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属于她的
乔姑姑对乔栖的严格要求属实可怕，当天从叶青大楼回来，乔栖就被她姑姑训了一顿，之后再没能出过家门，成天吃营养餐读教科书，简直是在监禁。
唯一能解救乔栖的，就是邻居搬家时闹出的动静。说话声，搬动声，走路声，还有些微震动传来，终是迫使乔姑姑把她送去乔教授的研究所学习。
这才让张新杰有机会见到他家姑娘。
那天家庭宴后续，乔姑姑就跟乔教授吹了耳边风，让乔教授杜绝一切可能影响乔栖状态的业余社交。
深得乔教授信任的张新杰，也被乔教授委婉表示希望多多支持乔栖备考大业，不要过多打扰。
因此就算在十几号人走动的开放式实验室，张新杰跟她也说不了话，只能隔着三张长桌两个过道，远远看乔栖写着写着就变成了趴着写，再到侧躺着写，再然后上下眼皮开始打架，显然已经困倦到一定地步了。
张新杰知道她姑姑肯定也会给她制定学习计划。
但在霸图，按他给她设计的训练表，乔栖就从来没有过这种出现黑眼圈、哈欠连连、明显效率低下的情况。
就像看到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玫瑰花，一夜之间被吹成了花骨朵，张新杰心情很不愉快。
“咔嚓、咔嚓、咔、嚓……”
无处安置的烦躁没有表露在脸上，可每一次按下订书器的声音，都让过路人后颈发凉，好像被订住的不是文件，而是自己的大动脉。
实验室两角，张新杰与乔栖，一个超低气压订文件，一个疲惫不堪写试卷，中间还隔了个正在专注测试超声刀凝血时间的乔教授。
这低迷的氛围，根本没人想靠近他们那边。
直到刘教授来，将张新杰叫走才缓和了一点气氛，大家暗松一口气。
但乔栖是直到半个小时后，拖拖拉拉，笔尖打着转儿地写完一整张卷子时，才发现张新杰早就消失不见了。
快到午饭时间，张新杰也快回来了。
乔栖问了句：“爸爸，你有看到张新杰前辈吗？”
“新杰啊，好像是被老刘叫走了。”乔教授头也没抬。
“哦那我去找他……”
“栖栖你啊，”乔教授这才抬了头，有些担心道，“你…最近是不是太黏新杰了一点？爸爸记得你以前可没有这么对谁上心过，那个，孙翔呢？”
正要迈开的脚步一顿，乔栖对他无奈笑笑，“爸爸，我之前就跟你讲啦，我和孙翔都要专注于事业，还有立场上的问题，所以会联系会少一点了。”
“讲过吗？原来是这样，那新杰……”
“爸爸不喜欢张新杰前辈吗？”乔栖已经对别人的偏见习以为常，但还是想要为张新杰说话，“张新杰前辈是个无论打电竞还是做志愿者还是做什么，都很有原则，会认真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也不会去随便干涉别人的人，我成绩好不好，复习怎么样，与我喜不喜欢和他相处，为他花费多少课余时间没有任何关系——嗯，虽然我确实很喜欢张新杰前辈，但这是两回事呀。”
乔教授若有所思，半晌叹了口气，“如果你喜欢的话，那就这样吧，他确实是个好孩子，只要不影响你学习，不影响你将来，爸爸就很知足了，不管怎么说，新杰总归比你过去老跟孙家那孩子玩要让人安心多了。”
实验室直照试验台的灯光中，乔栖眸光微闪，情绪流转一圈眼底，也满足于现状地笑了：“嗯。”
比起解释电竞的正当性，或许还是循序渐进地让他先理解张新杰比较好吧。
“那我先去找前辈了……”乔栖刚要走，又想起来了，“对了，爸爸今天晚上回家吗？还要加班吗？”
乔教授刚放回机器上的手一顿，诧异道：“大概会加班，怎么了？”
乔栖张了张口，谅解的话已经在喉咙里自动生成，又被她生生咽了下去。
她转过身，重新正视自己的父亲，尽可能不去看那一身白大褂和父亲眼底的些许疲惫，拳头紧了又紧：“我……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爸爸讲，今天晚上就好，可以，为我腾一些时间吗？”
“今天吗？”乔教授看向桌上的图标机器还有没写完的报告，犹豫了一下，“不能明天吗？爸爸今天真的有些忙……”
“晚点也可以的！我会等着的！”乔栖说。
“有什么事情这里也可以说啊，是学习太辛苦了吗？没事，我可以跟你姑姑说一下的，想出去玩就去吧，钱的话不用担心……”
“不是，关于未来的事情，很重要的事情，我希望能回家聊，而且我也不想耽误爸爸工作时间。”
“栖栖……不要让爸爸为难，好吗？”
“……”
凉意攀上指尖，直入骨髓。
乔栖能感觉到有过路同事的目光，似有若无落在这边，好像都在奇怪她是不是提了任性的要求。
每当他露出犹豫迟疑的表情时，每当他说出这样的话时，不要说旁观者，就连她自己都会觉得是自己的错，觉得爸爸已经付出很多很多了，自己怎么可以这么任性，怎么可以继续无理取闹下去……
但，如果一直继续这样，什么都不会解决。
既然前辈他们是在为她努力，那她也必须要再主动一点，至少试试也好！
“就这一次！”手抓紧了实验桌，乔栖努力向他传达自己的迫切，“爸爸，只今天一次，请和我谈一谈吧！以后我不会再让你为难了，永远不会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决绝恳切的话触动到了乔教授，他一愣，无奈道：“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
“就今天一次！拜托了！”
“……”
乔教授看看桌上尚未调试完的器械，叹了口气，“…好，爸爸今天会尽早回家的，所以以后别再说什么就一次，永远什么的了，知道吗？”
能让爸爸愿意好好跟自己沟通一次就已经很难得了，乔栖满足于此，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呢。
乔栖重重一点头，提脚就往仓库方向走，越走越快，几乎要跑起来飞起来，只恨不得立刻就见到张新杰，跟他分享这个消息。
其实，她能感觉到张新杰对自己和父亲之间的关系总是欲言又止的，好像想要调解，但又不知如何插手才好。
昨天叶秋跟他说，他们是在担心她家里的事会影响到她。
所以，她才想要迈出这一步去回应他们。
从总是认为爸爸不可能与自己沟通的消极中，到顶着自我谴责，尝试迈出一步，去创造这数年来唯一与爸爸正面对话的机会。
这回，一定要把所有事情都说清楚才行！
乔栖绕过中庭花园，戴着耳机跟张佳乐连了麦，先行跟他讨论起来：“我觉得主要分为三件事情，一件事是再婚，我得说清楚我不介意有新的妈妈或兄弟姐妹，只要不会伤害到我们家庭关系，能对爸爸好就行了。”
耳机那边混着键盘声说了一句：“还得对你好才行啊。”
“嗯嗯，”乔栖推开工作楼大门，娴熟地跟看门的保安点头笑笑，径自往里走，“第二件事就是电竞吧，之前答应爸爸参加中考是为了去蓝雨，但我不打算再参加高考或者去大学了。”
“确实一开始入电竞都得付出点代价才能说服父母啊，”张佳乐说着，又有点担心，“但你也不用这么快下决定吧，万一上了高中后还能兼顾呢？”
“嗯……如果蓝雨觉得我考得更好对俱乐部有利，我也会考虑，但我自己的话，还是想打荣耀吧。”
“也对，还是按自己的想法比较好，不然你就会一直想着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一直想，一直想，夜不能寐，食不知味——”
“然后就复出啦？”
“是啊，然后就复出了。”
这就是张佳乐走过的路，乔栖一听就听出来了。
从长廊到目的地前，她走着他走过的路，他在路的前面告诉她哪里有坑坑洼洼石子崎岖，聊着聊着不约而同弯了嘴角。
“除此以外，如果这次能让爸爸稍微再愿意了解我一些就好了。”
来到仓库门前，乔栖敲敲门，没听到回应，反而是半掩着的门被她敲开了。
这有些奇怪，张新杰从来不会忘记关门的。
“栖栖……”张佳乐犹豫了一下，“你不用勉强的，不是你的错。”
“乐乐前辈不用这么难过呀，虽然不是我的错，但我也不能说没有一点责任……”声音在被空旷的房间放大几倍，乔栖环顾一圈，奇怪道，“怎么张新杰前辈居然不在……”
“你有什么责任！”张佳乐听不得别人说乔栖不好，也直白起来，“我跟你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孩子应该为父母不承担责任而道歉啊。”
“嗯，我知道。”乔栖无奈笑笑，四下看了看，“以前我也觉得，既然我都去了蓝雨，有了想做的事，那就这样也无所谓，只要每月寄工资回去，也算回报了爸爸的养育之恩。”
所以，她才听之任之，即使喻文州对她家里的状况表露出些许疑惑，也没想多解释。
做自己就好，她是真的这么想的。
“但是，我认识了大孙前辈和乐乐前辈，认识了沐橙姐，认识了奇英，认识了韩队，认识了林敬言前辈，还有那次密室逃脱也是……”
每一个名字都有着只属于那个人与乔栖的故事，那里面不仅仅是爱恋陪伴，还有对家人，对重要之人的认知。
相遇影响着相遇，过去经历的一切才成就了今天的自己，乔栖想要成为能和他们并肩的人。
“虽然我和爸爸的关系可能没有其他父女那样亲密，但如果有一天，爸爸出了什么大事，突然离开了我，我还是会非常难过。”
乔栖声音很轻，没有非常认真地讲，却也因此，全部都是心里话，“所以我还想再努力一下。”
“栖栖……”
“不过再不行的话，我就没办法啦，毕竟我和乐乐前辈一样，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嘛。”乔栖笑着打断了他为她难过的情绪，但目前她的注意力却完全在另一件事上，“奇怪，张新杰前辈人到底去哪了……这么久都没回来。”
桌上的文件都是张新杰负责的工作，但他本人却半天没回来，这太奇怪了点。
“不是上厕所去了吗？”张佳乐想了想，“你要不找找他那个笔记本？黑色的那个，他上厕所肯定不会带的，要带走了估计就已经不会回来了。”
“看起来是带走了……”
研究所的仓库也是素白的，黑色会很显眼，乔栖正想着这里一尘不染还真适合张新杰前辈，忽然脚下踢到了东西。
她低头一看，讶然：“等等，没被带走，好像……好像被拿来垫桌脚了？”
“哈？”
长桌上堆放着不少纸箱，靠墙的桌子腿正抵着黑色笔记本，还刚好碾在霸图logo上，让乔栖一时间不太确定是不是张新杰那本小黑。
估计取出来后，就算别的地方还是那符合张新杰的一尘不染，logo上也一定会留下很深的痕迹。
难以抹去，不可磨灭。
“我想，应该是别人看到了，才临时拿来垫的吧。”乔栖环顾四周，找着合适的东西。
“谁啊？这么没礼貌？拿个普通的书也比拿一看就是别人用的笔记本要好使吧。”张佳乐无语。
仓库内也没有其他本子，乔栖只能跑去大厅借了几本宣传册又回来，小心翼翼将几本宣传册等高地堆在笔记本旁边，肩膀架着桌子，一点点推着本，打算从笔记本，无缝衔接到那些宣传册上。
偌大仓库只有她一人，每次挪动，桌上垒了四五层的箱子都会晃动一下，传来瓶瓶罐罐声音。
桌上叮叮咣咣的声接连不断，乔栖戴着耳机，半点都听不到，只低头移动那本笔记本，脑海中却已经过了一圈实验室的人，忽地道：“我不知道是谁，但我大概有人选了。”
“你那里声音怎么怪怪的…”张佳乐说着，一愣，“等等，你这就推理出来了？”
“只是猜测而已……”
毕竟不曾被人珍惜过的笔记，她也有一本。
所以，什么样的人会这么做，她自然也能猜到。
另一边。
张新杰是觉得今天八成是自己的倒霉日，所有他不愿预见的事情都堆积在了一起。
乔家的事先不说，叶秋加了他的qq，却始终一句话都不说，只亮着个在线的头像在那里膈应人，看不出来要做什么。
还有几个实习生，大概是刚被教育过，今天很主动来仓库帮忙，张新杰有心带他们，偏偏刘教授又想跟他谈谈给他挂名职位的事，非要叫他出去。
张新杰无法，只能将实验室留给沈舟为首的实习生们，心中怎么都无法踏实。
等他好不容易熬完了刘教授的长篇大论，又被一个女实习生叫走告白。
唯独今天，张新杰非常想连夜逃回霸图。
他是很想尊重对方，尊重小齐的心意，可今天乔栖的精神状态一直都不太好，张新杰实在没有心思聊天，只想赶紧做完工作，快点把乔栖送回家去休息。
早知道会这样，他就应该先让她回去的。
再冷静的圣人也会有情绪，张新杰匆匆拒绝了刘教授，拒绝了告白，加快脚步走进b栋大楼，路途上还看了眼表，按照乔栖写卷子的时间，现在应该还有时间，先发个消息好了。
他一边掏出手机，一边推开仓库半掩的大门，见此还微微皱了眉，下次还是要多提醒沈舟他们，这要是丢了东西谁负责。
吱呀一声推开门，张新杰却是瞬间僵住了手。
屋内，乔栖戴着耳机，慢慢吞吞抱着笔记本从桌边站起来，刚要上手掸灰就发现了来人。
姑娘眼前一亮，“啊，张新杰前辈你可算回来了，你看这个……”
“小心！！！”
一声掠过耳畔。
人影忽地扑向乔栖，力道之大足以按倒一个姑娘。砸上地面的疼痛还没缓过来，桌上的箱子就已经翻下，无数倾倒下来的纸箱瓶罐与金属砸上桌子，坠向两人。
透明的玻璃瓶一个个落在地上。
就像放大无数倍的水珠滴落瞬间，每一片都飞溅得如此清晰。
天旋地转间，一切都被消音，乔栖只看无数碎片划过眼前，划过一尘不染的桌，划过一尘不染的人，纷纷扬扬洒落在地上，然后，渐渐被鲜红滚烫的液体浸透。
视野的一切都被模糊，有什么久远的熟悉感与眼前重叠。
纯白的世界，飘散的雪花，温热的呼吸，透明的镜片，紧贴自己的体温，还有从来不曾离开自己的身影。
碎片一样零散的记忆，破碎着，拼凑着。
星星点点，仿佛又一次重回十年前那个冬天，有人伸出手，指尖发着颤，一点点攀上脖颈环至脖后，直到能完全抱住身上温热的躯体。
她用小小的身体，紧紧搂住那个完全将她护在身下的人，如同要融进骨髓那样用力地环抱，几乎要哭出来。
这一次，她抱住了消失的记忆，也抱住了属于她的英雄。
一旁散落在地的白色耳机里，有人还在焦急地喊着，问怎么声音这么大，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拼命地，拼命地，想要唤醒她一样喊着她的名字。
“…乐前辈……”
几度张口，终于从无声到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说：“……我想起来了。”
张佳乐心急如焚，“什么，想起什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了？”
时间过去了一会儿，一阵衣料窸窣过后，姑娘鼻音浓重的哭腔就像被埋在布料里，闷闷地传出来。
“找到了……”
很久很久以前，属于她的另一位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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