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残留（一）
放学铃响起。
下一秒，教室就空了大半。
苏方单肩挎着书包，恹恹地往外走。
在众恶狼奔饭的背景板中，他移动得格外缓慢，也尤其突兀。
出校门后，苏方走了几百米，拐进一个小区。
这个小区叫鑫华苑，标准的学区房。设备配置好得令人感动，当然，价格也很“感人”。
北校区盖成没几年，附近的地皮倒是涨了好几倍，真正展现出什么叫做“教育促进经济发展”。
苏方刷卡进门，入目是锃亮的地板、明晃的灯光。
他不由得佩服起父母的远见来，早在三年前，他们就买了这里的房子。多聪明！既能断定房价要涨，也能预知当时还是吊车尾的儿子会上一中。
数字停在七楼，跳了几下，苏方走出电梯，拿钥匙开门。
记得刚搬来这里时，母亲笑着问他：“你知道爸爸妈妈为什么挑中这间房子吗？”苏方摇头，问：“为什么？”母亲很高兴地说：“因为这房子在七楼东侧。七上！八下。紫气东来！”
门关的饭菜香也很浓郁。苏方关上门，走到客厅，书包随便一扔，坐在沙发上发呆。
没过一会，有人端着两个盘子过来，看见窝着的人，吓了一跳，“回来怎么也不吭个声？饭菜马上就好了，你先写会儿作业。”说完，又进厨房忙了。
苏方的母亲叫方芳，原是初中数学老师，由于两边老人身体原因，孩子没人带，她就辞了职，每天围着家里三五人打转。
后来老人去世，父亲升至市工商局一把手，孩子大了些，她也依旧是个高素质的家庭妇女。
午饭依旧是一桌两人。
父亲工作忙，又要应酬，在家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晚间也常宿在市中心老房子里。
餐具碰撞和咀嚼吞咽的声音很小，但在此刻尤为清晰。
方芳觉得不太对劲，偷瞟一眼，开口道：“你这是怎么了？学习跟不上？”
“不是。”苏方刚吃了口鱼肉，明明嚼着很软，却总觉得有根刺扎在喉咙，不舒服。“妈，你是不是找过我们班主任？”
方芳顿了一下，说：“毕竟你是后塞进去的，我和你爸请老师吃个饭，也能多关照一点。”
“你跟老师说，我不着调，得多管着点？”苏方放下筷子，“从小到大，我哪个班主任你都要请吃个饭，同学也是见一个就招呼一个，你总跟他们说，我怎么不爱学习，怎么贪玩脑子笨，怎么不着调，如果你真的就这么觉得，那你为什么要欠那么多人情、花那么多钱送我进去？”
方芳冷下脸，“那是自谦。你要什么都会，别人还关照什么？”
“可我觉得，你就是那么看我的。”
“你怎么会这样想？”方芳被惊到了。
“因为……”我也是这样看我的。
苏方上过很多辅导班，钢琴、书法、武术什么的都有，可学来学去全都半瓶子醋。上学期间，老师对他格外关照，家庭作业也有母亲专门辅导，可成绩依旧平平。有时会想，他开了这么多外挂还是半死不活，是不是真的不太聪明？
“苏方啊。”方芳斟酌道：“妈妈肯定是为你好的……”
“我知道。”苏方抬起头，笑得像个没心没肺的二皮脸，“只是我总要长大的。你总不能把我的大学老师、狐朋狗友、未来老婆都关照一遍吧？妈，我会长大的！”
人总会长大的，哪怕他是你的孩子。
方芳有些哽咽，低头扒了两口白米饭，说：“妈还以为你在怪我呢？”
“怎么会？我很感谢你们为我做的事。”苏方平静道，“我也会做好我的事。”
说这话时，他好像突然长大了一点。
午饭结束，苏方躺在床上休息，他没有睡着。
对于父母“操控人生式”的给予，苏方是抵触的，所以才会在杨志一番话后黑了脸。他没有给老师甩脸色的意思，只是忽然觉得，如果我如此不堪，那你推我上去干什么？
苏方原本不是这副二皮脸混不吝的样子，他曾经也很努力地练习，想夺个跆拳道冠军送给父母，可赛场变故太多，他不慎被对手一脚踹飞，跌出软垫，磕掉了门牙。他哭得哆哆嗦嗦，是疼的，也是羞的，可周围的人都在笑。
从那之后，他变得什么都不在乎，做事情也很随意。这样的话，成功了是意外之喜，你看我都没努力，这个结果很好了；失败了也没关系，唉呀我就随便试试，管他呢。
就这样，嬉笑惯了，也成了真。
所有人都以为他心大，没人跟他聊情绪。
直到今天，有个人过来护着他、安慰他。
不知怎么的，苏方突然想起同桌那番条理清晰、极忽悠人的发言，没控制住，笑出了声。
那一刻，她站着，他坐着。苏方靠墙，目不转睛。最后她把老杨说得晕晕乎乎，还把他摘得干干净净，这才后知后觉：啊，我好像被白·英雄·薇救美了。
再后来，她很认真地对他说：“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没必要事事都搞在一起。
道理很简单，也很容易懂。
短暂的午睡过后，苏方用冷水洗了把脸，收拾好心情，和妈妈道别后出门。
八月底的日头还是毒辣的，就这几步路，他就晒出了一身汗。
苏方一进教室门，眼睛就往前排最边看。同桌早来了，坐如松柏，目光如炬，笔在课本上圈圈点点。
真帅啊。英雄·薇。
他兴冲冲地跑到跟前，“嘿！”的一声。
白薇被吓得呼吸一滞，而后抬起头，白他一眼，“你咋呼什么呢？”
苏方进到里侧坐下，抱着书包，乖巧道：“一个中午没见，打个招呼嘛。”
白薇：“……”
她表示，摊上这样的同桌，就还挺无语的。
在学校的时间常常是用来熬的。
等到周六，白薇唯一的感受就是：啊，终于熬到放假了。
她的书包很空，只装了实在没办法解决的山核桃，和历史、地理习题册。不是其他科老师善良，而是那些偏理性的东西，早就被解决掉了。
白薇喜欢计算、逻辑，不喜欢大篇幅抄写的作业。
她和许安一起往校门走，外面早已车山人海、水泄不通。
“你怎么回家啊？”
许安低着头，柔声道：“我坐公交。”
白薇伸手，指道：“那里就有站台。”
“哦。”许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只一眼就转了回来，“那我过去坐公交。你呢？”
“我家远，得坐汽车。”白薇看着距离大门二百米开外的大片空地，那里停靠了一排汽车，应该有到原安镇的。“我过那边看看，应该能坐上。”
许安点点头，“那你快过去吧。别抢不上座了，汽车可不能超载。”
白薇笑了。这几天处下来，第一次见许安说这么多话。
“好。”她笑笑，“那……再见？”
许安摆摆手，发出软糯的声音：“拜拜。”
两人向相反方向走。
走至半路，白薇回头看了一眼，许安已经走开了。
正要转头，忽地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黑色牛仔裤、深蓝色体恤，梳着丸子头。那不是许安吗？她怎么上了路边的车？
白薇站定，好奇地研究。那车是辆红色三轮电动车，有着类似汽车的壳子，但内里空间极小，只有前后两个座。车是拉人的，车程费要比出租车便宜得多。
但……怎么怪怪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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