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她看起来很好
最初看到新闻的，不是周泽楷，而是周母。
那个时候周泽楷已经接触荣耀了，这个具有二十四个职业的大型网络游戏，正因为斗神一叶之秋的两连胜，开始逐渐风靡向全国，周泽楷也深受吸引。
下午那会他正在打boss，周母却突然进门来，拍了下他肩膀。
那个时候的男孩子打游戏都不喜欢被打扰，周母向来开明大方，加上周泽楷人乖，学习也不错，所以一般周母都不会去打扰的，可这一次……
周泽楷停下手里的动作，有些茫然地看向母亲。
周母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却又不知怎么说起，到头来只能拉过周泽楷的手臂：
“……楷楷，你跟妈妈来一下。”
因为表情太严肃，周泽楷甚至顾不上在队里说一句话就放下了东西，跟着周母来到了客厅。
“这个，”周母没有看他，只是把视线投向电视里播放的新闻，紧张地向他确认，“这个新闻里的女孩子，是不是，是不是昨天那个小姑娘……”
周泽楷早在她开口前就看向了新闻。而那回荡整个客厅的冰冷言辞，在之后很多年，都成为了他最不愿回忆的事情。
有种彻骨的冰冷正侵袭而来，让周泽楷整个人冻结在原地。
“昨日下午，s市某商城内发生了一起多名儿童诱拐案。”
“下午三点十分，嫌疑人通过乔装成商城内儿童游乐区的工作人员，对游乐区内的儿童实行诈骗诱拐。”
三点十分。
他昨天走的时候就是三点。
“据报警及时，警方已于当日下午四点四十五分将嫌疑人抓获，下面请看我台跟踪报道。”
啊……
抓获了吗？
那，她呢？
周泽楷的大脑像生了锈般，咔嚓咔嚓艰难运作着，一个音一个音消化掉那些字眼，慢慢找回焦距。
主持人身边被反复播放的视频里，警方突入人群将嫌疑人按倒在地，那柄沾了血的刀子也咣当落在地上，刚刚好在那穿着粉色裙子的女孩脚边。
她瑟缩了一下。
新闻将她的脸打了马赛克，但那是昨天刚刚见过的衣服，她陪他站了好久，还说下次要照顾他，他……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刀子落在地上，刀口正指着她，寒气逼人。
她应该是被惊吓到了，站在原地，动都不敢动，与警察那边混乱的骚动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受伤了。”
周泽楷冷不丁说了一句。
周母刚放下点的心瞬间又提起来了，“哪里？”
“脖子。”
周泽楷的视力很好，在分辨率低下的监控画面中，他几乎一眼就发现了小女孩脖颈上的刀痕和血迹——但那个时候，他更希望自己不要看到。
报道里说，是那个女孩报的警。
就像照顾周泽楷时一样，小女孩有着超越年龄的聪明头脑。
当发现那个工作人员以“游乐区有架子松了需要检修”为由，他一个个领着孩子去广播站直接叫父母来领时，她就觉得不对，毕竟没有必要一个个去呀，直接一起去多省事啊。
来找孩子的家长们也被带去了广播站，乔栖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接到人，但等了很久都没有听到那所谓的广播声，小姑娘还是留了心眼，那个诱拐犯想要来带走她时，小女孩说：“可我爸爸让我在这里等着呀，我就在这里等吧，我会离修理的叔叔们远远的！”
无论对方如何坚持，她都有理有据坚持要呆在原地，诱拐犯没辙，只能先考虑其他的孩子。
趁大家一个个被带走的时间，小姑娘领着一帮孩子喊路人报了警。
可那个时候不巧，四点多正是高峰期，警方赶到时，已经只剩下以乔栖为首的几个孩子了。
本来为了防止对方拿孩子做人质，他们已经足够慎重，却还是被诱拐犯抓住了乔栖。
那个小姑娘一直站在孩子们的最前面，这本是一种下意识保护的姿态，却使她自己陷入了最危险的境地。
然而就算是被抓为人质甚至是被刀划了一口子的时候，她都不哭不闹，保证冷静，即使脸色已经吓到苍白，也一直等待着警方救援，尽力坚持到警方开枪。
周泽楷面无表情地看着画面里主持人声色并茂的描述，她仿佛想要让所有人感动这个女孩有多么勇敢，赞叹警方有多么英勇，可周泽楷觉得自己此时大概是想要砸电视的，他自己表达能力不算好，但这不代表他听不出来“脸色苍白”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勇敢。
她在害怕。
她害怕。
“最后共计六名儿童被成功解救，仅有一人受伤，现已被送入医院接受治疗，在此警方也提醒大家……”
仅有一人受伤。
这句话，分明是用来让人安心的话语，听在周泽楷耳中却异常刺耳。
仅有一人受伤。
仅有乔栖受伤。
除此以外，伤情如何、治疗状况、她的去向都再没被提及，一秒就转换到了下一条新闻。
周泽楷尽力保持理智，但实际上，他除了知道她活着，就一无所知了。
画面上她应该只受了那道刀伤，那万一……
伤到动脉了呢？
感染了呢？
失血过多了呢？
他知道这是一种钻牛角尖的想法，但又无法控制自己将情况想得更加严重，更无法抑制频频浮现耳边的那句：
【如果那天，多留一会儿的话】
这是一句不能触碰的禁忌。
从它出现在脑海的那一刻开始，一切就改变了。
其实没有反复的噩梦，也没有到食不下咽的状态，他知道自己还很好，至少还没有被影响正常生活。
只是时不时再路过那家商场，会忍不住往那边看去，只是母亲再想去逛商场时，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只是偶尔会对空无一人的地方发呆发愣，对别人的呼喊反应不及。
上学该听的课堂内容听进去了，吃饭该吃的也都吃进去了，游戏里该做的操作也能做到完美无缺。
但谁都感觉不到他的心情有半分好转。
明明什么都没有影响到生活，他仍然学校和家两点一线重复自己的日常，却整个人都瘦削了一圈。
那个时候，注意到他状态不佳的人有很多，有母亲、老师、同学，他都知道。
但那些关心的话语传入他耳中就会擅自变得模糊不清，就像某种刺耳的低频音，别人听不见，而听见的人也听不懂，也只是石沉大海般没有半分回响。
再多的关心，再清晰的理智，再漫长的时间也抵不过一句难以释怀的高墙。
到头来，耳边残留的仍旧是那句——
“为什么，你不能多留一会儿呢？”
那是一段昏暗到连呼吸都似乎灌满了铅的日子，每个人都是。
在所有人为那个女孩的机智赞叹，为她的活下来感到安心时，只有周泽楷记住了那道划在女孩脖子上的刀刃，记住了无法拯救一个人的短短十分钟。
周母不止一次后悔过自己告诉他这件新闻。
这起案子就发生在他家附近，周泽楷知道也是迟早的事情，可她并不希望是以这样残酷的形式让他知晓。
她后悔，可她能做的只有帮周泽楷延迟当时发来的俱乐部试训邀请，以及，尽可能让他打起精神来。
周母深知解铃还须系铃人的道理，所以在她拼了命地去寻找时，终于在一周后，从微博上找到了一则小小的报道视频。
周母牵着周泽楷坐到电脑前，不太习惯地先点击了播放，然后再挪动鼠标到全屏，让画面充满周泽楷眼前。
那是一段很短的警察慰问诱拐案儿童的小视频，只被地方公安的微博转发了，也没有引起任何反响，若不是有心去找，一定是淘不出来的。
万幸，她找到了。
画面里镜头跟随警察与记者一同进入病房，医院病床上的小女孩果然是乔栖。人还是那个人，可她穿得已经不是那身裙子了，而是宽大的病号服。
就像周泽楷那时所看到的，她脖子上确实受了伤，虽然没到绷带缠脖子的地步，却也有块扎眼的纱布贴在那里，比那间病房，比她的病号服，甚至是比她的皮肤都要白的纱布，扎眼得很。
据说她腿部也绑了石膏，那是从嫌疑犯手中措不及防摔落在地时受的伤，女孩盖着被子，报道也没给镜头。
但似乎就算没有发卡，没有公主裙，没有城堡，只要有她在，一切都能美好得像童话一样。
乔栖很配合采访，大大方方朝镜头摆了摆手，就像是在朝屏幕另一边的周泽楷打招呼。
“嗯，我没事。”
“警察叔叔们好厉害啊。”
“谢谢你们救了我呀。”
进度条逐渐走向尽头，视频画面也被定格不动。
女孩笑容明媚，成为房间里最温暖的一抹色彩。
周母捂住嘴，声音不住发颤：“你看，她看起来很好”
她看起来很好，所以你也要好起来。
这一次，声音终于传达到了周泽楷耳中。
他听到微风拂过窗帘，听到阳光落入屋内，也听到她还安好。
如此动听，和她一样。
“……嗯。”
那之后，周泽楷逐渐恢复到可以上学打游戏的日常中，会腼腆的笑，会认真学习，也会在网游里大杀四方，只是偶尔仍会盯着一点发呆，很快又回过神来。
而等周泽楷再路过那个商场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想到，既然是从商场送往医院，那应该离商场很近才对。
他查了最近的两家医院去问了下，也还好只有两家，不然以周泽楷的解释能力，恐怕又要废上不少功夫了。
这件事毕竟是上过电视的，第二家医院就找到了消息，护士小姐也没有刻意隐瞒。
“那个女孩呀，你也是看到报道过来慰问的对不对？”
“可惜，听说那小女孩是来这里旅游的，没两天就转院了”
“哎，真可怜，旅游还遇到这种事……”
周泽楷抿了抿唇，点点头表达过谢意就走了。
他听出了护士的潜台词——
【旅游还遇到这种事，大概不会再来这里了吧。】
周泽楷拖着脚步走出医院后，却变得不知道该去哪里好了。
他茫然地站在医院门口，对着人来人往的大街，和那天他站在商场角落，对着游乐区时一样，一动不动。
可这回，他等不到她了。
她不会再来这里了。
他也等不来她约好的下一次照顾了。
他只是与她错过十分钟，却成为永别。
直到很久以后，周泽楷被数个俱乐部伸出了橄榄枝，他仍然选择了s市的轮回俱乐部，仅仅因为离家近，离那个商场近。
这样，他就可以继续等，等有一天那个女孩来实现约定。
一等，就是十年。
而十年后，已经成为枪王的周泽楷，以豪门战队队长的身份来到g市的蓝雨俱乐部。
在等待副队时，他仍然习惯于找个能看到人来人往的墙角靠站着，即使这是个十年来都没有什么意义的行为。
可当他无意间抬头，与那个女孩对上视线时，周泽楷下意识屏住呼吸，他好像听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对他说：“恭喜你，等到了自己的意义。”
她走出训练室，一如十年前那个小公主为他走出城堡，只为他一人。
女孩向他走来，一步一步，慢慢走过了十年的时光，终于来到周泽楷面前。
她对他说——
“那个，前辈是，迷路了吗？”
窗外光景陆离，屋内，十年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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