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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秦竹(二)


几日后,王原麟果真信守承诺,很快就将自己所掌握的丹桑信徒的名单交了出来,而凤蕊那边的话术则是说需要一段时间来检验名单的真假。

        “郡主,这些人,咱们真要查吗?”

        简臻将名单上的名字又看了一遍,大概记了一些后,交给身边的人道:“先不动,等着。”

        “是。”

        将东西收起来后,信息口的下人又递来一份信息。

        一共是两张纸,一张看起来是一封写得密密麻麻的信,而另一张则是被密封起来的密函。

        “郡主,这是从南边寄来的密信,这个密函当中是已经破解开的内容。”

        简臻将那密密麻麻的信扫了一眼,基本上都是些东拉西扯的东西,纸张上面还有些尘土与水渍,恐怕来信人的书写环境并不大好。

        她将密函拆开,居然是江锋来的信。

        上面短短几行字,只说自己遇到些蹊跷,又担心这信被人监控,故而不好直言,希望她能去策州一趟,与自己的人接应。

        “奇怪,他们不是就快回来了吗?有什么不能回来再说的?”

        思来想去,简臻还是决定去策州一趟,反正第三次的招募会就是一场加码赛而已,再者太子与江锋算算时间也就要回京了,想来在策州传递信息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拿定注意后,简臻当即就让下人开始置办行李了,同时自己也想好了理由,说是抚柳新开出了乳白色和浅灰色的辉山石,自己想去看看。

        简臻正在自己的房间里检点要带的东西,头也不抬地跟简鸣说道:“这次去和江锋通个气儿,顺便把老白接回来。你手头上的事情先交给别人,回来再弄吧,应该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按说以往她要是出远门的话简鸣都会跟着的,所以这次也默认他会跟自己一起去,却不成想简鸣竟然拒绝了。

        “姐姐我就不去了。”

        简臻愣了一下,抬头看向他:“怎么了?”

        “我……我和资福寺一位师父约好了,之后几天要去听他讲经。”

        这理由说得倒是顺畅,可他的眼神却时不时乱飘。

        自打那天从揽月阁出来以后,他的心里就一直乱糟糟的,总也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想,也许简臻说的是对的,是自己离她太近了。

        所以简臻跟他说了要去策州以后,他就下定决心不去了。

        也许自己应该和简臻分开一阵子,好好想想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最近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总愁容满面的。”

        简鸣无意识地拨弄着手里的东西,有些心不在焉道:“可能吧,所以想去佛法中找找办法”。

        简臻只消一眼便知道,他这是借着去听讲经推脱呢。

        虽说心里还是不免有些失落,但转念一想,简鸣有了自己的圈子是好事,也算是跟他别扭了这么长时间的结果吧。

        这么想了一圈儿后,她便熟练地勾起一个笑来,道:“挺好挺好,佛教有大智慧,多学学也不错。”

        简鸣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有些难过。

        ——姐姐为什么都不挽留我一下呢?她是不是真的不在意我了?

        简臻走的那天,简鸣没敢去近前送行,只是躲得远远的看着她。

        “少爷,您真不去送送啊?”

        “你去跟姐姐说,就说我上山去了,没来得及,让她一路小心。”

        彭年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也没法儿说什么,赶紧跑着去了。

        收拾停当后,简臻回头又看了一眼宅子,心里竟有些空落落的,但此时实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便斩断念头,回过头上车了。

        “少爷,还看呐?”

        简鸣收回目光,拿起香囊看了看,凑近鼻尖一闻,味道已经很淡了。

        “走吧。”

        “您真要去那山上啊?”

        “嗯,我心中的有惑。也许是我看不懂佛经……”

        彭年在后边撇撇嘴,学着他的样子无声戏谑道:哎呦~我心中有惑~

        学完又不过瘾,嘟嘟囔囔小声道:“还不如问我呢……”

        ……

        江锋并没有亲自来,只是派了亲卫快马加鞭先到了抚柳,然后一直等着简臻的到来。

        等她到达以后,便收到了一封密函。

        兴许是因为亲卫可信,策州又离得他比较近,所以江锋并没有将信拆解成他们熟悉的加密形式。

        她将信笺展开,纸张的纹路与痕迹都与在京城收到的加密信一致,这就让简臻放心不少。

        他在信中大致说了自己和太子在南方的发现,心中总觉得不太对劲。

        南方发生了几起自|焚案,为了不扰乱民心,他们都下令将消息封锁起来了。

        可查了这么久了,他们只捉到几个普通的信徒,并没有抓到过头目,而且这些案件东一下西一下的,像是打一枪就换地方似的。

        可如此频繁的阵地转移,如何能有时间去传教呢?

        如今马上就要班师回朝了,他心中的疑虑愈深,可哥哥江通那边又整日在王家眼皮子底下看着,实在不好传信,所以只能托简臻去策州一趟,好提前知晓这些消息,警觉起来。

        看完后,简臻将东西撕了个粉碎,然后丢进了当地采石工做饭的土灶里,看着火舌将这东西给抿了个干净。

        “臻臻啊,这次来抚柳要多住几天吗?”

        远处有些崎岖的山路上,白沛盟慢慢走了出来,手里还握着根捡来的粗树枝充当拐杖。

        “老师。”简臻跟他打了声招呼,继续道:“恐怕不能久待,这儿的事情都已经了了,之后得尽快回去。”

        “抚柳的风景还挺多呢,”他看了看周围的群山与山脚的溪流,“你总是太忙,可惜了。不过听说最近你在忙通商的事情?”

        “对。”

        “哦,那倒是得上上心……”

        ……

        简臻离开的这几天里,简鸣倒是真的每天往山上跑,除了和一位叫玄青的师父讨论以外,还时不时去听听和尚们辩经。

        但到底是刚接触,很多东西并不能一下就参透。

        “简施主不妨在此打坐片刻,你的心不静。不若先问问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我确实是太浮躁了。”

        玄青看着还挺年轻,身上却已经有了一种宁静淡然的味道,在他周身,仿佛凝结着万古,又像是捉住了当下一般,总让简鸣觉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在蒲团上盘腿坐好,闭上眼睛,细细想着玄青这些天来给他讲的东西,玄青则小心退出狭小的房间,留他一个人静思。

        待回想了一遍后,简鸣的思绪开始落回了自己心中的症结。

        他看到了简臻,从刚见她的那一眼开始,一直到去简府养伤。

        他看着她对自己笑,看她弯着腰跟自己说话。

        他想起简臻摸着他的头说想做什么都可以;想起听说简臻遭到刺杀时自己心脏的怦怦声;想起简臻一次又一次被传唤到皇宫时离开的背影……

        想起那天温暖的午后,简臻落在窗户上的影子,想起她柔软的臂弯,想起她身上干净温暖的香味……

        他又回想起揽月阁的那个姑娘,只是,这次的姑娘变成了简臻。

        简臻拿着团扇掩面而来,挨着他坐下,清冷的眼眸里荡起涟漪……然后呢?

        然后僵硬地拼接上那个姑娘当时的动作。

        简鸣心中又别扭起来,最后还是回想起自己是如何将那姑娘推开,而那姑娘又是如何破口大骂的。

        他闭着眼望着一片虚无,灰黑色的无垠背景上是一些彩色的碎屑,到处乱飘,搅得他又有些心乱如麻。

        深吸了一口气后,他将呼吸放慢,将自己作为一个旁观者一般条分缕析起来。

        自己是羞恼那人的动作吗?

        有一些。

        是嫌他们故意装扮成简臻的模样吗?

        是的。

        所以是恼他们如此玩弄自己吗?

        是,但……不止。

        如果那天的姑娘长得与姐姐完全不同,就可以接受了吗?

        并不。

        如果,那天的姑娘是姐姐……

        不,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呢?

        姐姐并不会做出那副样子。

        仅仅是因为他们亵渎姐姐的样子吗?

        不止……

        简鸣觉得自己应该是抓住了问题的关键,便继续细细地拆解这团死结。

        一直以来,简臻在他心中都是可靠的、令人安心的形象,她的性子也是温温凉凉,待人和善,但绝不容易深交,所以那天那个姑娘表现出来的样子和她化出来的面孔才会那么违和,甚至让他觉得怪异和嫌恶。

        从简府那个小小的卧房修养好以后,他就一直仰望着简臻。她待他极好,可她却并不要求他做什么。于是他只好拼命地学,不管是书籍还是简臻常用的经验,他来者不拒,就是为了能帮上她的忙,好让她能不要那么辛苦,也让自己能和她离得近些。

        所以他才不能忍受孔炽和那个姑娘的戏弄,不能接受他们如此利用简臻的样子。

        那么……余下的矛盾是什么呢?

        自己是恨的、厌恶的,但并非是全然排斥的,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在一开始觉得那个姑娘有几分像简臻时,没有及时制止。更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令人恼怒的场景,却在他离开揽月阁之后还时时侵扰心神,甚至入梦来。

        简鸣闭着眼睛一路想着,又顺着时间想起了自己生辰时简臻说的那些话。

        当她说要保持些距离时,自己究竟在恼什么呢?仅仅是因为李成瑞吗?

        不,绝不会是因为他,姐姐看他的眼神里全然无爱,我又怎么会因为他才这样别扭。

        那么……症结在姐姐吗?

        这个想法一出来,他的直觉就觉得,自己这次是走对路了。

        可他的脑子里空白片刻,全无结论,仿佛有一块巨石横亘其间,既激起一片湍流,又无法让思绪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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