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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城门下


司空的这一刀,携裹着从高处冲下的力道,如同一只从天而降的大鹏鸟。马上的武将甚至还没有看清楚这扑下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便已经被这气势万钧的一刀斩断头颅。

        鲜血在夜空中喷溅出来,他的身躯却依然循着惯性向上冲。而这时的司空却已经扑向了第二个武将,并借着将他砍倒的力道,扑上了马道旁边的扶手。

        扶手的宽度大约在二尺左右,此刻沾了雨水,滑的根本站不住人,司空就跟个猴子似的,一边向下滑,一边拼命地保持着身体的平衡。

        直到这时,最先被斩首的武将才砰然落马。马缰绳还被他攥在手里,而坐骑却还在继续向城墙上方冲锋,硬生生将他的尸首向前拖去。

        而追随在他身后的骑兵们也终于发现了那个顺着扶手向下冲的是……呃,刺客?!

        刺客如闪电一般,手忙脚乱地滑下了城墙,手上都磨秃了皮不说,还一头窜进了人家的包围圈里。

        骑兵后面跟着步兵,此时此刻都在台阶下面整队呢。就见铺天盖地的雨水里,一个黑布隆冬的东西从扶手上滚了下来。

        在滚下来的过程中,司空的刀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晕头晕脑的被人扶了起来,眼前还直冒金星呢,就听有人凑到他耳边大喊,“哪个队的?!上面出了什么事?!”

        中气十足的声音,说的是契丹语。

        司空条件反射,用契丹语答道:“上面有刺客!将军被杀了!”

        周围一片哗然。

        若是放在平时,哪怕只有淡淡星光,相隔十数米发生了什么事,后面的人也能看个七七八八,但今天这天气实在太要命,雨幕不但遮挡了视线,也遮挡了声音,因此后面的人完全不知道马道上方的动静。

        听说上方有刺客,士兵们都下意识的要往上冲,司空则趁机往队伍的后面钻,一边钻一边喊,“有刺客!将军吩咐,原地待命!”

        他也不知道被他斩首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但喊一句“将军”总是不会差太多。

        暴雨和黑暗放大了人们心里的怀疑与不安,让他们一时间搞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突然间冒了出来。

        因为司空的突然出现而造成的骚动并没有很快平息下来,但最先扶住司空的那个士兵却忽然间反应过来了,“刚才那人,哪个队的?”

        旁边的人也都有些懵圈。

        士兵骂了一句粗话,长刀出鞘,厉声喝道:“拦住他!”

        城门近在咫尺,司空却再一次被围住了。

        更要命的是,城门洞里是点着火把的,这一点儿微弱的火光或许不够让士兵们看清楚司空的长相,但却足够让他们从穿着打扮上看出司空不是他们的人。

        还好司空耳朵灵得很,在那个小头目喊出“拦住他!”的时候就反应过来,当机立断抓住了离他最近的士兵,一手攥住刀鞘,一手握住刀柄。

        长刀刷然出鞘,闪电般劈向近处的士兵。士兵猝不及防,被他一刀砍倒,周围的人却迅速闪开,在他的周围行成了一个包围圈。

        在他们的外围,而先前大喊“拦住他”的小头目也带着人包围了过来。

        司空忍不住感叹,看看他这运气。

        他不但要在包围圈里尽量保住自己的小命,还得试着把周围的包围圈往北边引。因为西城门以南的角楼,是他们翻过城墙之后的集合地点。

        在他已经露馅的情况下,不能让更多的兄弟也露馅。而且他被堵在这里,其他人更没有机会接近城门了。

        司空一柄长刀使得虎虎生风,起初包围着他的一众士兵还七手八脚地往上冲,但很快就有人意识到这样的围攻方式杀伤力太弱,并不能对这个强悍的侵入者造成什么伤害。于是很快,包围着司空的人都向后退开,在司空的周围留出了一片空地。

        司空,“……”

        这下可真成了包围圈了。

        一个长着棕熊似的身躯的小头目从包围圈里走了出来,他脸上留着一把大胡子,一双细长的眼睛闪动着狼似的凶光,看向司空的时候甚至还带着一丝蔑视,显然没把司空的小身板看在眼里。

        对司空来说,哪怕他真是一头熊,他也只能迎头往上冲了。

        司空提着刀扑了上去,大胡子略有些轻慢地抬手,但他并没有架住这看似凌厉的一刀,他的双眼被刀身上反射的亮光晃了一下。而司空的刀仿佛也借着这晃动的功夫,变成了两把刀、三把刀,甚至更多。

        大胡子的神色终于郑重起来。

        城门外,靠近山脚下的一片荒地上,凤随和凤勉的队伍已经集结完毕。他们站在队伍的最前端,眸色沉沉,关注着黑暗中宛如沉睡一般的蓟州城。

        如果偷袭的策略不能成功,他们就只能打一场攻城战了。云梯、床弩这些攻城用的器械,包括他们此行的粮草和必要的武器消耗品,都已经先一步运到了山里,但这样的天气,要想把这些东西顺顺利利运下山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凤勉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他的二哥,对于他的沉着,凤勉心里是有些钦佩的。因为这一次被派去偷袭的先头部队,都是他的亲信。

        像他们这样的人,身边是不缺人使唤的,但真正培养出来、能当成臂膀一样信赖的手下却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

        如果……

        如果这些人出了事,相当于凤随多少年的心血都打了水漂。

        这些人的面孔在凤勉的脑海里一个一个闪过去,轮到司空的时候,凤勉忽然就生出了几分埋怨。

        要说能打会拼的士兵,并不是非司空不可。但他脑子里那些稀奇古怪的知识,难道不是更加有价值吗?

        就这么把人放进了突击队,要是屠老知道,估计会心疼得抽抽过去吧。

        凤勉这样想着,忍不住牵着他的马在原地溜达了几步。

        他其实能感觉到,凤随的心也是提在嗓子眼里的。

        往深处想,他二哥被扣在京城里两年多的时间,冷不丁回来,估计好多人看他的眼神都带着估量,蓟州是他回到北境之后头一次领兵,要是能顺利地打下来,他二哥的声望就算是站住了。

        如此一来,不但凤云鹤身边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会对凤随另眼相看,他以前带过的那些兵也都能松一口气了。

        凤勉正满脑子都是这些有的没的,就见雨幕中一个个头瘦小的士兵跑了过来,对凤随抱拳,说了句,“城门里有动静,像是打起来了。”

        凤勉的心顿时紧了紧。

        他转头去看凤随,就见他十分从容的抬了抬手,“下令,前进。”

        他们和城门之间的距离能缩短一些,待城门打开,成功接应他们的可能性就高了几分。而这一场诡异的暴雨,则是他们最好的掩护。

        城门内。

        司空再一次被大胡子使蛮力撞飞了出去。长刀也脱手飞出,当的一声掉在了铺着青石板的路面上。

        司空晕头晕脑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真走运啊,没拿着长刀在自己身上开个窟窿。

        大胡子脸上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容,大步流星地抢了过来。或许是为了给自己的对手起到一点儿震慑的作用,他有意将每一步都踏得极重。

        在包围圈的后面,城门的对面,隔着一条街的地方是一排低矮的民房。附近的士兵都被城门下的骚乱所吸引,谁也没看到在窝棚下的阴影处,还藏着一个人。

        白潜在墙头架好弓弩,箭搭上弦,他忍不住在衣角上蹭了蹭手心里的汗。

        他想这活儿搞反了,在下面挥大刀的人应该是他,躲在暗处放箭的人应该换成是司空。可惜集合的时候才发现司空倒霉催的,被人发现了。

        他们这些人里头,除了司空,箭法最好的就是他。

        其实最先暴露的人不是司空,而是罗松。但这小子机灵,在民居这一带三转两转就把人给引开了,反而为白潜争取了时间。

        白潜此刻靠着墙头,脚下踩着窝棚下方的一口水缸,勉强维持着身体的平衡。他心中只觉得压力极大。

        以前司空干这些活儿的时候,也是这么紧张吗?

        从白潜的位置已经看不清司空了,他被一群辽兵围了起来。白潜也不能确定他能支持多久,所以他不能再拖了。

        白潜做了一个深呼吸,架起弓,瞄准了城门洞里的那两支火把。

        司空艰难地爬起来,瘸着腿后退了两步,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横在地上的长刀。

        这些辽兵大约也把这一场对打当成了角斗,见司空还有余力爬起来,他们又都往后让了让,将主战场交给了大胡子士兵。

        司空谨慎地继续后退,然后脚尖在刀柄上一挑,长刀飞了起来。刀柄上沾了水,略有些湿滑,司空险些没能一把握住。他就势挽个刀花,去绞住大胡子横扫过来长刀。

        刀刃相击的力道震得司空整个手掌发麻,险些握不住刀柄。

        长刀也不由自主的向下沉了沉。

        就在这时,他只觉不远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晃动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一晃,眼前顿时暗了下来,什么都看不见了。

        只有瓢泼一般的大雨,依然无止境地往下倾倒。

        这是城门洞里的火把被人灭了。

        火把上虽然裹了油脂,但这么大的雨,地上已经积了水,火把滚进水里,很快就烧不下去了。

        大胡子的视线也被突然熄灭的火把给晃了一下,等他的眼睛在片刻之后适应了周围的光线,才发现他面前那个油滑的对手已经不见了。

        要命的是,这个时候到处都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马道上的骑兵在想办法往下走,而城门下方的步兵一时半会儿的又不敢撤走。没有了管事的人,人群一挤,就又乱了起来。

        恰在此时,街角转出一队骑兵,顶着大雨风驰电掣一般朝着城门的方向冲了过来。一个极为洪亮的男声呼喝道:“列队!”

        哪怕是不知情的人,也猜得出这人在蓟州军中大约是一个极有威信的人,他的一声呼喝,让城门下有些躁动的队伍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这一静下来,所有的人都听到了从城门洞的方向传来一声清晰的木门被推开的声音。

        “吱呀”。

        声音厚重,带着悠长的尾音,仿佛自天外飞来一般穿透了重重雨幕。但听在众人耳中,却如晴天霹雳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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