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同归（九）
白薇不好意思地笑笑，正要说“那我就先走了”，恰好听见方浩扬开口。
“你来这儿干什么？”方浩扬走向窗边，随意地靠墙而立，好像很累、要找个支撑似的。
人家问了，白薇就得答：“这里安静，视野好。我经常来这儿，背个书，看风景，吹吹风之类的。”
方浩扬叹了声气，道：“嗯，那还挺好的。”
他侧过脸，望向窗外。
那种眼神不是在看什么具体事物，而是在很笼统地看着眼前的一大片。
怪沉闷的。
直觉告诉白薇，方浩扬不太对劲。
她犹豫着开口：“你……”
“哎！你可千万别！”
首字一出，方浩扬立刻转回头，制止道。
白薇见他反应这么大，觉得有些好笑：“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拜托！我用脚趾头想想都该知道了！”
方浩扬本来不想说的，可话都赶到这一步了，收不住：“你不就想说‘你还好吧？’、‘你没事吧？’‘你要放宽心。’拜托，我就是考了一次第二，又不是残了，犯不着谁都来我跟前献关心。”
白薇好奇：“啊？很多人吗？”
方浩扬撇撇嘴：“嗯，特别多。”
“李老头找我谈了很多次，一边让我不要放松、不要轻敌，一边又让我注意放松、稳定心态，整个一矛盾集合体。语文老师，说我这门课拉分，别不重视，让我把必背古诗文、优秀作文再找她过一遍。”
“还有就是我爸妈，平时恨不能让我住在教室的两个人，居然给我请了假，说忽略了我、要带我出去玩，然后给我灌了一肚子鸡汤。”
“再有就是你们，我叹口气，你们就会说‘没事，就一次考试，下次你肯定能考回来’，我想加入打个球，你们又说‘兄弟你不用陪我们，回去学习吧’……我真的是醉了，我真的就想像平常那样打个篮球而已。”
听完，白薇笑了笑，“你这算是甜蜜的负担吗？”
方浩扬哭笑不得：“算是吧。”
白薇道：“那你希望我们怎么做呢？”
方浩扬怔了怔，道：“我希望你们什么都不要做。”
不要否认他，不要鼓励他，不要期待他……不要让他感受到任何的不同。那样，他就还是那个有底气、有勇气在年级会上大声说“我一定会考上清北”的人。
他在害怕，害怕失去天赋，害怕辜负大家，害怕从云端跌落、成了笑话。
他所期望的外界态度大概是这样的：不要认为他不行，不要认为他都行。
白薇思考片刻，道：“所以，你是希望我们平常心？不要觉得这件事是个事儿？”
方浩扬应了声：“对。”
白薇笑着看他：“那你够平常心吗？你真的不觉得这事是个事儿吗？”
突然间，方浩扬有种被揭穿的羞怒。他皱着眉，瞪着眼睛看她。
“你别这么看我。”白薇笑了，佯装自恋道：“我知道我见解独到、一针见血，你不用这么崇拜我。”
方浩扬：“……”
白薇继续道：“你肯定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了吧。以我对你的了解，这些事要放在以前，你肯定不会是这个反应。”
方浩扬追问：“怎么说？”
白薇道：“就拿球友劝你学习来说，要放在以前，你肯定会说‘兄弟，你是吃错了药，还是压根没吃药？哥是来打球的，不是来陪你的，少往脸上贴金了。居然还让我回去学习，哥就是闭着眼考也比你们考得好’还有老师，你肯定不会老实听训，早打马虎眼混过去了。”
听完，方浩扬苦笑：“我到底对你做了什么？让你对我有如此大的误解？”
白薇哼哼两声：“你怕不是对自己有误解吧。哎，你还记得高一考试，你跟我说你没复习，然后你考了第一的事儿吗？”
方浩扬愣了愣，道：“我对你也说过这样的话吗？”
白薇：“……”
少年，你一如既往的嚣张和欠打。
安静了几秒，方浩扬开口：“这几天我也会想，‘我一定会考上清北’，这样的话是不是说得太早太响了，万一呢，那不成笑话了。”
这话听着就让人来气，白薇方言都出来了：“大哥，您可别乱想了。这话你要不敢说，咱年级就没人敢说了。”
方浩扬沉默不语，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看他这样，白薇忍不住道：“你可别装深沉了，还是做回以前的样子吧，虽然嚣张到让人想动手，但是特别帅！”
“是吗？”方浩扬低低地笑。
白薇肯定道：“是的。”
就这么说了一通话，问题好像依旧在，又好像不在了。
不过，方浩扬多少有点豁然开朗的感觉。
正如窗外的风景，操场，村庄，远天。
平静，美好，辽阔。
突然，晚自习铃急促促地响起。
白薇见方浩扬没有移动的趋势，于是问了句：“不走吗？”
方浩扬平静道：“我逃课。”
白薇：“……”
我嘴欠。
方浩扬转过身，挑了下眉，笑得张扬肆意：“怎么样？够嚣张吗？”
白薇竖起大拇指，咬牙切齿地说：“够，可真是太够了。”
尼玛，嚣张得太欠打了。
白薇急匆匆跑回教室，坐在座位上，越想越觉得自己傻逼：
方浩扬考了第二哎，哪轮得着她个十几名操心。
生活不是童话，苦难在所难免。
我们都有这样那样的烦心事，幸运的是，我们总能遇到温暖的人，经历温暖的事，从而守住内心的温暖，绵延至今后。
白薇也烦，烦知识点记不住，烦成绩上下浮动，烦老师父母唠叨……
她烦的时候什么都烦，连风都嫌吹得不是时候。
不过，这些心烦意乱总能以各种方式得到治愈，比如胡吃海喝一顿，闷头睡一觉，操场跑两圈，五楼窗口吹吹风，和苏方疯狂吐槽等等。
很快就到了六月，高考前。
各科老师，尤其是班主任李明生，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叮嘱：“准考证、身份证一定要记得带！做完选择题要先涂卡！不要抢着铃响答题！……”
这话学生已经听了无数遍了，都不怎么在意。
李明生就说：“你们一个个的别不当事！就这些话，年年说，年年有人犯，总能逮住几个不带证、不涂卡的！”
他顿了顿，扫了眼全班，温声道：“考试当天，你们一定不要慌，放平心态。就算真的起晚了，没带身份证，或者出现其他什么问题，千万千万要稳住。咱们学校在每个考点外都安排了人，立刻找到他们，他们都会帮你的。你们记住，高考这两天，你们就是最大的，老师、家长、司机、警察，社会各界人士都会为你们保驾护航。好了，收拾东西吧。”
李明生说完，就阔步走出了教室。
留下教室里的人久久没有动静。
白薇说不清这是什么情绪，就是觉得，心里有些难受。
林城一中是考点，教室必须清理。
三年积攒的书本纸张很多，桌肚塞满了，桌面摆了老厚一沓，连桌底放脚的地方都有个纸箱，里面满满当当。
白薇能扔的扔，实在扔不了的就全数搬回了宿舍，堆放在墙边和空床位上。
搬书结束后，她胳膊都快废了，深切地感受到了“知识的分量”。
除却父母接送的同学，其他由学校统一包车，规划出行。
白薇的考场在二中，市区东，也就是表妹周丽的学校。
由于距离有点远，她较早到广场集合，坐上安排好的大巴，待点齐名后，就出发了。
大巴是红色的，车身上扯了红条幅。
一路上白薇都在往外看，车水马龙，很多车让在旁边，很多人冲她微笑。
一切都美好和顺利。
高考是承载了千万种意义的考试，学生的未来，父母的期许，老师的殷切，社会的前进……
它可以很重很重，也可以很轻很轻。
你只要坐在那里，它就只是面前这张试卷，尽力答好就好，对错由他。
我们坚信：
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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