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胭脂海棠（18）
刘妈妈怔愣住。
胖大的身子半扭，谄媚的表情还在脸上印着。
灯笼的光幽幽地照在狭小的房间内，也映出门口众人各异的神色。
穿着绮罗衣的刘妈妈不由地身子一颤，胖大的胸乳抖动起来，像是两个下吊的水瓢。
她极快地把里头情况打量了个遍。
对于床前这个长身而立的陌生男子，究竟是如何撇开所有守卫和仆从进来的，还是抱着极大地疑惑。
狐疑地探头又瞅了一遍，清了清腻味的嗓子，她捏着帕子甩起，不着声色地发问：
“这位爷……走错地方了罢？”
然而许棠舟并未回答，反而在众人惊愕的目光里，施施然地把灯笼放到了桌案上。
他自己一摆衣襟坐了下来，徐徐地倒出一盏茶水，举杯至唇，不紧不慢地喝了起来。
修长的玉指拈着杯子，即便不见其面，似也可猜度得出那张面具下的面孔，该是极为俊朗。
“妈的，装什么装！小爷的爹可是吏部尚书，你算个什么东西！”
一个瘦得跟竹竿差不离的锦衣男子越众而出，眼中带着股愤然的火气，在身边许多人的注视下，扒拉开挡住了半扇门的刘妈妈。
捋着袖子露出麻杆似的胳膊，就要往里冲。
“张公子哎，这，这……”
刘妈妈一时不防被推了个踉跄，口中忙不迭地喊着。
待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位眼圈黑黢黢的吏部尚书家的张公子，已经踏入了房门之内。
张公子眼珠一转，把手中把玩的折扇先冲着许棠舟扔了过去，继而呼喝两声，想趁其不备来上几拳。
先分散注意力，再集中打击。
到时候，看谁还敢在小爷面前无礼！
张公子想得很好，扇子也如预期一般地飞了过去，直朝向许棠舟的面门。
就在他的得意刚浮上面颊时，静坐的许棠舟，动了。
不疾不徐地喝完最后一口茶水，五指并拢随即迅疾地一撇。
手中杯子旋转着像奔驰着的马车轮一样，击向半途上的折扇，两相碰撞，那把描着侍女图的扇子应声而断。
霎时间扇骨与扇面散了架，纸屑和竹条化作碎片纷纷落下。
倒似落了一地的雪屑。
不仅如此，杯子击穿折扇后继续地倒飞出去，精准地砸在还挂着洋洋得意表情的张公子脸上。
那张看起来就纵欲过度的面孔上，顿时如开了染坊铺子般，红的白的糊了一脸。
原本还算是有点弧度的鼻梁顿时下陷了一块，两股殷红的血像是红色的肉虫，从鼻孔里往下滴流。
伴着脸颊两侧被碎瓷割出的道道血痕，看起来无比凄惨。
“啊！”
张公子惨嚎起来，手捂住鼻子，还不忘发了狠地大叫：“杀了他，杀了他！”
有跟他一道来的纨绔，见状还真有些跃跃欲试。
毕竟是长久以来的酒肉朋友，在倚红楼里横行霸道惯了，哪曾受过今天这样的委屈。
不找回场子来，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
眼看着冲突即将升级，激奋的人群里，一个身材健硕的虬髯汉子却白了脸。
他擦拭着脸上细密的汗珠，丝毫没有即将痛打落水狗的欢愉，眼睛里只余下惊恐。
看着身边一无所知的纨绔们还在叫嚣，虬髯汉很想趁现在的混乱悄悄溜走。
然而转念一想，今日里组局的便是他自己。
本想着拉拢拉拢这群二代们，好求得个朝堂上的步步升迁，若是放任这群少爷打杀过去，少不得要出现缺胳膊少腿的局面。
到时候可是不好办啊……
别说升迁，命都得搭进去！
想到此处，虬髯汉硬着头皮挤了进去，他挡在门口处拦住跳脱的少爷们，面色愁苦地低声劝说：
“各位爷，咱们和气生财，和气生财，不如换个场子，小人做东赔罪……”
话还未说完，便见捂着脸的张公子“呸”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正正巧糊在虬髯汉的脸上，随即阴阳怪气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你算个屁！小爷今天偏要宰了那家伙！”
说罢竟又“嗷”的一声怪叫着，冲上前去。
在张公子的刺激下，身后一群纨绔们也如打了鸡血般地冲杀进去。
虬髯汉不知被谁推在地上，而刘妈妈早就倒在了门槛上，手脚都被踩得如肿胀的萝卜一般，直叫她呜叽哇啦地乱喊一通。
看着气势汹汹的纨绔们，许棠舟站起身来。
也没见他怎么动，一条腿就踹了过去，把当头的张公子踹得仿若一个滚地葫芦，晕头转向地就到了房门之外。
而那些在后头的人也如他一般，被踹得七荤八素，滚到了外头去。
一时间哀嚎声顿起。
虬髯汉子从地上爬了起来，看着眼前的局面一个头两个大。
他慌乱地拉扯起张公子，还不忘朝着房间里连连拱手：“多谢阁下手下留情，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你到底是谁？！”
张公子彻底地红了眼，摔开虬髯汉子的手，却也不敢往房间里进了，只站在门口嘶吼着。
“哎呀，张公子，他，他姓许啊，别问了别问了……”虬髯汉忙不迭地凑到他耳边上说话，急促地声音都打着颤。
“许？”
张公子还没迷糊过来，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而房间内，许棠舟转过头来，那张铁面具看起来如同厉鬼一般地骇人。
目光透过面具的孔洞，像是射向人身的利箭，带着无边的杀意。
他拂了拂衣襟上的些许纸扇碎片，缓声道：
“吾乃，许棠舟。”
许棠舟……
许棠……
长公子念叨着这个名字，一下子双目瞪大，声音截断在嗓子里。
他终于明白，虬髯汉为何一直要拉着众人走了。
纨绔们的喊叫声都噎住了，他们再怎么胡闹，也知晓“玉面鬼”的名头。
那可是个彻彻底底的杀胚，斩敌千万，杀人不眨眼。
互相地看着，惊惶明确地写在这群少爷的脸上。
张公子率先爬了起来，仿佛一只被撵的上蹿下跳的猴子，慌不择路地就半瘸着腿跑远了去，滑稽得厉害。
但现在没人会嘲笑他，因为接下来这群人的举动与他并无二致。
呼啦啦如群鸟惊飞，纨绔们一哄而散。
只有刘妈妈还在哎哟哎哟地喊着，不知道如今情况。
她只觉得身边一下子都清净了，挪动着胖大的身子，刚要艰难地转动脖子，就觉后脑一阵疼痛。
而后便没了知觉。
一个蒙着面的护卫如提鸡抓狗一般，拽着昏迷的刘妈妈就隐入了暗处。
在纨绔们四散逃离时，后院里的人也跟着走光了，眼下人影全无，寂然无声。
许棠舟收回目光，返回到床边。
敛起垂下的床幔，床榻上的水胭月已经意识模糊，陷入了沉睡。
细细地看了许久，修长的手指忍不住拂上那张柔软的脸颊，细细地描画着她的轮廓。
每一瞬的停顿，都在诉说不舍。
那些藏在眼角眉梢的喜怒哀乐，如同静默的河水，穿行过十年的岁月，终于在此刻汇合。
在这一刻，许棠舟觉得无比地安心。
于是脱下身上的外衣，盖在她单薄的身上。
男子宽大的衣衫顿时罩住了娇小的少女，把整个人都掩在里头。
摸了摸她的头发，许棠舟嘴角带着浅浅的弧度。
他俯下身子，小心而珍视地背起了她，如同背起了整个世界。
背上背着她，一只手提起那盏照路的灯笼，小径弯弯曲曲，圆月播撒清辉无数。
许棠舟走得很是安稳。
简单包扎好的沙罗还是赶了来，面色苍白地肃立一侧，等待着将功补过。
似是怕惊扰了背上的人儿，许棠舟头也没回，声在夜色里音淡淡的：
“我不喜欢这座楼——
烧了它。”
他步履如常，如同在说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情。
“明白！”
沙罗应下，身子几纵后跃上了倚红楼的顶上，而后就不见了踪迹。
许棠舟小心地扯了扯盖在外面的衣裳，把人完全地遮住了。
少女的眼睛迷蒙地半眨着，只觉得依靠在一个坚实的背上。
而手脚又都悬在半空里，像是踩在云朵里一样，虚虚地飘着。
喉咙里一阵干涩，她张了张口，失声的药物效果减淡，此时勉强有微弱的声音能发出来了。
“这是……梦么……”
细细的气声从耳侧吹来，温热的气流拂过，烧得耳垂泛起微微的红。
接着那一丝红迅速地蔓延开来，他铁面具下白皙清透如玉的皮肤，似朝霞一样灿烂。
许棠舟浑身的肃杀顿时消融。
分明没有风过，然而提着的灯笼却摇摇晃晃，就连手脚都有些不知所措。
少女迷迷糊糊的发问软软的，也没听着回应，又闭上眼睛呢喃着：
“我喜欢……这个……梦……”
许棠舟无声地笑了起来，铁面具下的眉眼温柔，嘴角弯弯上扬。
“好好地睡吧。”
他调整着肩膀的角度，好让她睡得再舒服一些，听着背上逐渐绵长的呼吸，脚步不停：
“我带你，回家。”
长夜漫漫，月光照清辉，他提一盏灯，背着她走向远方。
一夜很快过去，晨光透过云彩的缝隙，落落大方地照向人间。
而昨夜种种的结局也落在人们的眼中，有人受伤，有人身死，有楼被付之一炬。
几桩大事件一起发生，众皆哗然。
不仅如此，这个夜晚的余波还远远没有结束。
或者说，它只是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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