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微澜（七）
球赛很快开始了。
双方竞争激烈，运球，投篮，回防……
不过可惜，白薇没戴眼镜，欣赏不了。
她近视三百多度，世界都披着一层朦胧美，更何况球场上几个人。
白薇看了好几眼，只看得清场上是分了两伙人：
一伙穿着黑白校服，后背写着“追求卓越”；另一伙反穿着校服，露出粗糙的外套里子。
他们一直在动，看得白薇很快就失去了视野焦点。
身旁的朱樱同学倒是看得认真，还准备了饮料。
想来沈大班长是在里面的。
白薇道：“你能看懂篮球比赛吗？”
朱樱不解地看她一眼：“这有什么看不懂的？谁投进的多，谁就赢了呗。”
白薇：“……”
精辟。失敬。
过了几秒，白薇又道：“周兮兮呢？怎么没一起？”
朱樱这次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只说：“她原话说的是：吃狗粮还不如背古文，不去。”
白薇：“……”
又过了几秒，白薇：“朱樱，我问你个事。”
朱樱淡定回头，正经道：“爱过。”
白薇：“……”
朱樱笑了：“有事就说，整什么前缀啊。”
白薇这才道：“最近这段时间，许安好像在生我的气，可我不知道哪里惹她生气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我怎么可能知道？”朱樱说，“我和许安也就偶尔说上几句。你才是和她相处时间最长的那个，好吗？”
白薇撇撇嘴：“我这不是觉得当局者迷嘛。”
朱樱点头附和：“是挺迷的。人家苏方现在还单着呢。”
“……”白薇无奈，“服了你了。”
朱樱冲她得意地笑。
“算了，我还是去找许安问问清楚吧，知道错哪了也好改。”白薇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
朱樱仰头看她，质问：“你就这么离我而去了吗？”
白薇回以微笑：“要不然呢？”
朱樱嫌弃地连连摆手：“赶紧滚赶紧滚。”
一楼拐角的文具店里。
许安正坐在靠墙的椅子上，心不在焉地翻着书。
白薇径直走近，在她旁边坐下。
白薇斟酌片刻，才道：“你最近心情不好，是有什么事吗？”
许安微微摇头：“没事。”
白薇温和地笑笑：“你猜我信不信？我也不是傻子啊。”
许安垂头，抠着手指，没有说话。
顿了几秒，白薇道：“是我做错什么惹你不高兴了吗？”
许安道：“不是。”
白薇笑笑，语气平和：“没关系的。有什么你就说。你告诉我错哪了，我也好改啊。朋友不就是要互相监督进步吗？”
许安依旧低着头，眼睛好像在看地板，又好像什么都没在看。
“真不是。”她说。
白薇想了想，道：“那是因为成绩吗？害怕考得不好，害怕下学期被分到普班？”
“不是。”许安说，“其实，我还挺想被踢出去的。”
白薇不理解。
许安道：“那样就没人认识我了。就……还挺好的。”
她说这话时，低垂着头，眼神空洞，语速缓慢，音调很低——
给人一种“颓废丧迷，自言自语”的阴凉感。
白薇疑惑道：“这怎么好了？都不认识的话，那不是很孤单吗？”
许安极轻地笑了声：“说的好像认识了就不会孤单一样。”
“所以你是觉得孤单吗？”白薇觉着自己发现了问题的核心，于是表明立场，微笑道：“你不是还有我嘛。你要觉得孤单，可以找我说话，任何时候、任何事情都可以。”
听到这番言论，许安咧嘴笑了。
她终于抬起头，对上白薇的眼睛，说出平静又伤人的话：“就是因为有你，我才觉得孤单的。”
白薇傻了，“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许安用极其平静的口吻说：“我挺羡慕你的，只是做自己就有那么多人喜欢。”
“上课有老师喜欢，下课了跟前也不缺人，班长、申姜……谁都能处好关系，还有苏方，有事没事的就往你跟前凑。”
许安说，“我就坐你斜对角啊，想听见的、不想听见的都听见了。你们总是那么热闹，我就总是看你们那么热闹。”
许安看了白薇一眼，又躲开了，轻声道：“你肯定想说：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你就是太内向了，你应该尝试多说话，就比如下节什么课、什么作业、吃什么之类的。”
“可我就是做不到啊，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好不容易想好说什么，到了嘴边又觉得不太好。有的话说出口了，又会想，我说的这是什么，好像很没意思，对方一定不想和我说话了吧。”
“这么想想，一个人不说话也挺好的，如果身边没有人说话的话。就比如上自习课，没老师，没人说话，很安静，也很安全。”
“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总是照顾着我。和我一起吃饭、和我一起回宿舍、和我一起呆在文具店，我一天之内的几乎所有话都是和你说的。”
“我只有你，你却有很多人。”许安继续道：“我知道我是错的，可我就是会忍不住地想：我就是被你拉来凑数的那一个，陪你吃饭、回宿舍，等到课间有更合适的人选陪你说笑时，我就可以不用出现了。”
“你知道吗？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边走路，边吃饼子和粥。你要去五楼背书，你是有目标有规划了，我呢，我完全不知道我要做什么，我觉得我做什么都没有意义，做什么都是失败的。”
许安不说话了，白薇才从宕机状态中缓了过来。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这样想的。以后……”
应该有以后的吧。
白薇顿了顿，接着说：“以后我会注意的，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喜欢什么我们就做什么，不喜欢的我们碰都不碰，这样还可以吗？”
有一瞬间，许安动摇了。
可她很快就坚定了想法。
许安清楚地知道自己是错的。
可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逃离！逃离！逃离才是正确！封闭才是安全！
许安干脆自怨自艾道：“谢谢你啊。不过以后也不会在一起吃饭了吧。反正在最开始，我们俩也只是因为宿舍就四个人，那两个又很熟悉，才凑一块的。”
白薇惊住了。
原来认识这么久，她从未认识过真正的许安。
白薇还是有些不敢置信：“原来你一直是这么想的吗？”
许安没再看向她，只是说：“……是。我没有讨厌你，我只是不想再跟着你了。”
“好的，我知道了。”白薇终于没有了留下的理由，于是站了起来，回以平静的话语：“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在她身后，许安慢慢地抬起头，看向她的方向。
许安喃喃道：“白薇，我不是不喜欢你，我只是一看见你，就特别的不喜欢自己。”
其实，许安特别喜欢白薇，喜欢她明亮的性格，喜欢她清醒的认知，喜欢她面对一切事情都从容……
她只是不喜欢自己。
白薇在桌子上趴了很长时间。
还没缓过来。
她听见铃响，听见同学陆续回来。
声音纷杂。
“同桌？”
听到苏方叫她，白薇才将脑袋从臂弯里抬起，“怎么了？”
苏方笑道：“这话该我问你才对吧。”
他刚打完球赛，脸通红，呼吸重，头发全被汗水浸湿了。
男生的味道弥漫在跟前，白薇不自觉地往后靠了靠，有气无力地说：“哦。我怎么了？”
苏方笑得很欢快：“同桌你知道吗？有些球赛打着打着就没观众了。”
这是说她开溜的事了。
白薇道：“我有点事。”
苏方道：“体育课能有什么事？”
白薇恍惚：“也没什么事。”
苏方：“……”
这时，许安从外边回来，径直回到座位，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苏方还要说话，白薇及时道：“下节课英语老师要抽背课文。
”
“我去。玩脱了。”苏方跳起来，一步跨回座位，匆忙地掏出课本。
白薇则是看着许安的后背出神，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什么也没想。
她只是忽然觉得，正方形的两个对角点，好像间隔挺远的。
这个中午吃饭时，白薇特意放慢了速度，等许安收拾好离开，她才走。
她也学会了躲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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