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十八章 奇妙心境
只一句开头，纵是眼前是个万前大坑，颜玉也心甘情愿的跳了。
云溶的这个故事，跨度很长，是他从出生到遇到颜玉之前的二十余年，浓缩的很短，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左右，但这半个时辰，颜玉却随着他的叙述心绪起伏，宛如亦随他经历了他的一生。
年幼多疾，寻医问药，少年成名，游历四方，家破人亡，步步为营……
云溶讲故事分外不称职，全然没有说书先生的抑扬顿锉，无论是**还是低谷，是欢喜还是悲伤，他的语声都始终如一的温润平和，宛如不过是闲聊的旁人，故事中的主角根本不是他。
然却就是这样的云淡风轻，却让向来情感漠然的颜玉，眼角喉头胀起酸涩的疼痛，久久不能平复。
故事早已结束，只余灯花偶尔的爆出的噼啪声，两人谁也没有开口打破这份恬淡的宁静。
许久，颜玉心潮终于平复，她道：“为何要同我说这些？”语声很软，很轻，很柔，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
云溶似有微微发怔，缓了缓才回答：“或许一个人久了，也会寂寞，想要有个人了解。”
颜玉心头蓦然如被针扎般难受，一股冲动从胸腔漫延至四肢百骇，在理智还未来得及阻止前，她摸索着握住云溶的手，声音低涩透着丝些微的哑，“云溶，我……”
“嗯？”云溶回握住她，“怎么了？”
“我困了。”险些冲口而出的话，被生生卡了回去。
云溶眸色复杂的看着她，抚了抚她有些微乱的发，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困了就睡，我在这陪着你，等你睡着了就离开。”
“……好。”拒绝的话无法说出口，颜玉握着云溶的手不自觉的收紧。云溶，你对我这么好，叫我离开的时候，怎么舍得？
在重重梦境中好不容易睡着，五更天时，隔壁院中传来的礼乐声将颜玉吵醒，看来今天是司马瑶同叶赫的大喜之日。
但愿一切顺利才好。
喜乐声声，锣鼓阵阵。仍是紫蝶易容的颜玉出了宫，身着男装扮作楚璃，骑着骏马前去靖国公府迎亲。
对于这门婚事，靖国公司马越可算是操碎了心，总算是等到了尘埃落定司马瑶出嫁的这一天。
“瑶儿，嫁过去后，好好同楚璃过日子，别再任性。”司马越握着司马瑶的手叮嘱，韩素琴则在一旁频频抹泪。
“瑶儿知道。时至今日，一切已成定局，爹娘放心，瑶儿知道怎么做。”司马瑶跪下对司马越及韩素琴道：“女儿拜别爹娘，今后女儿不在身边，爹娘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让女儿担心。”眼角有泪划过，语声透着哽咽。三拜之后，司马瑶再深深看了眼二老，伸手将盖头放下。
十里红妆绕城，如此大的迎亲阵势，自会引来不少人路人围观。
孙巧巧买好了菜回来，见人群涌堵，迎亲队伍接近，亦跟着停下抬头瞧去，眼中满是羡慕之色，若是她与楚公子成婚的时候，能有这样盛大的婚礼，该有多好。
遐想仍在脑海未去，她却已看见了她多日未见的楚公子。此时她的楚公子正身着大红喜袍俊逸非凡的端坐在马背上。
手中的菜蓝松落掉地，孙巧巧面色苍白的看着道路中央目不斜视的楚公子骑马从她身前经过，再渐渐远去。
怎么会这样？这一定不是真的。楚公子他、他明明接受了她为他做的衣裳接受了她的心意，她满心满意的等着他娶她，他怎么转眼就娶了别的姑娘？
孙巧巧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中，孙老板恰好今儿不在家，去了外地买铁。她一个人在屋子里，愈想愈是难受，愈想愈是愤怒。倏然起身抓起把菜刀就冲了出去，她要去找楚公子当面问清，若是他此前真的是戏耍她的，她非砍了他这个负心汉不可。她孙巧巧虽是个寻常人家的女儿，但也不是能叫人这样欺辱的。
怒火虽在熊熊燃烧，却并未完全烧掉孙巧巧的理智。知道前门她没请帖定是进不去，她很是利落的转到了楚府的后门。
结果她却看到了险些让她惊掉下巴的一幕：司马瑶正同名男子牵着手满脸欢喜又透着分紧张的从后门跑了出去，身上还带着包袱。
靖国公府的大小姐司马瑶她以前无意中是见过一面的，那样貌美的女子，哪怕一眼，也叫人难以忘记，且她还有那样寻常女子难以启及的身份。
得知楚公子的新娘是她时，她愤怒之余，其实压在心底的还有深深的自卑，无论样貌身世，她都难以与司马瑶相较。但她既是来找楚公子要说法的，这些自卑自是要不得，遂统统被她镇压在了心底。
可此时瞧着本该拜完堂在闺房里坐着等新郎的大家千金司马瑶却牵着个男人的手跑了……孙巧巧的心头感觉有些微妙。
她扛着把菜刀来回走了两圈，脑中灵光一闪，小心翼翼的从后门溜了进去。
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既然是老天爷给她的机会，她当然得好好把握。
入夜，靖国公刚送完了宾客欲躺下歇息，却有楚府的人匆匆来报，说司马瑶留了封信，人却不见了。
靖国公立马将信拆开，看后勃然大怒，“这个孽障，原来这一切都是她计划好的。来人，给我将小姐追回来。”
走了几步又豁然回首瞪着跟上来的楚府下人：“你家公子人在哪里？怎么不将人给看好？”
楚府下人被他瞪的两股打颤，结结巴巴道：“公、公子被小姐下、下了药绑了起、起来。我们就是发现公子被绑、绑了，才发现了小姐留信不见、见了。”
“废物！”靖国公怒骂，心头是又怒又恼，他早该知瑶儿的脾性，哪会这般轻易妥协的嫁给楚璃，他却大意至此，竟然被她给骗了！
司马越这边火疾火撩的找司马瑶，司马瑶则在颜玉和云溶的安排下顺利离开京都，只要靖国公找不到司马瑶且“楚璃”又是受害者，无需“楚璃”提，司马越自会主动给他个说法。这事就算是圆满的落幕了。
但谁也未曾想，这中间会冒出个孙巧巧来，还被她看到些不该看的，听到些不该听的。若她将这些说漏了嘴或是告诉了司马越，后果不止牵连甚广，还不堪设想。
“孙巧巧？”颜玉皱眉，“她怎么搅进了这事中？”
“听说是个巧合。”云溶似笑非笑，语意颇深，“见你娶了别的姑娘，以为你见异思迁，就提了把菜刀去找你算帐，谁知刚好见到司马瑶同叶赫私奔，她就将计就计溜进了新房穿上了新娘的衣衫，藏在了帐帘后，想给你个惊喜再将司马瑶私奔的事告知你，谁知却无意中看到了紫蝶换衣衫，并听到了她安排人暗中护送她二人。”
颜玉抚额，这孙巧巧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忒会给她找事！
“她现在如何了？”
“紫蝶并未伤她，只暂时将她关了起来，让我来问问你，该如何处置。”覤了眼玉，“孙姑娘对你一往情深，却又知道了绝不该她知道的事。我也很好奇，你会如何处置她？”
他这般闲凉的语气，是打算撒手不管袖手旁观？
颜玉默了默，似认真思考了翻，叹息了声，破釜沉舟般道：“既然她对我一往情深……要不我就随了她的意娶了她？这样于她于我都好。至于性别问题，只要是真爱，绝对可以跨越，不是问题。”
重重的呛咳声随之响起，云溶轻拍了拍她的头，“阿璃，改日得空闲了，我给你这脑子好好浆洗浆洗。”
关门声响起，颜玉知道，这事有云溶处理，完全不用她担心了。只是云溶会如何处理孙巧巧？她心头难免生了丝好奇。
折腾了几日，靖国公派出的人并没有找到司马瑶同林赫，颜玉这边他自也再拖不下去且坊间已开始传出了些闲言碎语。靖国公只好亲自登门，拉下张老脸分外生硬的向“楚璃”表达了歉意，“楚璃”亦表达了自己不能与司马瑶成为夫妻乃是人生一大憾事且强扭的瓜不甜后，并顺势依靖国公所言，放出消息司马瑶突染风寒，不治身亡。
虽这样的消息没几人信，但幽幽众口，也得有个官方说法才行。为了弥补司马瑶对“楚璃”带来的麻烦及损失，靖国公送了不少的礼给“楚璃”做为弥补，在颜玉的授意下，扮作楚璃的紫蝶从善如流的收了。
司马瑶及靖国公之事，就此了结。
颜玉本以为此事既已了结，后面也就不会再有牵扯，却不曾想，有时候，缘份真是件很奇妙的东西。以为是结束，却不想只是另一断缘份的开始。
午后的阳光，难得的温暖。颜玉终于得到了神医月无心的批准可以下床活动。
酸麻的四肢得到伸展，颜玉浑身跟着舒畅了不少。
“你今日，似乎特别沉默？”颜玉微微偏头，转向月无心。她虽然看不见，但她同人说话时向来喜欢看着对方。这是在现代时养成的礼貌习惯。
“有心事？”颜玉淡淡一笑，“说来听听，说不定我可以帮你分析分析。正巧我现在也很无聊。”
等了片刻，并未听到月无心的回答，颜玉了然，“说不出口？还是不方便说？”
“你这几日，双眼被缚上不能视物，想了些什么？”月无心琉璃般的双眼交布着通红的血丝，定定的看着她。
“想了些什么？你这是要和我谈心？还是担心我胡心乱想，要为我开解？”颜玉指间抚了抚绸带轻笑，“怕我不能接受自已瞎了的事实，受不了这个打击？”
“放心，我没你们想的那么脆弱。”
“你知道？”月无心蓦然色变。
“最初不敢肯定，后来慢慢就确定了。”早在云溶最初说她双眼不能见光时，她就怀疑了。那时她眼上还并未有缚带，若她未瞎，就算是晚上云溶未点灯，她也不可能看不见半分影像。
再之后，有人偷溜来看她，刚说到她的眼睛，便有响声将他的话打断，料来也是云溶有事阻止的，这就更加证明了她的眼睛出了问题，他们不想让她知道。
双眼不能视物，一切的一切都在黑暗中度过，她也会惶恐，也会无助，也会不知何去何从。可当云溶陪着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她，她可以“被迫不得不断了”回家的念想时，这份惶恐无助又化作了丝丝欣慰庆幸。
她甚至在云溶向他坦述着过去经历的种种让他参与她错过的人生，告诉她他也会寂寞也想要有人了解时，她险些就答应了他。
这是个很奇妙的心境，颜玉不知她这份心境有无人能懂。
不是不去做，而是做不了，无能为力。
她眼瞎了，无能为力再去找到那块玉，她不得不理所当然的留下来。
说是逃避也好，说是懦弱也罢。颜玉从来到这个异世，从没有像现在这般轻松过，仿若肩上所有的担子包袱都通通被卸去，再也无所顾忌。她想要，不那么坚强一次。
“你不害怕？”月无心扶着她的手微微收紧，握的颜玉有些生疼。
“怕有何用？”颜玉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背，“顺从天意就好。”
月无心深深的看着她，想要从她面上找出哪怕丝毫的伪装，可却发现她是真的无所畏惧坦然从容。
心似被只无形的手攫紧，无法呼吸。
“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出医治你眼睛的方法，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眼睛。”
“好，我相信你。”她仍是笑着，笑里却透着丝勉强。
月无心眸色黯了黯，她不相信他能治好她？
“为什么不让他知道你已知晓？”
“因为，他不想我不开心。”颜玉说这话时，唇角自然而然的扬起，“等你以后有喜欢的人时，这份心情，你就会明白。”
盛开的三角梅轻轻拂动，她在花幕前笑的恬淡宁静，仿若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都被融入她的唇角。
不知何时到来的云溶，步履缓而慢的，一步一步，来到她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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