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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上元灯会之约


大司马桓温,元日朝会上就给了皇帝一个下马威,筵席上却没见到他的身影,朝臣们虽不知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但都松了一口气,纷纷举杯献酒,仿佛没有先前那段插曲一般。

        宴会散了之后,皇帝的脸色不太好,便回去休息了,而褚太后则留了谢安单独议事。

        谢玄准备去宫门口等待叔父,抬头却看见陈子衿正朝着他这边走来。

        皇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场偶遇,双方都在心中揣测,有多少刻意安排的成分在内,因此看见对方的那一瞬间,谁都没说话。

        “你回来了。”陈子衿率先打破了沉默。

        谢玄嗯了一声,问道:“昨日给你送的糖,吃了没?”

        陈子衿点点头:“吃了,还分给了霜华她们,今日皇上也吃了。”

        谢玄这才想起,今日朝会时,见她在皇帝身边跟着,而刚刚她走过来的方向,也是显阳殿,便疑惑地问了句:“如今你不在太后宫里了吗?”

        “皇上还病着,太后不放心,让我这几日在显阳殿伺候。”

        “原来如此。”

        气氛有些微妙,从前两人频繁争辩互掐,没这么尴尬,陈子衿在后溪山亭中故意撩拨谢玄被拒,没有这么尴尬,甚至谢玄在天阙山向陈子衿求婚被拒,也没有这么尴尬。

        谢玄在反思,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怎么两人的距离反而远了。

        “你什么时候走?”

        “你什么时候告假?”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陈子衿决定抢先回答,把尴尬留给谢玄:“估计正月十五吧,得等皇上好全了。”

        谢玄轻笑:“你又不是御医,留在那有什么用,我去说一声,今日就放你回家,如何?”

        谢家既是门阀士族又是太后外戚,凭着这两层原因,他若开口,太后必然允诺,但两人非亲非故,让他去替自己告假,不知道太后会怎么想。

        如今宫中生活比从前,不知安宁不少,她还不想这么快在太后处失了好感,于是连连摇头:“不敢劳烦谢郎君。”

        见她这副样子,肯定又是想着要跟他撇清关系,谢玄故意逗她:“想让我不去找太后娘娘也行,给你两个选择。”

        “什么?”

        “要么,你夸夸我,让我高兴,要么——”

        谢玄话还没说完,陈子衿的脸色就放了下来:“嘴长在你身上,你只管去说。”

        果然,就不该对他有什么期望,还是一副世家子弟高高在上的模样。

        明明被骂了,谢玄心情却更好了,他脸上难得扬起了笑容:“我同你说着玩的,上元节和我一道去看灯好吗?”

        陈子衿停下了脚步,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谢郎君芝兰玉树,江左风流第一,容貌胜过卫玠,才情直比嵇康,文能清谈玄学,武能安定天下。”

        她背书一般面无表情地说出所有溢美之词,又问了句:“高兴吗?”

        谢玄这才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快走了两步追上去,拦在她身前:“那上元节,还和我一起去看灯吗?”

        “你不是就给了两个选择?”陈子衿看着他,貌似不解的模样。

        谢玄冷下脸:“夸赞之词要出自真心,你那些话,我听着并不高兴。”

        陈子衿不再搭理他:“我要走了,还得给皇上准备汤药。”

        谢玄的嗓音从身后传来:“那我现在就去,替!你!告!假!”

        “我也没说不去呀。”

        她回过头,冲他微微一笑。

        谢玄一晃神,那道身影已然走远,他又仔细回忆了一遍她刚才的溢美之词,心中欢喜。

        上元节很快到来,天色刚暗,羊家门房处便来人通传,谢郎君来接陈娘子了。

        “他怎么来这么早?”陈子衿刚吃过晚饭,正陪着外甥玩耍,忽然听到通传,有些诧异。

        那传话的小厮答道:“谢郎君说了,他左右无事,就来得早了些,娘子不用刻意打扮,收拾好了出去就是。”

        这话说完,陈子衿的脸都红透了,无力地辩解:“谁刻意打扮,哪有人天不黑就去赏灯的?”

        郗云华自然知道来的是哪位谢郎君,她神秘一笑:“子衿,你可真沉得住气,谢郎君珠玉在前,也难怪你瞧不上崔五,倒是我们草率了,没先问问你的意思。”

        陈子衿辩解了几句,根本不是他们想的那样,谁知郗云华压根不听:“今夜赏灯,快回去换身衣裳吧,你带着他,在一众女郎里自然十分有排场,切莫让谢郎君输了阵仗。”

        外甥羊孚还要跟陈子衿玩耍,听着这意思她要走,慌忙拉住她的手,委屈巴巴:“姨母,你要出去玩吗?怎么不带上我?”

        郗霜华一把将他拖走:“说不定很快就有姨父了,到时两个人一起陪你玩,不是更好吗?”

        羊孚年纪尚小,还不明白阿娘这话的意思,但听着能有两个人一同陪他玩耍,心中又高兴起来,冲着陈子衿关照道:“姨母,那你要快些把姨父带回来!”

        陈子衿一脸无奈,再多的解释,似乎也是苍白。

        思前想后,她只回房取了件披风,便匆匆出门了。

        秦淮灯彩,光影摇曳,两人沿着河畔慢悠悠地晃着,纵然相顾无言,此刻借着街市上的热闹,倒也不显得尴尬,反而生出一种,无言的默契。

        经过卖首饰的铺子,谢玄站在门口问道:“要不要进去看看?”

        路过的人纷纷侧目,这两位,真像是画里走出来的啊。

        平日里素来喜欢黑色的谢玄,今日穿了件月白色外衫,褒衣博带,大袖翩翩,颇有竹林七贤当年之风姿,再加上他本就瘦削高挑,在人群中颇具辨识度。

        陈子衿看了看周围经过的小娘子,个个赋粉施面,妆容精致,再看了看自己——

        她好像,确实过于潦草了。

        她点点头,随着谢玄走进了那铺子。

        也不知为何,她脑子里满是出门前表嫂那番让她与谢玄“互相撑场子”的言论,久久无法平静。

        掌柜见有人来了,且这郎君穿着十分贵气,举手投足间风度不俗,一看就是出自高门世家,笑意盈盈地招呼道:“郎君,娘子,二位想看看什么?”

        谢玄环顾了一圈店内环境,说道:“把你们这最好的首饰都拿出来我看看。”

        趁着掌柜去取首饰的时候,陈子衿悄悄戳了戳谢玄的手臂,问道:“你觉不觉得,带着我很没有面子?”

        谢玄貌似十分认真地在思考这个问题,实则光明正大地欣赏眼前佳人,过了好一会儿,他慢悠悠地得出结论。

        “没有。”

        陈子衿追问:“是没有面子,还是没有觉得没有面子?”

        她这两句话说得跟绕口令似的,倒是把谢玄逗笑了,恰好掌柜已经取来一盒饰物摆在他面前,谢玄仔细挑选一番,最终选定了其中一支,将它插在陈子衿的发髻上。

        这支金簪,做工极其精细,簪身做成了竹枝的形态,尾部缠绕上片片竹叶,金之贵气,竹之风雅,都集在一处,平日倒是见过不少玉簪木簪会做成竹枝的形状,金簪做成这样,且做工这么好的,倒是第一次见。

        “很有面子,这样会更有面子。”

        掌柜的也由衷夸赞:“小娘子生得好,配什么簪子都好看,小郎君眼光更好,这支金簪乃是我夫人手制,昨儿才做出来,全建康城也找不出一模一样的来。”

        谢玄十分痛快地付了钱,又领着陈子衿出门,准备继续赏灯,倒是她受了这么贵重的礼,颇有些不安:“谢郎君,这簪子太贵重了。”

        “还好。”他倒是不觉得有什么。

        陈子衿又说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已受了你许多礼,奈何你们随军行走,没个固定处所,我想给你写信让你别再送东西来了,都不知道该送到哪。”

        “从前我也受了你许多礼,就当我们两不相欠了吧。”谢玄的态度倒是落落大方。

        今夜灯火满市井,秦淮河畔的树上悬挂着许多灯笼,微风拂过,树影灯影摇晃,映照在水面,亦是处处流光溢彩。

        两不相欠这几个字,落在陈子衿的心里,不知为何让她有些不舒服。

        谢玄继续说道:“今日上元,是天官大帝的寿辰,相传他会来人间,校订善恶,赐福授禄。明日我将随叔父一道,跟着大司马继续北上,若真有天官,我倒想向他求一件事。”

        他又要走了吗?

        “你我自初识就误会重重,我想这其中多少有些天意人为。若是天意弄人,今日我便想求天官消除这些业障,若是人为,我则希望,今后你我之间相处,能少一些无端的揣测。”

        陈子衿低头看着两人的影子,风吹着水面,将那两个倒影搅皱在一处,紧紧缠绕。

        “谢郎君,难得一个天官赐福的日子,不要把愿望,浪费在不重要的人身上。”

        “不,很重要。”他看着她的眼睛,“今日我说两不相欠,是希望今后我们能够抛下过去的成见,重新认识,若你愿意,也许我们可以先做个朋友。”

        朋友啊……

        也不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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