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凉兴伯刚发际的时候，因气不过别人说他品味上不了台面，便修筑了一座奢华精致的阁楼，专门用于豢养歌姬舞姬。后来，他久居梁上国，有时甚至一年半载也不回来，这座阁楼就慢慢成为了他儿子寻欢纵情的地方，还换了个颇有情调的名字，暖春阁。
暖春阁最底层的大殿中央凿了一个水池，袁光让人特意引了地下温泉上来。泉水暖气终日氤氲，娇艳如花的妓子们身上那脂粉香气也混在其中，是故一进阁楼便觉得香暖满溢，惹人流连忘返。
住在阁楼上层的女人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追我赶闹成一团，嘻嘻哈哈好不欢快。
玩得有些身热，其中一个女人起身去开窗。
她笑着撑起窗格子，却见外面浓烟四起，后府的屋舍都冒着火光，里面涌出许多人抱头逃窜。
平日里只见人进入后府，却从未见有人出来。女人僵在原地，令她惊讶的不单单是突然烧起来的火，还有后府这块地方竟容纳了远远超过它能承载的人的数量。
府中剩下的小厮奴仆提水的提水，铲雪的铲雪，可他们的努力不过是杯水车薪。
火舌越来越大，眼看着就要烧到内府来。
“汪管家呢？”一个小厮喊道，“快去找汪管家！”
可他们寻遍整个地方，也没找到汪管家的踪迹。
他们也永远不会知道，这把越烧越烈的火就是汪管家亲手点燃的。
此刻，这个精明忠心的管家正身处暖春阁地下密室之中。
凉兴伯府中人都知道，汪管家不喜欢女人，所以也没有小厮会到这儿来找他。即便找来暖春阁，也不会怀疑在温泉池水下藏着一个密室。
他点燃后府后便匆匆赶到这里，可当他踏进这间极其隐秘的密室时，愣住了。
密室内一片狼藉，他深呼吸一口，颤抖着双手在杂乱的书页册本中急切翻找。
他的动作由一开始的轻柔逐渐变得焦躁，最后终于爆发一把推翻了置物架。
有人偷走了他正要来此销毁的重要东西，关乎他毕生使命乃至一个国家命数的东西。
汪管家咬牙切齿，目露凶光，狠狠吐出两个字：“范修。”
他早就觉得这家伙来者不善，早就怀疑他背后那位主子也不是纯粹和袁光交好……不对，不应该是范修……如果是范修拿到了东西那他早就走了，况且自己也暗暗派了人跟踪他，并没有发现他来过暖春阁。
想到这儿，他朝密室外走去，他要查清楚到底是谁拿走了那些东西。
可他掰动机关，石门却没有反应。
“谁？是谁在外面？”
他的声音传到石门外变得隐约模糊，如果不是贴紧石门，外面的人根本听不到里面的动静。
站在石门外的秋画勾唇一笑，她早已等候在此多时。
秋画在外面站了半会儿，确定汪管家被死困在里面后，才抽身离开。
袁光那小子调动后府所有守卫追杀阿裕，也不知现在情况如何。虽说张泉已派了亲卫去营地里报信，可她心里还是隐隐觉得不踏实。
出去暖春阁，一匹惊惶失措的马正朝这边冲过来，秋画也不讲究马儿一身黑灰，当即翻身上马准备离去。
袁光不在府中，管家也不见踪影，到处都乱哄哄的，高墙倒的倒、烧的烧，秋画骑着马跨过高墙缺口，一路朝营地疾奔
马不停蹄赶到营地，刚下马又直冲营帐，半路上撞见赵青虎，秋画把他喊住，问：“阿裕回来没有。”
赵青虎转过身来，胖胖的手背正抹着眼角，看到秋画忍不住哭道：“姑姑你可回来了，郡主她受了好重的伤。”
“她现在在哪儿？”
秋画的脸瞬间变白。
“在帐中，全伯正给她看伤。”
赵青虎的话还没说完，秋画已不见踪迹。
她猛地掀开帐门，闯进内帐正要开口，却见宁国公坐在里面。
强行将心里的焦灼压了压，这才上前。
宁国公看她一眼，开口平和：“回来怎不收拾收拾，阿裕要是看到你这灰头土脸的模样非笑话你不可。”
秋画象征性地理理衣服，瞥眼却见旁边搁着一大盆血水，到底是做不到老爷子那样淡定，一撂手就要出去。
“我去找那个小王八蛋算账！”
“唉？”全大夫见她怒气冲冲眨眼间就出去了，忍不住叹气。
“秋画动起手来，那世子非丢性命不可，老爷您不劝劝？”
宁国公不紧不慢接过全大夫递来的手帕，将顾裕额头上的那块换下，才道：“她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顾裕伤成这样，全大夫也是痛心的，亦恨不能亲自爆锤那小混蛋一顿，只是那小子真要死在这里，只怕会惹来麻烦。
权衡之下，全大夫还是开口道：“老爷真不去拦她？”
“放心吧，我们不拦自有人拦着。”有张泉的几名亲卫守在那里，秋画打不死人的。
全大夫一听便也明白了，默默退开收拾药箱。
刚搭上药箱，却听宁国公开口问：“阿裕体内的毒可有变化？”
全大夫眼眸半垂下来，放在箱盒上的手掌慢慢收紧，微不可闻叹了声气。
“这次小郡主受伤本不重，只是，她曾多次在短时间内强行动用了固元内力，致使毒素扩入脏腑有所加重。”全大夫顿了顿，脸色凝重几分，“卑下无能，对小郡主体内的毒只能压制，不能化解。”
全大夫忍不住又道：“若是师傅还在，他老人家定有法子让郡主痊愈。”
“你又何须愧疚，若不是有你在，这孩子现在指不定什么样呢。”
全大夫知道宁国公这是在安慰自己，轻轻合上药箱又将话转到顾裕身上。
“以小郡主现在的情况，伤势虽稳定，但最好还是尽快回蜀州修养。”
宁国公无奈一笑：“只怕她还不情愿回去。”
顾裕被救后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可即便这样，口里还念叨着“我一定会救你们出去”这类的话，可见她很在意身边的那三个人。就算要她回蜀州，至少也得让她醒来见他们一面后再安排。
全大夫接道：“老爷照顾小郡主的想法是好的，但现下凉州找不齐全所需的药材，最多四天，小郡主哪怕不情愿她也必须回蜀州去，一旦药完全停了恐会发生意外。”
宁国公点点头：“我知道了。”
“那卑下就先告退了。”全大夫也不再多说，背上药箱作揖行礼后离开。
全大夫出帐走了十来步，迎面遇见宁国公的老仆人贾漠，贾漠面上平静，脚步匆匆，像是有什么急事，临近时对全大夫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贾漠径直走进帐篷，在外帐站定，恭敬唤道：“老爷。”
宁国公听到他声音，替顾裕压好被子，走出内帐，扬手道：“坐下来说。”
那日顾裕和张泉秋画到凉兴伯府后，宁国公带着贾漠也暗中去了半月崖，军营由从前的旧部孙永吉暂时管理，直到今日收到张泉亲卫韦炎的消息，说顾裕被袁光追杀，宁国公才匆匆赶回来。按韦炎的说法，顾裕有危险时他第一时间就向军营请求了救援，可军营迟迟没有派人出来。宁国公当时便觉得有蹊跷，一回来就让贾漠去调查了。
待宁国公坐下后，贾漠才落座，开口道：“老爷，韦炎提及的几个传话士兵不见了。”
“找遍了？”宁国公问。
“死人堆里都找过了，”贾漠摇摇头，“没有。”
“就算找到恐怕也是死人了。”宁国公凝眉道，“还有查到什么？”
“这几个士兵是从皇都来的。”贾漠补充一句，“从前在孙永吉孙将军的帐下。”
宁国公脸色严肃起来。
贾漠看出他的变化，继续道：“郡主受伤，孙将军引咎自责，此刻正在老爷帐前想要请罪。”
宁国公站起身来：“就去听听他怎么说。”
风雪渐渐小了，两人一前一后踩在雪地里，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路过三四个帐篷，忽见路边蹲着一个孩子抱腿啜泣。
宁国公走上前，问：“小娃娃，你在这儿哭什么？”
小孩抬起头来，水灵灵的脸蛋上挂着晶莹的泪珠。
宁国公正要再问，却听旁边的贾漠咦了一句。
接着，这个可怜的小孩站起身来，吸吸鼻子行礼道：“阿月见过宁国公。”
宁国公被她可爱又憨态的行礼动作逗笑，问：“你识得我？”
“从前听过您的名声，今日我才见上您真人的。”阿月一抹眼泪，老老实实答。
宁国公蹲下又问：“是么，从前你是听人家怎么说我的？”
“他们说您是大好人，战场上勇猛无敌，私下里又宽厚平和，帮助过许许多多的人，还说，您年轻的时候是大盛国相貌一流的美男。”
宁国公笑意更甚。
阿月觑着他的神情，继续道：“不过阿月觉得，您现在也是当之无愧的一流美男。”
“哦？”宁国公笑意微敛，“你小小年纪却心思活跃，若用在正途将来是个有出息的。”
“阿月想有出息。”阿月立马接着道，随后跪下来，语态恳切，“既然大人您觉得阿月可造，阿月愿意为大人鞍前马后。”
说完，阿月伏身磕头，坚定成熟得不像个孩子。
宁国公亦被她的举动惊住，像是忆起什么往事，眼神里流露出悲伤与怜悯，一时没有言语。
雪地湿冷，阿月感受着额头和双手渐渐被夺去温度。
明明只是一小会儿，阿月却觉得时间像是带有恶意地格外漫长，她紧闭双目，忐忑不安等着赌局结果。
“鞍前马后还用不到你这个小娃儿，不过我家的小丫头缺个伴，她也伶牙俐齿得很，想来你们能玩一块儿去。”
阿月身子一凝。在脑海中回过一遍宁国公的话才理解过来。
“就不要跪着了，我家小丫头眼下受了伤，从明天起你就过来看照她吧。”
阿月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是。阿月一定尽心尽力。”
宁国公点点头，淡淡道：“去吧。”
“是。”阿月又像模像样地行礼退下，这次还有贾漠的份。
贾漠看着小姑娘对宁国公和自己行礼，眼底却晦暗不明。
宁国公望着小姑娘离开的背影，开口一笑：“倒是许久没有见过这么可爱机灵的小娃娃。”
“老爷，她就小郡主之前救下的奴隶的妹妹。”
宁国公忽然想起韦炎说和阿裕一起的有四人，便问：“其他人怎么样？”
贾漠沉默片刻，回道:“两个大人一个死在了雪洞里，另一个恐怕已葬身雪崩，小郡主救下的那个奴隶伤了头，现在还没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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