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闲时比招消永昼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如今暂按下宋离与赵浅黛不表，且说玉生烟从宋离手中救走钟汉离与苏常寿之后，便得了一对雕儿从武当派捎来的讯息，得知萧风平安无事，这才安心赶往武当山，去会他萧风哥哥。

　　萧风自那日与玉生烟在苗疆分别之后，遂与李浪、叶静姝二人信马由缰一路东回，刚入四川境内，就与他师傅叶孤鸿汇合。不料此时那落入采花大盗花拂柳手中的武当女弟子文昭，已被风行云所杀。文昭死且不说，众口相传她自甘下贱，委身于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盗，却是败坏了武当一派的声名。何况当时正值试剑大会，各路豪杰云集，是以如今文昭这事，早已传遍了江湖，沦为话柄笑谈，武当掌门叶孤鸿更是颜面尽失。

　　叶孤鸿细细问及萧风当日营救文昭的情形，这才知道萧风心软，故而不曾带回文昭。何况自己亦与文昭有私，料她定是嫌弃自己年老，不及那采花大盗花拂柳人品风流，这才誓死不肯再回武当，甘当那采花贼的贱妾卑婢。嘴上虽不好言明，心中却早已恼羞至极，如今沦为各大门派笑柄，更是迁怒于萧风。萧风甘愿受罚，除却生受杖刑之外，如今仍在武当山南岩宫中面壁思过，矫正典籍。

　　日子遥遥一过，萧风面壁已是数月了。

　　云生足底雪沾衣，顷刻梨花遍翠微。

　　群蟑争翻银立浪，老松欲化玉龙飞。

　　且说武当山中野迹无人，大雪纷扬，此时正是白茫茫峰峦连成一片，其中七十二峰、三十六岩、二十四涧、十一洞、三潭、九泉、十池、九井、十石、九台等胜景更是银装素裹，云雾缭绕，恍如仙境。兼之武当山背倚苍茫千里之原始森林，面临碧波万顷之丹江口，于薄霭柔光之中，更显清幽秀美，山峦飘渺，道风仙气十足。

　　萧风于南岩宫中查矫典籍，百无聊赖，忽而将笔一丢，双手枕着头，向后倒去，懒懒躺在藏经阁地板上，望着房梁出神。正自神游物外时，鼻尖忽而飘来一阵肉香，萧风收摄心神，只见眼前浮现出一张笑脸，一双眼睛又亮又圆，甚是灵动，皮肤白皙，脸庞儿似满月，活泼娇俏，伶俐明朗，正是叶静姝。她将手中竹篮在萧风眼前一晃，咯咯笑道：“大师兄，吃饭啦！”

　　“小叶子又给我带什么吃的了？”萧风“忽地”一声挺身坐起，笑嘻嘻说道。一面已替叶静姝解下头上斗笠与身上蓑衣，放到一旁。

　　叶静姝搓搓一双红通通的小手，掀开食盒，一碗一碗端出来，笑道：“大师哥，你瞧！野菇扣肉，葱椒呛冬笋子，并一大碗米饭。”

　　萧风抄起筷子，夹起一大块肉放入嘴中，细细嚼了嚼，只觉肥厚清醇，浓汁挂唇，伸出大拇指赞道：“好肉，这是小叶子你自己做的。今日怎的这样好兴致了？”

　　叶静姝见萧风只吃上一口便分辨出这饭菜出自自己之手，眼中顿时放出光彩，一手绕着一缕青丝玩弄，喜道：“我今日高兴，在紫霄宫前与李浪比剑，连胜了他十七招，爹爹夸我剑法长进不少呢。”稍顿一顿，又道：“这冬笋子是我与李浪一早在乌鸦岭挖的，鲜着呢。”

　　萧风正夹起一片冬笋送入口中，忍不住嗤地一笑。

　　叶静姝瞥一眼萧风，一瞧他神色略带笑意，忽一跺脚，嘟着嘴巴道：“我知道你想什么，你定是觉着李浪比剑让着我，才让我胜这十七招。”

　　萧风起先确是如此所想，但见叶静姝使小性儿，忽一转念，夹起几片冬笋，微微眯起眼睛，笑道：“非也，非也，在这刀功上，豫菜自古以来有‘切必整齐，片必均匀，解必过半，斩而不乱’之技艺。今我瞧这冬笋切得爽爽利利，薄厚一致，宽窄无异，想必这做菜之人的剑法定是十分好的。”

　　叶静姝面上挂不住，三言两语便被萧风逗乐，嗤地笑出声来，佯嗔道：“你惯会胡说八道，难不成我是用剑切的菜不成？”

　　萧风哈哈笑道：“刀剑相通，本是一家。小叶子切菜的刀功好，剑法想必也是顶好的。”迅速扒拉两口，将碗筷一抛，道：“我吃饱啦。”

　　叶静姝见那三只碗刮得干干净净，心中得意，不禁笑道：“大师兄，我晚间再亲自下厨做与你吃。”

　　萧风忽地跳起，在空中虚拟几招，疏松筋骨，笑道：“小叶子，你午间多送些菜饭就好啦，我晚间可吃剩饭。这南岩宫的路险得很，你可莫要跌伤了。再说，如若师父师娘知晓你一日两次跑来看我，非教训你不可。”

　　叶静姝忽而不乐意了，背过身去，哼道：“我就知道大师兄你嫌我吵扰你，平日李浪来，怎不见你叫他不要来。我一日两次来给你送饭，还不是是怕你吃那清汤寡水饿着肚子，还得日日费尽心思，变着花样儿的不叫你吃腻味了。你倒好，反倒嫌我来的太勤了……”说时，当真气冲冲朝门外走去，心中却暗暗道：大师哥见我急了，定要来拉着我告饶。

　　萧风知她小心思，竟也不阻拦，忽而拿起那蓑衣斗笠，高声笑道：“小叶子，外头风雪大，怕要冻坏了，莫将这蓑衣斗笠落下了。”

　　叶静姝心头更气，咬着嘴唇回过头来，见萧风双手高高捧着那蓑衣斗笠，劈手便去夺。萧风忽一缩手，竟绕过她右臂，倏尔将蓑衣斗笠收到背后，神不知鬼不觉，但见叶静姝仍旧板着一张脸，不禁笑道：“还动气呢？我闹着玩儿呢，若有人天天费尽心机变着法儿的给我做菜饭，我倒是十分乐意呢。”

　　叶静姝本就不生萧风气，见他讨饶，心头一喜，却愈是摆出一副生气的面孔，道：“我不想给你菜饭了，蓑衣斗笠快拿来。”一语未了，忽地脚踩八卦，足穿九宫，绕到萧风身后，使出一招“拂尘扫月”，直扫向蓑衣。姿态灵动，腰随胯转，动如蛇之行，柔似蚕作茧。

　　萧风道一声：“妙！”当即凝神对招，脚走弧形，画圆化柔，轻轻灵灵闪到一旁。叶静姝连递两招“龙头抢香”，手到萧风胸前，不等招数使老，却自上而下绕过萧风小腹，探到背后直取蓑衣斗笠。

　　萧风何等机灵，忽地将蓑衣一抛，丢向空中，又在叶静姝手臂上轻轻一按，自己竟弹起一丈高，一翻身，已稳稳当当接住蓑衣斗笠，回过头来，冲着叶静姝洒落一笑。

　　叶静姝心有不甘，道：“你叫我走，又不还我蓑衣斗笠，这是要如何？”忽将双指一并，飘身入前，上步送剑，瞄准萧风肩井穴，使的正是武当派的太极剑法。其招式优美潇洒，灵活多变，恰如一条游龙。

　　萧风面带笑容，左闪右避间，却是桩式沉稳，架势紧凑，防守极其严密。心中想道：“小师妹年轻好胜，不甘心我总是让着她，我须得想法子逗她高兴才行，且不能让她瞧出来我让着她。”如此想着，脑中忽而灵光一现，闪避时故意将身后蓑衣露出一角。这一角，既不能露得太多，亦不能露得太多。露得太多，便是教叶静姝察觉自己有心让她，若露得太少，反倒不能让她轻易抓着了。

　　果真，叶静姝觑着这蓑衣一角，当即探手去抓，一抓便中，不差分毫。两人各执一端，争抢之间，萧风懒懒笑道：“莫要再抢啦，再抢，可要将这蓑衣扯坏了。”

　　叶静姝抿嘴一笑，并不说话，乌溜溜的眼珠一转，忽而在手中哈一口气，径去萧风腋下挠他痒痒。萧风触痒不禁，呵呵一笑，慌忙松手，由她将那蓑衣拿去，不露痕迹。道：“好赖皮的小师妹，你若与旁人真刀真剑比武，也这样去挠他痒痒？”

　　叶静姝轻哼一声，仰面笑道：“《孙子兵法》上说了，兵不厌诈。”说着，人又栖身而上，来夺萧风手中斗笠。萧风采势借力，躲实击虚，一抖肩，一转髋，竟似一条泥鳅从叶静姝手臂外斜穿而过。叶静姝手肘一回，刚一碰着萧风衣襟，却被一股无形大力猛然推开。

　　萧风巍然不动，笑吟道：“走即粘来粘即走，空是色来色是空！任他强敌多机变，焉能逃吾此圈中？”

　　叶静姝退后两步，这才稳稳站住，笑道：“好呀，大师哥，你竟使这‘沾衣十八法’来对付我。”心中有了防备，这次竟不敢莽撞，小心翼翼上前拆解。

　　这“沾衣十八法”乃是武当派内家技艺，来人只要挨着衣服便摔跤，凭的是练武之人扎扎实实的内功做底子。“沾衣十八法”从“太极拳法”中化出，又分为顺势跌、穿心肘、雁翅跌、朝阳跌、盘肘跌、裹肘跌、凭肘跌、捞擒跌、双塞跌、捋尺跌、撇桩跌、翻打跌、横扫跌、牵挂跌、落膝跌、穿桩跌、搜根跌、穿肩跌十八式。最是讲究“以动治静，犯者应手即扑、沾衣即扑。”方才萧风所使的，正是这“沾衣十八法”中的第十八式“穿肩跌”。这门“扑法”虽不及少林寺拳法中的“沾衣十八跌”享誉武林，却也称得上是一门独家秘技。

　　叶静姝小心应对，叉步反撩，化去萧风手上劲力，伸手去勾那斗笠，却始终差着半截够不到。双指一并，当即转身回抽，足尖轻轻一点地，去又复返，来势迅捷。萧风与她斗了半晌，但见她步法凌乱，下盘不稳，似有几欲抢攻之势，忍不住说道：“不对，你这一招应当先回身反刺，再上步平斩，方能将我退路封死。”

　　叶静姝机灵聪颖，一点就通，当即疾上三步，挥指平斩。眼见萧风往左首一闪，忙抢上前去，连出五招。萧风笑道：“太极剑法以‘走、变、快、灵’为要，轻松柔和，意领身随，行如流水连绵不断。你这样太过急切浮躁了。”

　　叶静姝不服气，连连出招。萧风信手一扬，抽身换影，避锋藏锐，竟使出一招“横扫跌”。叶静姝底子浅薄，刚近萧风身，瞬时被一股猛力弹开，惊叫一声，几欲飞出。萧风这才知道自己用力过强，忙伸手将叶静姝拉住，扶稳她肩头，恐她受伤。

　　叶静姝摇摇站定，喘息片刻，眼珠溜溜一转，趁萧风不备，顺手便抢过他手中斗笠，原地连蹦三下，又转个圈，将那斗笠在空中扬一扬，大笑道：“大师兄，你输啦！”

　　萧风向叶静姝长作一揖，洒然笑道：“女侠好功夫！”叶静姝小嘴一撇，又嗤嗤笑道：“少来，我知道你让我。”

　　两人如此比招嬉闹一阵，已是大汗淋漓，叶静姝望了望窗外天色，笑对萧风道：“萧风哥哥，不早啦！我明日再来看你。”说时，当即将碗筷收入食盒之中，披上蓑衣。

　　萧风替她戴上斗笠，笑道：“南岩宫山陡路滑，你小心些，莫要摔着了。”

　　叶静姝面泛笑容，心头暖烘烘的，道：“知道了，我去啦。”跑到门口，忽又转身，朝萧风做一个鬼脸，这才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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