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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二十五日


李靖梣原本不喜欢凑热闹,也不喜欢岑杙凑热闹。这次能给舟轻放三天假,已经是难得的破例了。

        上楼后她就一直冷着脸,把女儿丢给岑杙。也不说话,坐在床头闭目养神,手指头一刻也没闲着,从这根掰到那根,似乎在思考事情,又好像刽子手在临阵磨刀。

        岑杙也不敢出声,和女儿战战兢兢地依偎在一起,不知道她现在准备秋后算谁的账。或者是要算的账太多,一时有些数不过来?

        “你们……”女皇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抬头,“……怎么离这么远?过来。”

        岑杙把女儿挡在前面当盾牌,慢吞吞地走过去。但“盾牌”自己相当没有觉悟,一上床就歪在女皇的肩膀上,投诚去了。剩下岑杙这个光杆司令,被女皇毫不客气地纳入了臂弯,嫌她坐得不够近,硬是扯到了自己脸前,“你们帮我想想,三月二十五这一日,我都做了什么?你们又都做了什么?咱们把这一天发生的事好好地捋一捋。也许能够找到线索。”

        三人头对头挤在一块,似乎这样就能挤出个诸葛亮出来。岑杙实在不想泼她冷水,但私底下已经帮她捋过好几遍了,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但女皇不死心,岑杙只好又帮她捋。

        从夜半子时开始,因为白天披着甲胄阅了一天的军,女皇身心俱疲,不到二更就睡了。但小皇太女却是头一次在千军万马前露脸,回来后兴奋地不行。夜半三更还戴着她的凤翅小头盔,让苏合、胡薇等人扮演小兵,陪她玩过家家。岑杙刚歇下一会儿,听到隔壁有动静,就披衣起来查看,这才发现女儿骑在总管苏合背上,把他当做大马,手上拿着一柄小木剑,在大殿里头一边骑马挥舞,一边大声叫嚷着让胡薇和奶娘“变阵!”

        岑杙差点没气了个半死。把她像小羊羔似的拎起来,塞进被窝里,摁了小半个时辰才哄睡着。熟料自己实在太困了,不知不觉就趴在女儿床头睡了过去。等她醒来已经是丑时过半了,当即意识到不妙,一骨碌爬起来,从女儿寝室出来,匆匆穿过大殿,奔回女皇寝宫。

        她之所以这么紧张,皆因李靖梣多年前落下的老毛病。据凉公公说,那年惊闻她落水的噩耗,女皇差点惊厥过去,自此就有了心慌的毛病。这个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旦染上就要相伴一生,后来不知怎的,竟然被她奇迹般地克服了。虽然偶尔会有复发,但都不大要紧。唯一一次比较严重的情况,是那次女儿夜半突然发了高烧,岑杙亲眼见到了她从复发到惊慌失控的样子,自此便留了心,只要她半夜醒来,一定会保证自己能陪在她身边。

        当她回到寝宫,看到李靖梣正沉沉睡着,并没有醒来的迹象,这才松了口气,肩膀耷拉下来。捂着哈欠,像喝醉了的柳枝似的,东倒西歪地爬到床上补眠。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当晚李靖梣的确醒来过。当她发现岑杙“夜不归宿”,第一反应就是出去找,直到在西殿看到她在女儿床上平安地睡着,嘭嘭的心跳才安定下来。之后又强迫自己默默地回到了寝宫,辗转反侧,一直到她回来,才又悄悄钻进她的怀里慢慢睡着。

        但她并不想让岑杙知道这些。不管她们之间的感情有多亲密,有些事情仍然只能靠自己。就像一艘行驶在大海上的摇摇欲坠的帆船,能够漂浮在海上,也许全是仰仗老天爷赏的好运气。但她仍然想要拥有独自抵御风雨的能力。不管在哪个方面,从来如此。

        岑杙絮絮叨叨地说到了天亮,卯时,李靖梣照例起床去上朝,大约辰时她一个人睡眼惺忪地醒来,又在床上磨蹭了会儿,起床去把女儿折腾醒。这个小家伙平时都是很早睡的,这次吃了晚睡的亏,撅着小屁股缩在被子里,委屈巴巴地不肯起床。小腮帮埋在枕头里快挤压变形了,岑杙哪里许她,不给她点教训,以后非得夜夜闹到三更不可。

        夹着小腋窝给她薅起来,笑嘻嘻地陪她用了膳,就送她去上早课。虽然国朝规定,皇子皇女六岁才开始启蒙读书,不过身为女皇陛下的独女,玉瑞帝位唯一的继承人,怎能不严格要求自己?用女皇的话说,“就算什么也不做,也得乖乖在学堂里坐半个时辰,感受一下读书的气氛。”为此还专门招来了一些年龄稍大点的宗室子弟,作为小皇太女将来的候选伴读,某种意义上算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了。

        不过,因为岑杙的多番抗议,还有孩子确实太小的缘故(当时只有三岁半),这个早课大部分时间都处在名存实亡的状态,除非刻意去提,否则谁也不会想起来。

        但岑杙就比较恶劣。她存了心的要让小皇太女提前感受一下生命不能承受之重,一大早就拎她到了学堂里,按在椅子上坐好,千叮咛万嘱咐要听师傅的话。一开始还答应的好好的,半个时辰后会回来接她。结果课上到一半,小皇太女就蚌埠住了,央着侍卫来找她,像只被雨水打湿翅膀的小蝴蝶似的扑到她腿上,哭唧唧地表示下次再也不敢胡闹和晚睡了。

        岑杙想笑又不太敢笑。最怕她自己明明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就是犟着不肯改。还好她女儿从小就通透,吃点亏就会服软,能屈能伸,这点倒是随她。要是像女皇那样,死要面子活受罪,她得枉费多少心。

        “你少把没骨气说得这么理直气壮!”李靖梣看不惯她那大言不惭的得意嘴脸,“我说你们一大早怎么破天荒地去上早课,这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果不其然!”就不能对她俩抱一点点幻想。

        其实,也不怪女皇嫌弃。在读书这件事上,她和众多普通家长一样,迷信一种“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的天命观,认为女儿天生就是读书的料。但自从小皇太女完美错过女皇精心给她制定的四岁启蒙黄金期以后,她就觉得让女儿走自己当年那条勤学早进的路是走不通了。转而又寄希望于她能够突然迸发出岑杙那样的天才。但岑杙偏偏是晚进的代表,唯恐天下不乱地告诉她,自己七岁才跟着师父启蒙,十三岁才正式入学读书,中间大部分时间都在念高深莫测的佛经,混混沌沌的连窍都没开,如果让小皇太女学她,怕不是要再等个十年八年,等她开窍了再说。

        开什么玩笑,等她自己开窍指不定要到猴年马月呢!小皇太女既然能丝滑地错过女皇的黄金期,说不定也会完美地错过岑杙的黄金期,万一两次机会她都没撵上,那岂不是白白浪费时间,熬了个寂寞?

        “所以我就说,这种事情就不能急,一急就乱方寸,顺其自然就好。”

        “你说得倒轻松,真要顺其自然,怕不是连黄花菜都凉了。”

        “不至于,你的女儿能笨到哪里去?”

        虽然岑杙一再安慰她,总不能打消女皇心中那万分之一的女儿变成傻瓜的念头。这才满世界想找个镇得住场子的名师出来,一定要在女儿下沉前,拉她一把,最好能调教成有可观自救能力的高徒。

        “怎么说着说着,又扯到孩子身上来了?”岑杙有点好笑,赶紧把话题拉回来。

        小皇太女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老实巴交地窝在女皇怀里,全程不敢出声。

        女皇吐了口气,确实,现在还不是为这件事生气的时候。

        “刚才说到哪儿了,你继续讲。”

        “说到火火从学堂里回来,我们就去湖边划了会儿船,然后又去鹿苑里看梅花鹿生宝宝。”

        岑杙看出来小皇太女有点伴君如伴虎的样子,身子一动不动,眼珠却转来转去的,求生欲有点强。心领神会地把她从女皇怀里解救出来,抱到自己膝上,偷偷地捏她的耳朵,朝她挤眼睛。两人很快在女皇眼皮子底下达成了某种安全保障协议。小皇太女紧绷的小脸也肉眼可见的松缓下来。岑杙愈发觉得好笑。

        李靖梣听完就对上号了,她处理完朝政回来,就听说驸马国尉带着小皇太女去鹿苑看梅花鹿了。

        当年她带回来的那只小白梅花鹿早已经长成了一头漂亮健壮的成年雄鹿,而且还拥有了一个由二十只母鹿组成的庞大后宫,每年的三、四月份,都是这个大家庭增添新成员的高峰期,基本隔几天都会有一只小梅花鹿诞生。但奇怪的是,这些新生的小梅花鹿没有一个遗传到它们父亲卓尔不群的雪白肤色和淡黄斑点,全都随了母鹿正常的棕皮白斑。

        这让梦寐以求再得到一只小白梅花鹿的女皇一家多少有点遗憾。

        不过岑杙却乐观的很,或许哪天就走大运,降下一只白鹿宝宝呢!所以听说有母鹿要生产了,马上就带小皇太女去围观凑热闹,心情有点类似农夫去看地里的庄稼大丰收。女皇就很不理解,她觉得动物分娩看一次图个新鲜也就够了,次次去看就稍微有点刻意和猥琐。于是一直等鹿苑传来下完崽的消息,她才姗姗来迟地到园子里与她们汇合。

        结果当然是令人失望的,又是一只棕色的小梅花鹿。听说这一胎生产的很不顺利,母鹿两天前染上了痢疾,都排出脓血了,生产的时候一直没什么精神,眼看生不下来,岑杙兴师动众地把卢太医招了来。可卢太医也不是兽医专长的,着实手忙脚乱了一阵。好在最后有惊无险,卢太医毕竟是经过大场面的,愣是凭借惊人的胆识和老道的手法,帮母鹿完成了接生。还顺便给母鹿开了药,治好了它的痢疾。

        女皇后来对她一通说教,卢太医是她专门从民间请来给妹妹李靖樨治病的“神医”,这些年好不容易有点起色,当个佛爷供着还来不及,竟然被她拿来大材小用。亏得二公主此间没出什么状况,否则她定然要同她兴师问罪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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