脸走了过来，他本就冷峻的脸此时更加阴沉，“摩赫尼亚号直属校董会，与卡塞尔学院平级，你无权指挥我留在这里战死。”
“救生艇在那边，自己走。”曼斯扬了扬手，不耐烦地说。
大副点点头，对着手中通讯器小声讲了几句，摩赫尼亚号突然发出悠长的汽笛声，随后，整艘船的动力中断，电灯一层一层阶梯式地熄灭，江面在很短的时间内陷入一片死寂，摩赫尼亚号巨大的船体完美地融入了黑夜。
有船员陆陆续续从船舱中钻了出来，他们穿着蓝色的工服，自然地与工作人员的白大褂隔开，他们脸上的神情各异，有的急着离开，有的则很沉默。
“还有谁想走，可以一起走，救生艇装得下这里所有人。”曼斯指了指船尾的八艘大型救生艇，“皮埃尔大副说得对，即使我有这个权力，我也不想不希望有人被迫留在这里。”
工作人员中产生了一阵骚动，很快，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亚裔站了出来，他冲着曼斯微微颔首：“抱歉。”
然后他便走进了船员的队伍，自他之后，又有很多人脱离了队伍，他们跟着船员一起坐上了救生艇，救生艇载满了人向着两侧的岸边驶去。
几道乌鸦的叫声划破夜空，惊起山林中栖息的飞鸟，厚重的云层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开了，清冷的月光撒在漆黑一片的摩赫尼亚号上，照亮了站在船头的曼斯的脸。
“你不走吗路明菲？”曼斯问。
路明菲摇摇头。
“你不怕死吗？”曼斯又问，“那是一头实力接近次代种的龙类，摩赫尼亚号上没有携带重武器，我们只能靠肉身阻止它。”
路明菲沉默了一会，说：“我不可能在叶胜为此牺牲之后逃跑，我做不到。”
曼斯轻轻拍打着防护网，用小动作掩饰着内心的焦急，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听到水下的爆炸声，酒德亚纪也毫无音讯。
“你还挺重感情。”曼斯努力咧出一个笑容，他看了看了表，说：“已经超过十分钟了，按照学院的执行手册，我们已经可以判定亚纪的行动失败，既然你不走，那就睁大眼睛好好看，在我们这些老家伙死之前，你还是安全的，但如果我们失败了，你还是得走，你是学院的未来，我不可能让你死在这种地方，校长正在来的路上，等校长到了，你就彻底安全了。”
“我学过枪械的使用，我要参加战斗！”路明菲往前逼了一步。
在华东基地的学习中，她学会了包括狙击枪在内的十六中枪械的使用，现在大敌当前，让路明菲躲在一旁看着，她心里过意不去，她感觉自己又一次被人忽略了。
“塞尔玛！”曼斯冲着里面喊。
塞尔玛握着一把乌兹冲锋枪从控制室内跑了出来：“教授你喊我？”
“把路明菲带走，开启你的言灵，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许出来，除非校长到了。”
“我不用参加战斗？”塞尔玛瞪大了眼睛，一脸不解。
“保护路明菲就是你的战斗。”曼斯挥了挥手，“记住，即使我们死光了，你也得躲在冥照里，校长来了你们才能出来。”
“可是…”塞尔玛还想说些什么，却直接被曼斯打断。
“没有可是，照办，你虽然毕业了，但我还是你的导师。”曼斯转身直奔控制室而去，留下甲板上大眼瞪小眼的路明菲和塞尔玛。
曼斯推门而入，控制室内还剩下零星几个人，其余的工作人员已经随着船员一起乘着救生艇离开了。
“叶胜死亡，酒德亚纪初步判定行动失败，阻止这条龙类的任务暂时落到了我们头上，只要拖到校长到来，问题就解决了，但我们依然很可能死。”曼斯扫视众人，“留下各位的名字吧，能活着出去的倒霉蛋给记得其他人立碑。”
“埃尔森·克拉克，卡塞尔学院82级机械系，很荣幸能与曼斯教授并肩作战。”那个大胡子站了起来。
“田路，卡塞尔学院93级机械系，我与龙族有仇，我哥哥死在了死侍的手上，今天我一定要宰了这个畜生祭奠我哥哥。”一个瘦小的身影走到了曼斯旁边，他语气平静，却充满了力量。
“金敏希，卡塞尔学院94级历史系，我留下的理由和田路一样，我全家都死在和龙族的战争中，作为最后一个孩子，我没有逃避的理由。”一个很美艳的女人走了出来，她精心护理过的皮肤看不出来她的年纪，但她周身却散发着一种令人敬畏的冷漠。
“爱迪·乔，卡塞尔学院94级物理系，前海豹突击队队员，我是见过血的，和那帮养尊处优的校董走狗不一样，我留在这里能帮的上忙。”他魁梧的身材笼罩着其他人，像座山丘。
曼斯一个接着一个地握手，他感受着他们或娇嫩，或满是茧子的手，迎接着他们或平静，或燃烧着怒火的目光，他有一万句话想说，可是等到了嘴边，他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最终，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说：“曼斯·龙德施泰特，卡塞尔学院55级炼金系，很高兴认识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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