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2003年9月19日，阿斯塔西亚
第十六章2003年9月19日，阿斯塔西亚
听到那声呼唤的时候，维罗妮卡的脊背忽然绷紧了。
片刻之后，她缓缓回过头来，望着将手搭在她肩上的那人，片刻之后，从记忆里找出了这张脸。
“……法莉希？”
“好久不见了啊，珂赛特。”
半个身体都是金属器械的女人笑起来，在维罗妮卡身边坐下来。
“你的身体怎么变成这样了？”
维罗妮卡微微垂下眼帘，当她亲吻珂赛特的修道院的石墙时，看到的那个女孩仿佛还在眼前，一转眼，她已经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了么？
“唔……出了车祸，半个身体都碎掉了，然后落到一个变态科学家手里了。”法莉希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所以就变成这样了。”
“抱歉，提起了不好的事情了。”
“没什么啦。”法莉希笑起来，“我又不记得那时候的事情了。醒来已经变成这样了。”
维罗妮卡静静靠着喷泉，没有多说什么话。
“呐，珂赛特，你现在还是很讨厌幻影旅团吗？”
法莉希忽然问道。
维罗妮卡的睫毛颤了颤。那些记忆再一次涌到了她的眼前。
……
…………
…………
修道院高高的石墙下，小小的珂赛特看着小小的法莉希，挑起一边眉毛，奇怪的看着她。
“谁说流星街出身就一定喜欢幻影旅团了？”
小小的法莉希张大了眼睛，话语在嘴里打了个磕巴。
“可、可是流星街那样动/乱的地方，不是应该很尊重强者吗？”
“动/乱？你到底对流星街有什么奇怪的误解啊？”珂赛特把眉毛挑的更高了一点，露出一点嘲讽的神气来，“流星街是个很有秩序的地方好吗？”
“很有秩序？”法莉希混乱了，“可是我看小说里……不，我是说，那个地方，资源那么稀缺，大家不是应该都抢来抢去杀来杀去的吗？”
“如果真照你说的那样，大家都抢来抢去杀来杀去，这个地方的人早就死绝了。流星街存在了有一千五百年了，现在那里有八百万的人居住。”珂赛特嗤笑一声，“人类聚居起来之后，自然就有了分工，有了分工然后就有了法规，随后而来的就是配套的维护法律的措施和部门。流星街有议会，有对应的武装部门，也与外面的世界有所建交。如果真的是那么混乱的一个地方，流星街早就被□□吞并殆尽了。我不知道是谁给你的错误印象，但流星街很有秩序也很有规矩。”
“……”
“的确，由于资源稀缺，流星街人一向非常好战，但是那里的人也都是人，不比外面的人坏到哪里去。”
“可是流星街不是为了替一个流星街出身的流浪汉讨公道所以……”
“哦，你是说那件事啊。”
198/9年，一个没有身份证的流浪汉在某国被警方以杀人嫌疑罪逮捕。经过调查，发现这名流浪汉不但没有国籍，也没有任何身份证明。当事人宣称自己来自流星街。该国警方硬是起诉这位否认犯案的男子……法院不让他为自己辩护，就判他有罪。三年后，警方逮捕了一名麻药中毒的杀人魔，并一一查出他之前所犯的案子……流浪汉的冤狱才因此得以平/反。
没多久，与当年的冤狱有关的31个人，警官、法官、检察官、目击证人、陪审员、律师等，都被杀害。
【我们不拒绝任何东西，所以，也不要夺走我们任何一样东西。】
这个讯息，就留在被害人残缺不全的尸体旁。
关于那次的杀人手法，据说他们带着开关型的炸弹，跟对方同归于尽了。根据目击者描述，他们笑着跟对方握手后，炸弹就爆炸了。身处不同地方的31个人，在同时被炸死。一个伙伴白白被关了三年……为了替同胞报仇，这31个人可以不顾性命，牺牲自己去杀死那31个人。
“那件事背后有没有利益和政治的考量我是不清楚啦……但是，你要记住，那个流浪汉没有死哦。”珂赛特耸了耸肩，看着法莉希难以置信的表情皱了皱眉，“什么啊。又不是杀人就会被判死刑，他当时被判的是无期还是有期徒刑我是不清楚啦，不过他被关的期间，他并没有试图越狱或者别的什么哦。在流星街，法律不是可以被轻易践踏的东西。在那里，定下的规矩大家都会好好遵守起来。这点不知道比外面强了多少倍呢。”
“既然他没有死，那为什么……”法莉希的眼神难以置信地动摇起来。
“31个人用自己的命去换一个公道什么的，你觉得很难理解么？”珂赛特歪了歪头，“那个行动，其实是示威。啊，虽然里面应该有议会的示意吧，不过总的来说，还是很流星街风格的一次示威呢。”
“……”
“不过，幻影旅团可不一样。”珂赛特冷笑一声，“流星街对外界公开的示威，也只有那么一次而已。而且，31个人去换31个人的命，很公平。不要说祸及家人，他们没有夺走哪怕一条多余的生命。我们从不做无谓的杀戮。在流星街，死要死的轰轰烈烈，但是生命是很珍贵的，不是可以随便挥霍的东西。可是幻影旅团……他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法莉希执拗的问。
“两年前，他们灭了窟卢塔族吧。那之后市面上的火红眼突然多了起来。”珂赛特看着自己的手，“为了钱或者说是为了取乐，他们杀光了人家一族，挖光了人家的眼睛……流星街绝大多数人都不会干这种事情。”
“为什么？”法莉希的声音拔高了，“难道不就是流星街养出了幻影旅团的吗？那里的人一旦强大起来，难道不都是为所欲为的吗？”
“别用幻影旅团代表流星街好吗？”珂赛特是真的不耐烦了，“哪里没有几个变态？外面的世界杀人魔就少了吗？难道流星街出了几个恐怖分子，流星街就到处都是恐怖分子了吗？那些家伙就算在流星街里面也是异类！流星街的原则是‘我们不拒绝任何东西，所以也不要夺走我们的东西’——而不是胡作非为和肆无忌惮！”
法莉希的表情好像整个世界观都被颠覆了一样。她的声音在喉咙里滚了几滚，最后只发出一句短促的问句。
“你是说……旅团的行为和流星街没有任何关系吗？”
珂赛特冷冷的笑起来。
“要为幻影旅团的行为负责的是他们自己和把他们养成这样的人，而不是流星街——你会用希/特/勒和纳/粹/党/卫/军代表所有德国人吗？不会吧。所以别再让我听到用他们代表流星街的蠢话。那群家伙……是人渣里面的人渣。”
法莉希的脸像是被刺痛一样红了起来。她难以忍耐地站了起来。
“他们才不是人渣！”
“为什么不是？”珂赛特冷冰冰的看过来，“能做出灭族挖眼这种事情的人，不是人渣是什么？哦对，说他们人渣都是侮辱人渣。”
“他们、他们肯定是有苦衷的！”
“有什么苦衷？”
“比、比如说有人想要手里的火红眼升值，所以要先让窟卢塔族灭绝……他雇佣了幻影旅团……”
打断法莉希的话语的，是珂赛特猛然爆发出的一阵大笑。法莉希手足无措的看着她，慢慢咬紧了自己的嘴唇。珂赛特笑的气都快要喘不过来了，抱着肚子哎哟哎哟了半天，还用力锤了几下膝盖。好容易才平静下来，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忍不住的笑。
“你在说笑话吗？”
“……”
“那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么搞笑呢？”
法莉希整张脸都涨得通红，珂赛特慢慢坐直身体，冷漠地看着法莉希。
“不要开玩笑了。虽然没有见过幻影旅团，但是就我在流星街听过的传闻，他们不是能用金钱驱使的人。既然金钱都满足不了，一个外界的人还有什么能满足他们？权力？地位？像他们那种疯子，会为了这种东西就去给别人卖命吗？”
“………………”
法莉希用力攥紧了衣袖却无法反驳。
“火红眼就算升值又能升值到哪里去？而人体收藏家的总数是有限的，买得起火红眼的买家也就那么一些人。火红眼大量流入市场会改变供需关系，反而会造成火红眼的贬值。”
“……”
“所以幻影旅团，只是为了找个乐子，或者说谋财害命吧，就去灭族。哈，流星街能干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的人，也就只有那些蜘蛛了吧。”
“那你呢？”法莉希抿紧了嘴，“珂赛特你也是流星街出来的吧！如果是你的话——如果是你想要火红眼的话——”
“去收藏家那里抢一个来看看，或者去杀一个窟卢塔族的人挖一对出来。”珂赛特很轻松的说道，“就算是想要，一个两个也就够了吧。有必要去灭族吗？”
法莉希脸色顿时一阵发青。
“你、就你这想法有什么资格说幻影旅团人渣啊？你自己不也是人渣吗！五十步笑百步啊你？！”
“我没说过自己是好人吧？”珂赛特笑笑，“我是人渣啊。可幻影旅团那帮子，是人渣里面的人渣。”
“……”
“我们这样的人，恶也是有界限的。而那些蜘蛛，他们的恶没有界限。在为恶这方面，我能杀的最大数目……流星街人能杀的最大数目，是31人。而幻影旅团，他们是300……或者3000。”
……
…………
………………
“其实我现在觉得，你那时候说的是对的。”
法莉希把衣领往上拉了拉。
“我后来也亲自去了流星街……怎么说呢，是个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的地方。”
有议会有法庭有军队，是个近乎小国家一样的地区。
小孩子们可以一起尽情玩闹，不用担心有人会从背后捅来刀子。
伙伴之间彼此信任，一起工作也一起玩闹，大多数时候都不会去背叛和被背叛。
饮食和衣物实行配给制，当然会有抢夺发生，但是抢夺几乎从来不会伤及人命。
死掉的人大部分是由于药物短缺医治不当营养不良，但是死后都会被好好安葬起来，没有人会去挖他们的尸体来吃。
……
总之，是一个和她在同人小说里看到的，截然不同的流星街。
“突然觉得，珂赛特你没有看过漫画，也没有看过同人，真的是太好了。”她苦笑，“想一想以前我对这地方抱着什么样的幻想……我就会觉得很羞耻啊。”
维罗妮卡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过，流星街也有一些……很黑暗的地方。”法莉希抱着自己的膝盖，慢慢的说了下去，“像是地下录影城，也像是红灯区，也比如他们和□□合作的一些……很肮脏的事情。但是，这些和外面的世界比起来，也没有特别黑暗就是了。哪里都有这样的地方。流星街也不过只是人性的一个缩影罢了。”
维罗妮卡垂着眼帘，静静转着手里的玻璃杯。
“不管到哪里，人都是一样的。”她喃喃，“组成流星街的是和我们一样的人类，不同的只是意识形态而已……根本的地方，人性的本质，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麦酒雪白的泡沫在酒杯的边缘留下一道又一道痕迹，维罗妮卡慢慢转着杯子，不让酒液泼出来。
“这种话说多了也没有什么意思。”法莉希笑起来，从维罗妮卡手里抢过麦酒大大的喝了一口，“啊！还是在这样的下午喝上一杯冰麦酒舒服啊！”
维罗妮卡收回手，托住自己的脸颊。
她并没有什么话想和一个幻影旅团的脑残粉说……虽然她现在看起来并没有那么脑残了。
不过……
“你现在，还喜欢他们吗？”
“喜欢啊。”法莉希笑起来，“不管怎么说……人生在世，能够为所欲为还是很酷啊！”
“是吗？”
维罗妮卡垂下眼帘，幽幽的笑，长长的睫毛扫下淡淡的影，遮去了她眼底的神情。
“不过被杀的人不会这么想就是了。”法莉希耸了耸肩，“嘛，反正他们怎么想也和我没什么关系。”
“也是呢。”维罗妮卡慢慢抬起眼来，“对于加害者来说，受害者的感受没有什么意义。”
“别这么看我啦。”法莉希又喝了一口麦酒，“……唔，这酒有点苦啊。”
“大概是发酵不够吧。”维罗妮卡伸出手来，“不喝的话还给我。”
“那里还有，你自己去拿啦！”法莉希护住杯子，“我抢到了就是我的！”
“那算了。”
维罗妮卡站起身，去石阶的另一端拿了一杯麦酒回来。坐在法莉希身边慢慢的喝。法莉希的喝法很有点粗鲁，不像维罗妮卡这么文雅，一会功夫一杯就咕嘟嘟地灌下去了。她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后把杯子随手扔到远方摔碎，咯咯的笑起来。
“从很久以前我就想说了，珂赛特你虽然是从流星街出来的，但是行事方式和他们一点都不一样啊。”她打了个嗝，“你做什么都很……该怎么说呢，就是很贵族派头吧。你好像也是后面才去的流星街，在那之前，你是贵族小姐吗？”
“贵族吗？”维罗妮卡仿佛又看到了女管家那张总是紧绷的脸，“也没有那么高级。大概是家里规矩严吧。”
“真厉害……”法莉希笑起来，“虽然都是穿越女，不过我穿越的时候还只是一个高中生啦。家境很平凡，看了一堆动漫和同人，满脑子都是少女的青春期幻想。知道你是穿越女而且还穿到流星街的时候我还吓了一跳嘞！不过你没看过猎人漫画，这点好可惜。如果能看到年轻时候的团长多好！”
“那种事情，怎么样都无所谓吧。”维罗妮卡安静的看着自己杯子里的麦酒，“一个二次元人物而已。不是吗？”
“才不是呢！那时候我还以为你是酷拉皮卡的粉丝呢！”
“哦？”
“我啊，最不喜欢的就是他了。”法莉希耸耸肩，“复仇又能怎么样，就算是复仇，死去的人也不会回来了。”
维罗妮卡忽然笑出了声。她的笑是很低的，扪着脸，低低的笑，压抑到极点，如同将沸腾的岩浆生生压回岩石之下一般的笑声。那种笑里的味道让法莉希毛骨悚然。
“你在逗我笑吗？”
她终于笑够了，声音从指缝间传出来，低的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一样。
“……你怎么了，珂赛特？”
“如果不是在逗我笑的话，为什么我会觉得很可笑呢？”
“……”
“就算是复仇，死去的人也不会回来了——你为什么说的好像复仇是为了让死去的人回来一样？”
“……”
“难道不就是因为死去的人不会再回来了，才要去复仇的吗？”
法莉希忽然觉得肚子一阵剧痛，她猛然反应过来，抬起手朝着维罗妮卡攻击过去！
然而她的攻击被维罗妮卡轻松闪过了。维罗妮卡站在高处，冷漠地注视着法莉希。法莉希五脏六腑都绞痛起来，一大口血被她喷出来，她猛然跪倒在地，剧痛让全身都痉挛起来。
她听见维罗妮卡的声音，冰冷。
“其实我一开始没打算在这里就杀了你的。”
“但是既然遇到了，就这么放你走也不太好，刚好我有带一份毒药，本来打算留着以防万一的，不过用在你身上也不可惜。”
“卡西森林的红羽食人鸟的羽毛，只要在水里泡一下就可以毒死一只犀牛，刚才那杯酒里放了不少，你觉得怎么样？”
法莉希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剧痛的咯咯声，她死死瞪着维罗妮卡，眼球上血丝密布。
而维罗妮卡只是一如既往的微笑着。毫无阴霾的，温柔笑容。
“看来你感觉不太好呢。”
“不过，那和我也没有什么关系。”
“毕竟对加害者来说，受害者的痛苦没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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