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没有幻想的童话
羽宫的父母最后果真离婚了，赶在开庭前。这件事还是场地圭介来告诉调月虚的，在她去给艾玛送生日礼物的时候。那天之后，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看到羽宫一虎。
可能他母亲有时间照顾他了，他不再打电话来喊饿，调月虚也没打算主动找他，两人一时失去交集。
雪从那时下到现在，彻底冻得人想成日窝在室内。窗玻璃直接被霜覆盖，外面种的柿子树挂了果都只能留下被虚化后的几点橙红，只有窗框上积的雪紧紧帖上来，不留模糊的余地，想必门前也积了不少。
少女清早起来出门扫雪，把鼻子都冻红了。
看看另一边拿着扫帚的今牛若狭，不仅鼻尖，连眼眶都泛红，看起来很是凄楚，尤其是纤长睫毛因承受不住一片突然的雪花而颤抖的样子。
长得好看的人，连在冷天扫大街都是哀婉的。
黑色的大衣太沉重，雪落在他瘦削肩头，都让人忧心，会否将他压垮。再凝眉，便似悒郁早已积攒千钧在心头。
面对少女的目光灼灼，他抬手掩面，如惶恐看杀卫玠。
“不准拍。”
“噢……”另一只找东西的手返回到扫帚杆上。
他不用照镜子都知道，现在他看起来肯定特别惨。
青年扫雪的速度加快，健步如飞，像在和时间赛跑，把少女没扫完的部分全扫干净。
“扫完了，走。”他推着调月虚进屋。
这种天气得吃点热的，从内到外温暖身心。众所周知，水的比热容挺大的，所以最好是吃点有汤汤水水的。虽然比热容最大的是氢气，但还是喝水比较阳间。
今天今牛家吃，寿喜锅。
吃不只是味觉的单方面感受，而是所有感官整合的复杂体验。
魔芋丝团成结，豆腐被煎至金黄，切了十字花刀的香菇裹上油润汤汁，带着雪花纹路的和牛蜷了边缘，胡萝卜片被切成几朵花，心是花蕊。食材排列得井然有序，看着就满足、踏实。
咕噜冒泡的高汤糅合了昆布、柴鱼花的鲜味，带出底下铺垫的白菜与菌菇的香气，热气从锅子里蒸腾，室内充盈着温暖的气息。
大家围坐桌前，默契地不语，只有被煮沸的汤在不断发言。
大概是在说“煮好了、煮好了、能吃了”吧。
于是大家都双手合十，回应寿喜锅的热切，开始动筷。
肥牛滑嫩，胡萝卜爽脆，汁水从海鲜菇里被发掘。
但是碗里怎么多了颗香菇？
调月虚抬头，看见今牛的母亲氤氲在热气中的慈爱笑脸。
感动，但是，香菇是不可能吃的。
于是少女给阿姨夹了筷肥牛，然后趁她不注意，将香菇放进今牛若狭碗里面。
青年眼睛都不眨一下，把香菇吃了，罪证消灭。
父亲拿出清酒依次倒入杯中，清亮的酒液映出安闲的面容，举杯相碰间散发出芳香。未成年的少女只能看着他们杯中物，想象其甜而醇厚的味道。
青年饮一口酒，斜睨着她笑，长长的耳饰在脖颈间一晃一晃。
明明才刚成年。
而且，酒精是会挥发在空气中的，她再多闻闻也能体会酒精中毒的快乐，大概。
吃完饭，夫妻俩牵着手表示要出门散步，两人撑着一把伞就走进了雪中。
调月虚和今牛若狭则非常不健康地倚在沙发上，一个在翻杂志，一个在看电视，完全没有所谓年轻人的朝气。
这本杂志她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也没看到她要找的东西。电视里在放城市新闻，主持人报道着当地预计建一座大型游乐园，街头采访中的小孩们都兴高采烈，甚至看到了两个熟人。
“你上次帮我报名的那个，究竟是在哪里找到的？”
“我托人问的。”
“怪不得。”少女合上杂志，和他一起看电视。
“还想参加我再给你报。”
“算了，太快了。”她摇头拒绝。上次的参赛作已经消耗了她的大半库存，她照人像还是照得太多了，短期再来一次估计无缘获奖。
接着下一条新闻就正好报道了她获奖的事情，节目里请的评论人直接说她拍的内容单一，还没离开普通爱好者的思维，获奖究竟是昙花一现还是初露锋芒尚不明确，然后就批媒体给她加的天才名头和报纸上的本人照。
还没讲完，电视就被换台。
“别听他的。”
“没事，他说得也有道理。”而且她上次参赛的目的本来就充满功利性，是为了奖金才挑的旧作。
不是所有冲动都能造就一个森山大道，道阻且长啊。
她把青年从沙发上拉起来，说：“我们也出去玩吧。”
“不嫌冷？”
“冷也要出去玩。”她抓住青年骨骼分明的手捏他指骨的关节，“你手很冰啊，不然你还是待在家里吧。”
冰冷的手一下捏住少女的脸颊，惊得她哎哟一声。
“走吧，小心相机冻坏。”青年拍拍她的脸，起身找出围巾口罩把自己裹好。
“这一个体质很好的。”她从头到脚将青年打量一遍，“嗯，真帅。”
他们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一开始间或有街坊邻居来打招呼示意，走到商业街上，则吸引了许多目光，但没有人来搭讪。
太阳出来之后，窝在家里的人也陆续出来逛街赏雪了。寒冷也是雪景的一部分，更衬温暖，捧在手心的热可可、竹签上的关东煮和爱人的手，人类还以温情御寒。
街上到处都能看到别人堆的雪人，傻傻顶着水桶插着树枝的普通款式，堆在汽车前盖上的袖珍款式，或者雪猫、雪狗、雪外星人之类的猎奇款式。男女老少都发挥着自己的创作欲，用雪模仿生灵。
他们站在街心公园看别人堆雪人。
“从前有个小雪人，它从被创造出来的那天起，就一直立在原地。它的眼睛是两颗黑扣子，一颗石头充当它的鼻子，嘴巴是两根交叉的小树枝。”她给二十岁的成年人讲故事。
一只毛发打结的流浪狗蹿进巷子，行人慌忙避开。
“狗以为它脸上的五官是食物，跑过来舔它，因为狗已经吃了很多根街上雪人的胡萝卜鼻子了。结果雪人身上没有任何能吃的东西，狗舔掉了一只扣子，失望地跑开了。”
青年将她散开的围巾重新系好，再挑出被裹进围巾的碎发，狭长的眼睛透出一股专注感。
“雪人失去了一只眼睛，很是沮丧，但依然停留在原地。第二天醒来它感觉到自己头上搭着一条围巾，失去的沮丧被得到的快乐替代。但很快，有人下来拿走了那条围巾，那是别人不慎晾在楼上掉下来的。”
园艺工人在修剪花坛里的灌木丛，他要将灌木剪成规整的球形。
“一个小孩看见了雪人，他觉得雪人的嘴巴很奇怪，像试卷上的叉。于是他拿走了一根树枝，将另一根树枝摆成横线。雪人现在的表情木讷多了，即使它一直在失去，也愣愣待在原地。”
公共座椅上摆了很久的半瓶矿泉水被人顺走了。
“最后一个乞丐来到了雪人身边，拿走了它仅剩的扣子。因为乞丐的衣服上没有一颗扣子，冬天敞着外套实在太冷了。雪人彻底失明，在黑暗中度过了冬天，也就是它的一生。”
有两个熟悉的人也在堆雪人，妹妹好像想垒一个大雪球，但是没戴手套不敢再推滚了一半的雪球。
明司春千夜问：“雪人为什么一直留在原地？”
调月虚用一种看笨蛋的眼神看着他，反问：“雪人怎么可能会走路？”
今牛若狭去买了杯热牛奶给她，说：“快喝点热的让你的良心复明。”
“那可能我的良心会直接化掉。”她摘下手套接过牛奶，将手套借给明司千寿。
女孩戴上手套，呼哧呼哧将雪球滚倒自己一半高。男孩捡来一堆小树枝和石头，似乎想全放到雪人头上。
故事里贫穷的雪人融化了，世间多出一个富有的雪外星人。它头上插满树枝，像茂密的头发被静电炸开，脸上没有眼睛，或者说全是眼睛，小石子奢侈地排列在它头上除了头发以外的所以部分。身体支出了两根树枝当做手，假装它是个雪“人”。
妖物化形，感觉它头都要裂开了。
“这样就不怕被人拿走什么啦！”女孩快活地笑道。
面对女孩童真的笑脸，和旁边那坨庞大的奇异生物，调月虚难得地失去了任何言语。视觉，被荼毒了。
青年促狭地拍着她的肩膀大笑，耳边的珠子又开始晃动，笑得身上一贯懒散的气质都消失了。
某些人表面上看着是个邪肆帅哥，其实口罩底下鼻子都冻红了，还笑。
虽然这东西看上去很丑，实际上也丑得令人发指，但可能是女孩的笑容和雪怪的反差太大，挑战了调月虚的审美界限，她拍下了这个场景。
进入艺术殿堂吧，雪怪。
辞别明司兄妹，两人往回走。
其实冬天不止到处都是雪人，还到处都是奄奄一息的流浪生物。视野中，一只腹部鼓胀的野猫跳上围墙窄窄的边缘，可能还有些在看不见的汽车引擎盖里面取暖。
雪人被堆出来后创造者会去看望它吗？它们待在原地形同流浪，而多数流浪动物也同它一样，只流浪一个雪季。
“小雪人是被另一个流浪的小孩创造出来的。她不能给它围巾，不能给它帽子，也不能给它尖尖的胡萝卜鼻子。她只能给它一双脱线掉落的扣子，和路边捡来的石头与树枝。”
“她创造出雪人后，每天都会去看它。”
“它最后是融化在奶一样的阳光里的。”
“嗯。”
又开始飘雪了。
青年拂去她头顶的雪。
(https://www.uuubqg.cc/31383_31383510/40621853.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uuubqg.cc。手机版阅读网址：m.uuubq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