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另一边，因着在市里遇见红小梹的事，新鲜出炉的夫妻二人自张晓燕走了后也未多作停留，马不停蹄的雇了辆牛车回了小河村。
路上，牛车晃晃悠悠，乡间小路两旁一望无际的绿色秧苗在视野里不断倒退，老牛时不时甩甩尾巴，停下啃几口草。看向旁边西装革履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男人，李芝华心想，这恐怕是陈恪平有生以来坐的最简陋的车，可即便是这样他依旧安然坐在车上，面上未露出半分嫌弃的神色，甚至还能欣赏路两旁的秧苗。
她记得这人上一世有洁癖来着，绝不能容忍自己的衣裳上有一丁点污渍，怎么现在坐在灰溜溜的牛车上却没甚反应，难道这个时候的他还没有养成那个怪癖？
这个念头刚转，下一秒，牛车停下了，就听噗的一声，在路上留下了一堆未知物。
陈恪平神色大变，迅速以手捂鼻，刚刚那副安然的样子瞬间不见了，眉头也紧紧皱着。
李芝华乐不可支，果然，还是那个熟悉的配方，于是故意问他，“陈同志，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是不是晕牛车？”
赶车大爷就在前面，陈恪平自是不好意思说是自己洁癖犯了，见不得牛拉粑粑，只白着一张精致的脸摇了摇头，“没、我没事。”
前面的大爷还看了眼盯着刚刚留在路上的的东西，大有下车将其铲回来的架势，吓的陈恪平连忙说，“大爷，我们回去还有急事，车能赶快点吗？车钱可以再加。”
他的声音里甚至带着几分抖，看来是真的很怕大爷下车捡回牛粪。
大爷颇是可惜的砸了咂嘴，只能挥着鞭子催促着老牛加快脚步，牛车渐渐远离那堆牛粪。
陈恪平舒了一口气，正打算说些什么缓和下气氛，就见自己今日新鲜出炉的小妻子背着自己低着头，肩膀一抖一抖的。
肢体抽搐，痉挛，癫痫的显著症状，发作时需要保持呼吸道的畅通，他心下一慌，忙过去扶住准备将人放平，“芝华，芝华，你醒醒——”
掰过身子，却见一张憋得通红的芙蓉面，还有笑中漾着水光的眸子，“陈同志，怎、怎么了？”
陈恪平顿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眼睫垂下，浓而密的睫毛颤了两下，抿了抿唇道，“没事。”
松开了握着她肩膀的手，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接下来他都没再说话，耳尖却红了一路。
终于到了小河村，下了车，送走赶车的大爷，这人忽然郑重地对李芝华道，“芝华同志，答应我，下回别坐牛车了，太危险了。”
想到他在车上受到的惊吓，李芝华刚想笑，怕他真的生气又止住了，只能紧绷着小脸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嗯，听你的。”
正在心里偷着乐，冷不丁听见旁边的陈恪平问，“今天的那位曾同学过来，你有什么想法？”
李芝华猛地看向身边的男人，“什么想法？”
再次表明立场道，“陈同志，我和他只是普通同学关系，并没有其他的想法。”又补了一句，“我现在只对你有想法。”
“我的意思是，早上那位姓张的女同志刚跟你提过他，下午这人就出现在公社车站堵我们向你求婚，你有没有想过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李芝华面色也有点不自然，原来是自己误解了他的意思，还急吼吼的表态，像是生怕他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似的。
正尴尬着又听身边的人道，“我自是知道芝华同志对我的心意的，没有问你其他的，不必紧张。”男人还是清冷的样子，可李芝华分明看到他的眼里带着些微笑意。
她心里疑心这人该不会故意的吧，报复自己刚刚取笑他怕牛粪的事，所以也找个事也让自己尴尬。
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陈恪平一本正经的面庞，可没有寻到丝毫破绽。
又想到上一世的他什么时候这么幼稚过，李芝华心里的怀疑渐渐消散，与他解释道，“曾文礼家在县城，不是有人故意到他跟前挑唆，他不会这么快知道我结婚的事。还误会我对他……最后跑来我们跟前说了那番不着边际的话。”
“那你打算怎么做？”就这么放任张晓燕上蹿下跳，他们的婚事怕不会安生。有心想帮她，只是她说要自己解决那个姓张的，他也只能尊重。
李芝华挑了下眉，得意道，“张晓燕自卑敏感，心思又重，让她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露出丑恶的一面比扇她几巴掌还难受，”希望曾文礼不要让她失望，张晓燕越是想要得到什么，她就要让她失去什么。名声，喜欢的人，工作，她会一样一样让她失去。
“我心里还隐约有个想法，只是缺一些关键性证据。”李芝华瞥了一眼男人，可惜他只看到了张晓燕在河岸上停留。现在她可以肯定自己落水是她搞的鬼，可没有证据。
只是没想到回到家桂芬婶子告诉她的话和第二天收到的一封信给了她另外一个思路。
公社国营饭店。
“文、文礼，你说什么呢？什么举报？”张晓燕面上强作镇定，其实心里在打鼓，眼睛也不安的在曾文礼的面上来回打量。
曾文礼将她的小动作瞧在眼里，心里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他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几口才慢慢道，
“晓燕，芝华，我，还有你认识了两年了。其实和芝华相比，我和你的接触要更多一些，可即便是这两年的时间也没能让我看清你！”
他说完就看着张晓燕，目光里有愤怒也有失望，“你明知道我对芝华的心意，为什么还跑过来对我说那些？你和芝华是一个村子的，应当知道她和陈同志今天去领证吧，故意来误导我让我以为芝华喜欢我，到他们面前说那些不着四六的话，你究竟想做什么？”
张晓燕面上慌乱一闪而逝，没想到曾文礼竟然看穿了她的意图。但她还是强作镇定，解释道，“不是这样的，曾同学你听我解释，我只是不忍芝华——”
曾文礼却不听，只打断她继续道，“还有到机械厂去举报她作风不正，你和她是那么多年的姐妹，她一直对你很照顾。”
说到这里，他看着脸上有些慌乱的女孩，“怕你吃不饱，将自己的口粮省给你，怕你课业跟不上主动给你讲题，可你却并不盼着她好，甚至还希望她跌到泥地里，这些芝华都知道吗？”
张晓燕脸上的慌乱渐渐不见了，她低着头，看不清什么表情，但双手绞着裤缝渐渐发白。
好一会儿，忽然抬起头眼带憎恶的说，“没错，我就是嫉妒李芝华，同样都是丫头片子，凭什么她被父母千娇百宠，而我却从小受尽辱骂？凭什么她想上学就能上，而我却要费尽心思才能跨进学堂门？
“她省口粮给我？”张晓燕不屑的笑了声，“她家里粮食多得吃不完，从指头缝里漏一点给我就闹的周围人都知道，谁稀罕她的施舍了？”
“给我讲题目也不过是炫耀她成绩有多好罢了，也不想想，现在高考都取消了，成绩好有什么用。”
“从小到大就是这样，她不要的东西施舍给我别人都会夸她心眼儿好，而我却要盯着大人带着怜悯的眼光。我恨极了这样的施舍！”
“还有你，眼睛瞎了吗？李芝华除了一张漂亮的脸还有什么，凭什么能得你的喜欢，明明我和你的关系更好！”
曾文礼长得好，成绩也好，在班上很受女同学的欢迎。张晓燕自然也被这样优秀的男同学所吸引，只是因为自卑不敢去接近。
所以当他主动和她说话的时候，她特别高兴。
渐渐的，张晓燕发现这个男同学待自己与别人不同，他会主动借笔记给自己，给自己讲题目，遇到自己值日也会主动帮忙，她曾经真的以为自己是幸运的。
谁知道两人熟悉以后，聊的更多的却是李芝华的事情，从她家里几口人小到李芝华爱吃什么。
渐渐地，她也明白过来了，曾文礼对李芝华不一般。
她的一颗心就像掉入了冰冷的湖水里，凉飕飕的。
自此以后，她内心掩藏的对李芝华嫉妒就慢慢的放大，直至不能抑制。
幸好，李芝华不是跟男生畅所欲言的性子，她在两人中间周旋，高中两年，他们果真如她所愿的没有在一起。
这回要不是实在不想便宜了李芝华嫁给那个工程师，她绝不会在曾文礼面前把这件事捅穿。
曾文礼像是不认识她一般，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一会儿，像是重新认识了这个人，没想到她对芝华有那么多怨恨……
想到李芝华为照顾张晓燕敏感脆弱的自尊而做的事，曾文礼替她感到不值，“芝华家里虽然不至于饿肚子，但也没有富裕的粮食，她宁愿饿肚子省下自己的口粮接济你，怕你觉得过意不去特意说自己有多的，原来你竟以为是她的施舍？
“牺牲自己的时间给你讲题在你看来也是炫耀？”
“你喜欢我？”
说到这里，曾文礼轻笑了声，“你性子自卑心思重，她认识新朋友都怕你失落，还会在新朋友面前特意提及你，让他们也照顾下你的心情。我们虽然同一个班级，但之前却一直没什么交集，你以为我当初为什么会主动接近你？”
随着最后一句话落下，张晓燕脸上的不屑慢慢变成了惨白。
竟是这样的吗？
她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她几番算计李芝华想去机械厂，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因为曾文礼也进了机械厂，这样一来既可以和他朝夕相处，又能分开两人。
可到头来，原来连她所以为特殊相待都是因为对李芝华爱屋及乌。
曾文礼说完就漠然地走了，徒留白着一张脸，失魂落魄的张晓燕独自一人在国营饭店。
时值下午，还不到饭点，国营饭店里除了曾文礼和张晓燕二人就只有两个服务员在懒洋洋的擦着桌椅，刚刚他们说话时店里的服务员手下动作都放轻了，全都竖起耳朵听八卦了。
这会儿曾文礼走了，两个服务员相互递了递眼色，纷纷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张晓燕。
最后一个圆脸姑娘上前，气哼哼的把手里的抹布往张晓燕坐的那张桌子上一扔，翻了个白眼道，“同志，马上到饭点了，你要是吃完了就赶紧走，别霸着桌子影响别的同志用餐！”刚刚的那番话她听了个七七八八，这个女的就不是个好的，她还能拿出什么好态度。
张晓燕从恍惚中回神，听到这话脸涨得通红，窘迫的走了。
张晓燕刚走，后厨的一扇门就悄悄的开了一条缝，一个中年妇女挎着个小篮子从后面走了出来，看着她的背影嘀嘀咕咕，“怎么的，张晓燕喜欢那男的，那男的喜欢芝华，张晓燕还去机械厂举报芝华了，真是看不出来，心思这么恶毒。”
这人就是桂芬婶子，她到供销社卖完鸡蛋顺道来看看在后厨当学徒工的娘家侄女，没想到听到了这样一出戏。
说着忽然一拍手，“哎哟，不行，我得回去给芝华说一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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