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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零件


赌坊的两扇黑漆大门几乎紧贴着司空的脚后跟阖上了,之前在他腿上甩了一鞭子的中年管事抬手在他背后推了一把,十分暴躁的喝道:“给老子快点!”

        背篓太重了,被这人这么一推立刻在他身后来回摇晃了几下。

        司空显然还不是一个熟练的民夫,他被背篓的晃动带得歪了歪,险些摔到台阶下面去。他脚下踉跄了几步,艰难地稳住了自己的身体。

        他一边在心里骂娘,一边摆出憋屈的样子低着头快步跟上了前面的民夫。

        之前排在队伍最后,被司空和谢六郎被劫持走的那位民夫个头要比司空矮一些,人也生的更瘦弱,这就导致从他身上扒下来的破棉袄穿在司空的身上就显得又短又瘦,手腕和脚踝都露出来一截子。

        司空进门之前趁着没人注意,将自己的头发抓得蓬乱了些,脸上也被谢六郎抹了两把灰,低着头的样子倒也不引人注意。

        司空觉得,他这副模样倒也真像是一个走投无路的卖苦力的平民……仅仅从他的穿着上就能看出他经济情况的窘迫。

        只是不知道这些人都是从哪里召集来的呢?

        司空觉得这些人看上去真的很像是随机征召来的民夫,除了看上去都很穷酸之外,高矮胖瘦什么样儿的人都有,互相之间似乎也并不认识的样子。看这些管事对待他们的态度,这些人应该也不是烈火帮的小喽啰。

        司空一边走,一边悄悄打量周围的环境。

        这是他第一次走进通明赌坊的后院。身边有人看着,司空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只能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周围的情形。

        院子不大,从外表看就是一处普普通通的居家小院,两侧是厢房,院角有水井,厢房门外还站着十来个面目模糊的大汉。这些人也不说话,沉默的目送着他们这些民夫一个跟着一个穿过小院,走进正前方的月亮门。

        司空觉得,就凭这些人麻木旁观的姿态,也足以让他猜到这样的情形,他们怕是早已经见过不少次,早就见怪不怪了。

        这可真是进了黑窝了。

        月亮门内,是一个较为精致的小庭院,院中有一方池塘,池塘边有凉亭和木桥。

        池塘的水面已经结了冰。冰面上厚重的积雪在昏暗的夜色里反射着朦朦胧胧的辉光,照亮了他们脚下的小路。

        也照亮了池塘另一端沉默地耸立在夜色里的赌坊的前楼。

        司空觉得,若是不知道这里是赌坊,只看这一方池塘和池边清雅的凉亭,他大概会以为这里是读书人的书斋呢。

        这是一栋上下共三层高的木楼,木楼露在外面的柱子、栏杆都显得颇为厚重,因此木楼的外观给人一种格外敦实的感觉。

        台阶上下站着几个与后院的壮汉装扮相仿的男人,靠近大门的地方站着一个披着深色大氅的人,这人手里还提了一盏牛角风灯。

        司空注意到这人的个头要比旁边的人矮上许多,身量也瘦条条的,但不知为什么,他看上去在一群壮汉之中反而地位最高。旁边的人隐隐摆出了一副以他为中心的架势。比如他身旁的人跟他说话的时候,只站在他的侧后方,而且俯身过去的姿态颇为恭敬。

        司空心里猜测他或许就是这些人的头领了。

        他不敢多看,佝偻着腰身跟着前面的人继续往前走。

        他的视线里出现了木楼的台阶,厚重的石板在模糊的灯光里反射出一点儿微暖的晕光。而被这晕光包裹在其中的,也有提灯之人的一截衣摆。

        司空眼尖的注意到这人穿的大氅上镶着一圈黑色的毛皮,而且大氅的边缘处还绣着一圈极为精美的兰花蝴蝶纹样。

        司空脑子里懵了一下,心想这该不会是个女人吧?!

        这年头讲究的男人也穿绣花的衣服,但男性通常偏好一些较为清雅的绣纹,比如平安如意纹之类的,就算绣花也通常会绣竹枝、祥云这样简单雅致的花样。

        至少司空没有见过哪一位男士喜欢在衣服上绣上蝴蝶花草这样艳丽的花样。

        司空正想要不要转头仔细看两眼,腿上就挨了一脚,一个男人粗声大气的呵斥他,“快点儿!”

        司空垂下头,紧跟着前面的人走上台阶。在一脚跨过门槛的时候,他敏锐的鼻子捕捉到了一缕淡淡的香气。

        甜淡的香气,类似于某种花香。

        或许真的是个女子。

        司空在捕捉到这一缕香气的时候,脑子里掠过这样的想法。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时候从他的脑海中掠了过去。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但仔细去琢磨,却又什么都没想起来。

        一脚跨过门槛,司空忍不住抬手扶了一下身旁的门框。

        最初木楼给他的敦实的感觉并不是他的错觉,这栋木楼确实用料厚重,门框和门框旁边的柱子都比桃花他们家的要厚实。只是年代久远,木楼的质地在模糊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干枯又肮脏的黑褐色。手感也是粗糙的,一种缺乏保养的干枯感,木质的表面还有一些明显的裂缝。

        门内就是赌坊的大厅了。

        司空不敢抬头,眼角的余光只瞥见一片沉浸在昏暗光线里的桌椅,以及角落里被人搬开的柜台。

        平时这个半人多高的柜台就立在大厅的一角,会有一个管事一直守在柜台的后面,随时关注着大厅里的动静,及时指挥着赌坊里的诸多伙计、打手来解决各种突发问题。但此刻,这个柜台却被移开,露出了下方一个长宽不足七十公分的洞口。

        洞口并不大,那些背着背篓的民夫,只能一个一个从这里走进去,放下背篓走出来之后,下一个人才能够进去。

        他们像是做过很多次这样的事,一个个低垂着脑袋,默不作声的跟随着自己前方的人。仿佛他们已经失去了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失去了自己思考的能力,成为了最合格的提线木偶,只知道按照别人的命令来行事。

        轮到司空,他小心地顺着台阶往下走。

        地洞的高度不到两米,有些转弯的地方,司空这样的高个子需要稍微弯一下腰。越往下走,司空越是感觉到地下与外界的温度差。

        这里要比外面更暖和一些,空气里带着土腥气,还有另外的一种复杂的味道,有些呛人,司空在其中分辨出了硫磺,和一种特殊的油脂的味道。

        这种油脂,陈原礼他们有时也会用来保养自己的兵器。

        司空有些惊讶,又觉得不可思议。在他看来,通明赌坊并不是一个特别合适的藏东西的地方。

        这里人来人往,像夜半三更搬运东西这种事,其实并不能真正做到瞒过所有的人。

        暴露的风险太大了。

        司空心想,除非这里只是一个临时的中转站,或者,出了什么紧急的情况,需要幕后的人临时征用这个不怎么严密的中转站来做一个缓冲。

        微弱的荧光从下方传来,司空的视野之中渐渐展开了一个面积在二三十平的洞窟。洞窟的顶端垂着一粒龙眼大小的明珠,在一团漆黑的洞窟里散发着微弱又迷人的亮光。

        而在明珠之下,则是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几十个背篓。

        司空放下自己的背篓,手脚极快地掀开了不远处的背篓上覆盖着的草垫,就见下面是几件被厚软的稻草包裹起来的东西。司空伸手在稻草垫上抠了抠,觉得里面的东西坚硬、冰冷,像是某种金属制成的零件。

        司空将他抠开的稻草小心翼翼地往下按了按,将它恢复成之前的样子,然后他掀开了另外一个背篓里的草垫子,里面同样是包裹在稻草里的金属零件。

        或许他们这一批人搬运的都是这种东西。

        洞口有人不耐烦的喊了一声,“动作快点!”

        司空不敢再耽搁,连忙快步往外走,走到一半儿的时候他心里微微一动,忽然反应过来他刚才在背篓里看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那并不是弓弩,或者他经常接触的某种武器的零件,而是早期□□的一部分零件:带着盖子的药池,和一种外形简陋的击发杆。

        司空一瞬间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热血上涌,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恨不能转过身去再检查一下。

        他怀疑自己的眼睛,或者自己的判断出了问题。但更加恐惧的,显然是……他的判断并没有出错。

        洞口又有人在催促。

        司空脑袋胀痛,指尖也因为太过激动而产生了轻微的麻痹,他勉强按捺住胸腔里一阵一阵涌上来的激流,告诫自己这不是一个刨根问底的好时机。

        司空扶着前面的楼梯一级一级地爬了上来。他的脑袋刚刚从洞口探出,就有一柄雪亮的宽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一个娇媚的女声轻笑着说:“让我看看,这位小兄弟又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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