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公平
黑云翻涌，萧寒被困在外面，看不见里面发生了什么，怎么呼叫师弟师妹都无人应答，他发送了传声符回门派，自己则想方设法破除迷阵。
林独枝看向黑云的中心，那个白衣少年屹立着，自他知道玄阴之体如何唤醒后，就一直站在原地不说话。
“不会吧，你就这么黑化了？”她有些惊讶。
在她看来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明明他也很喜欢在独山剑派的日子啊，如果不是抽去了心魂，他大概也不能体会到这些，而是被魔气所控，带领妖魔界一雪前耻了。
也许，他是觉得委屈了。
没有人和他商量过，就擅自做了决定，对他的人生做了最好的、也是最有利于别人的决定。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林独枝觉得十分合理，再看向少年时，发现他竟在一步一步走向晕在角落的明子衿。
饕餮正在一边怂恿：“小主上，只需要把你的血与这个女修的血相触，便能吸取她的灵力来唤醒您的力量了。”
林独枝：“”她现在觉得这个上古凶兽像个传销头子，魔神的黑化铁定跟他脱不了关系。
少年雪白的皂靴沾上泥土，每一步都十分沉重，仿佛慢动作一般，让人看得着急。
“喂，你就是这样死的吗？”她想起了在大殿时，那个明艳的红衣女子说的那句话，说完她就消失无踪了。
你那么喜欢他，三百年竟也不能把他的心捂热吗？
蓦地，疾风卷起地上的残枝落叶，擦过林独枝的裙角。
一抹红色没入眼尾，她抬头看去，是明子衿。
“我没死。”
她话音落下，黑云猛然被打破，饕餮应声消失。
少年似乎早有察觉，不疾不徐将明子衿推醒，旋即转身，又恢复了那副与世无争的小师弟模样，毕恭毕敬向来人说：
“师尊。”
师祖爷看着悠悠转醒的明子衿，问他：“子朝，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
谢子朝如实道：“是饕餮。”
躲在暗处的饕餮闻言泪如雨下，死死咬着衣角，小主上，你怎么把我供出去了！
“什么？饕餮！那不是千年前就被绞杀了吗？”紧跟其后的萧寒听到这个名号，身躯一震，满脸不可置信。
师祖爷并不惊讶，若有所思道：“这个先不说，为师自有主意，萧寒，你先将子衿带回去疗伤，子朝留下。”
“是，师尊。”得了命令，萧寒立刻带上一脸懵的明子衿走了。
他们走后，师祖爷旋过身，目光轻轻落在谢子朝身上。
“你如何得知是饕餮？”
少年不答反问：“师尊以为如何？”
闻言，师祖爷的眼神变得变幻莫测，刚要再问什么，面前的人突然抬眼与他平静地对视。
“敢问师尊，这世间所有妖魔都该杀吗？”
少年语气冷淡，黑眸微眯着，发出危险的信号。
“你知道答案，这个答案自然是否定的。万物有灵，善恶一念之间，有坏人就会有好妖。”师祖爷抬手想碰他的肩，被他躲开。
他听到这个答案，却垂下头低笑，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公平是什么？”
好半晌，少年又问了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师祖爷说：“公平为世间生物平等存在。”
下一刻，少年猛地抬头，眼里带着隐隐红丝，一字一顿道：“你既说是平等，那成仙成魔是否该由我自己决定？”
“子朝？”师祖爷拧眉，终于意识到自己再也掌控不了他，“你莫要说胡话。”手中光影转动，一道白光击向少年。
毕竟是有数千年道行的，他蓄力一击，少年接不住，用躯体生生挨了这一下。
少年连连后撤，吐出一口血，染红了白衣。
“师尊，你这就按捺不住了？”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毫不在意似的擦去嘴角的血。
他表现得那么无所谓，仿佛一切都早已预料到。可旁观的林独枝分明看到了他眼里的痛苦挣扎，就在他看见师祖爷出手的那一刻。
这个老头，于那个身处黑暗之中的少年伸出手，将他带出去，送他一个寓意美好的名字，放在充满温暖善意的门派养大。
其实刚才，他心里还有一丝期盼，如果师尊像三百年前一样，朝他伸手，对他这个心性顽劣的弟子，依旧不放弃的话
可是所有的温情都被那一击捏碎了。
“还不出来，等我死了再出来收尸吗？”少年冷言冷语，眼刀一扫。
师祖爷警备着，谁知饕餮并不亲自上场，只是心一狠，拔下了自己的獠牙，带着森森魔气，朝站在明处的师祖爷挥去。
平常武器，近不了这位师祖爷的身，可是这上古凶兽的齿器，坚硬无比，毫不畏惧师祖爷身上的护体金咒。
师祖爷见护体金咒被打破，可獠牙仅仅是擦着他的胳膊划过一条深深血痕，瞬间鲜血淋漓。
“小主上，趁现在。”
随着饕餮这一声传来，少年眼神微变，手上凝结的血珠被轻轻弹出，如雨滴一般落到师祖爷的手臂上。
师祖爷神色不变，心底摸不清他们的目的。
“我派养育你三百年，竟还是养虎为患，你今日与魔物勾结，来日定不得善终。若你还肯回头”剩下的话他似乎痛心疾首得说不下去了。
少年冷眼看着血液缓缓相连，讥讽道：“师尊，我是个什么东西，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你”
师祖爷才说了一个字，突然发现全身灵力开始消散，血液流动极快，像是在被什么东西吸走。
面前的少年沉默着，身体里灵力翻腾，翻了好几倍不止，让他瞬间突破了原来的境界。
这就是强者的力量。
血脉觉醒的滋味让他欲罢不能，充盈的灵力源源不断在身体里扩张，进入每一寸经脉。
林独枝看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有饕餮在一旁护法，他不至于灵力外泄而失控。
身边的红衣女子紧紧攥住手心，直到血肉模糊。她忍不住上前：“阿爷”
原来当初阿爷拖着残体回到门派，竟是发生了这样的变故。可她竟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责备那个人。
方才如果阿爷没有先出手，或许师弟会回来
只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就是“如果”。
师祖爷的精血灵力被吸走了大半，虚弱不堪倒在地上。
饕餮不解：“小主上为何不干脆全部吸收掉？”
得了数千年修为的谢子朝，轻蔑说道：“留他残命，回修仙界报信，妖魔族忍辱负重千年，如今这世间的主人该换一换了。”
他彻底入了魔，身上仙气不复存在，白衣也尽数被鲜血染红，身影一晃便消失在了这个村子。
后来的事，可想而知。
新任魔神入主苍梧之渊，听说随手一挥就破开了封印，得到了魔域地底下掩埋的恶灵邪气，一时间令妖魔界所有妖魔都俯首称臣。
历任魔君皆是玄阴之体，这在魔界并不是秘密，反而这成为了魔神的标志。所以新任魔神的身份无人敢质疑。
封印一破，世间妖魔横行，积攒了数千年的怨气一经爆发，无人能敌。
修仙界乱了套，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这新魔君是从何而来，竟无一人知晓。
各派都乱成了一锅粥，一直到独山剑派的师祖爷归山。
从独山剑派放出的消息称：那魔君乃是独山剑派的小弟子，身上有着妖魔族的骨血，邪恶力量不容小觑。
这个消息顿时又让各派愤怒了，这还是从修仙界养出来的！
怎么得了！那岂不是他们的招数都被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各派本想冲上独山讨个说法，可如今妖魔肆虐，大家若不能同仇敌忾，那谁都活不了。
于是他们齐聚在了独山剑派。
一些看着谢子朝长大的师兄师姐，至今都是不敢相信。
可师祖爷看上去奄奄一息，他的话没人敢反驳。
“我相信师弟一定是被妖魔蛊惑的！”
众人之中，萧寒看见他们动摇的神色，不为所动，坚定地说。
师祖爷说一句话都艰难，灵力消散，他恐不久于人世，可如今门派需要领导人。
他强撑着一口气，说：“三百年前，苍梧之渊，是本尊将他带回来。”
话音落下，师祖爷这一句话掀起了轩然大波，萧寒一脸被雷劈到的震惊。
事到如今，谁也不能再为师弟辩解了。
天生魔物，难以感化。
果然世间妖魔都该斩尽，否则后患无穷。
殿外的明子衿将这些全听了进去，死死咬着嘴唇，忍住泪意，转身跑开了。
林独枝叹了口气，不禁感叹世事变化之快。
上一秒还是和乐融融的师兄弟，下一秒就成为你死我活的敌对关系。
她说：“你去了哪里？”
跟她比肩而立的红衣明子衿，望着负气跑下山的女孩，说：
“我去了苍梧之渊，希望用那些回忆和感情让他回去认错。可惜了，错的是我，是我高估了自己的重要性。”
她说的都成了真，明子衿的尸体被扔了回去，并不凄惨，看上去死前没有受折磨。
师祖爷脸上满是沉痛，众仙家都黑了脸。
他们都认为是那个白眼狼魔神杀害了昔日同门，讨伐声此起彼伏。
明子衿的死，让师兄弟们仅存的希望都破灭了，化为了仇恨的力量。
“你为什么自杀？”林独枝清晰看见了真相，众人眼中绝对不可能的“真相”。
是明子衿与谢子朝和谈失败之后，他并不杀她，放她离开了。
可她竟散去一身灵力，自毁经脉，选择了死去。
面前的人扯开嘴角，露出惨淡的笑：“也许是在赌吧，与其眼看他入魔杀戮而不能阻止，不如最后拿命赌一把，看看自己的死能不能让他迷途知返。”
结果也是显而易见，并没有。
修仙各派的仇恨也不能影响妖魔分毫，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再后来，悲悯苍生的忘忧真神降临人间。
她眉心神印隐隐闪烁，如画的眉眼布满了痛楚，看着这一场人间浩劫。
彼时，魔神的心魂还在她手中，却发出异常的躁动，似乎是感知到本体血脉觉醒，想要冲破束缚回归。
忘忧费了些力压制住那股躁动，与师祖爷单独说：
“是我疏忽了，没想到世间竟还有玄阴体质。他如今能力尚未完全唤醒，还有一战之机。”
师祖爷神情沉重，最后跟她商议了对策。
原本是要杀死他，可是没想到当初用来压制肆魔阵的清龙镜被毁，玄冰铁索重新与魔神的命脉相连。
既然不能杀，那便只能封印。
忘忧真神的神力纯粹精良，与独山剑派的开山师祖爷的神魂结合，齐齐收回了在人间肆意的妖魔，将苍梧之渊再次封印。
那个一身黑袍的少年，被强行压制在苍梧之渊地底之时，黑眸似乎淌着血，至狠至毒。
他的嗓音喑哑低沉，穿过了魔域，传至修仙界的每个角落——
“你们口口声声万物平等，却从未给吾这个公平，你们自以为是，妄自尊大，迂腐又无知。”
“今日种种，来日吾定百倍奉还。以还当年你们夺吾心魂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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