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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又一年乞巧时


陈子衿没什么管理藏书的经验,某日忽然寻找一本旧册的时候才发现,梅雨季节之后,藏书阁内的部分古籍被泛潮影响,有的粘连在了一起,有的长了霉斑。

        于是她便整日忙着重新整理藏书阁内的旧书,一本本查看是否污损,该暴晒的暴晒,该修复的修复,要不是今日婉宁特地提醒她记得前来院子里穿针,她几乎都把这个节日给忽略了。

        不知不觉,竟又到了一年七月初七。

        建康的风俗同始宁县倒是略微有些不同,一向端庄自持的婉宁今日都格外兴奋,她早早准备好了五彩丝线和七孔针,摆在了院子里,约上了陈子衿、郗霜华等一众女郎,月下穿针乞巧,就当是过节了。

        月色袅袅,凉风习习,几位女郎齐聚一堂,亦是欢声笑语不断。

        “将这丝线穿过七孔针,先完成者为得巧,后完成者为输巧,咱们便开始吧!”婉宁将规则简单交代了一番,几位女郎便借着月光,捏着丝线快速地穿针引线。

        大家都卯足了劲,想要在乞巧节当天得巧,盼一个好兆头。

        陈子衿对着书册看了一天,此刻正是头昏眼花,穿了好久都没有成功,眼看着其他人都快要完成了,她的手反而更加抖得厉害,也只好无奈地认输:“看来,今日我必然垫底,是当之无愧的输巧之人了。”

        而那边,郗霜华已经迅速完成:“呀,我竟已经穿完了,多谢各位姐妹相让了。”

        她又看了看一脸无奈的陈子衿,安慰她:“子衿,织女娘娘一定是觉得,你的手已经够巧了,若再让你得巧,这建康城的其他女郎,都该垂泪了。”

        “霜华这么一说,我心中倒是宽慰了不少。”陈子衿眼花的厉害,她索性将针线放下,拿了一片瓜吃了起来,“那我就在此祝愿各位姐妹都能得巧。”

        穿针完成之后,几人热热闹闹地吃起了瓜果谈天说地,借着美好的月色纷纷许下自己的愿望。

        婉宁来宫中的时间最长,年纪也是几人中最长的,她不禁感慨:“今年多了你们几个,也热闹了不少,从前乞巧的时候,也是几个姐妹一道穿七孔针,闲情夜话,如今该出宫的出宫,该嫁人的嫁人,倒是只留了我一个,还在这里。”

        崔文熙年纪最小,她傻傻笑着:“在宫中不好吗?我倒是觉得,来了宫中之后,反而不像是在家中那般拘束,许多事情能够自己做主,无需再管他人的置喙。”

        陈子衿对这个观点亦是深表赞同:“宫中不会总是有新人在,但是却总是会有新人来。”

        “我却不知,将来会去向何方。”但是郗霜华,却似乎心中藏着千言万语,只是默默地看着头顶星空,不知将思绪飘向何方。

        她的心中有了思慕之人,只可惜,那人却从来不多看她一眼。牛郎织女尚且能一期一会,而她却不知道,何时才能与谢玄再见面。

        婉宁是过来人,乞巧节本就是牛郎织女相会的时节,此刻见她那副蔫蔫的样子,定然是有了思慕之人,便同她打趣:“霜华心中可是已经有了中意的郎君?你眼界颇高,想来一般的男子肯定入不了你的眼。”

        其他几个姐妹也不禁好奇,提到这些事儿,少女们的心情都是一样的,几人均围在郗霜华身边开始打探。

        “霜华姐姐,你说的人是谁?”

        “对啊,跟我们说说,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郗霜华无奈地笑笑:“我只不过是随口感慨了一句,你们这几个小娘子,竟都想到哪里去了。哪有什么中意的郎君,我整日同你们在一起,每天见到的不都是你们几个?我中意你们,总行了吧。”

        在这深深宫墙之中,没有其他人的打扰,乞巧夜倒是过得宁静又祥和。

        “子衿,你在想什么?”见陈子衿愣愣地一个人在发呆,也不和大家聊天,郗霜华忽然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陈子衿想了想,坦诚地回答道:“想起去年乞巧节,那时候我随着阿耶初到始宁县,在闹市之中,帮一位小娘子寻回了她被人偷走的簪子,后来还险些遭那贼人暗算,差点儿被他推到河里。这才短短一年的时间,我从始宁来到了建康,身边的人事物亦是变化了不少。”

        “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本事呀!”虽然只是三言两语,郗霜华却觉得这一定是个颇有意思的故事。

        子衿说的这些,是她从来没有经历过的。

        郗霜华不禁又有些好奇:“对了,我倒是想问,始宁县都是怎样过乞巧节的,可与建康有什么不同之处?”

        谢玄自小在始宁县长大,她倒是很好奇,今天他会做些什么。

        这时,忽然有宫人进来,提着一个精巧的盒子,说道:“子衿女郎,宫外有人送来了的东西,说是给你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个盒子上,陈子衿也觉得疑惑,走上前去问道:“可知道是谁送来的?”

        那宫人摇摇头:“不知道,这也是由另外一个小太监转交到我手上的,他只说了是给子衿女郎的,让我务必亲自送到您手上。”

        “应该是舅舅或表哥表嫂吧。”陈子衿自言自语道。

        “我看不是堂姐她们,若是家人送来的,为何不留下姓名?”郗霜华调笑陈子衿,“许是崔五郎给你的送的呢?”

        她这一提醒,陈子衿觉得有几分道理,若是家人送的,怎会连个姓名也不留下呢?

        但应该也绝对不是崔珩吧。

        那崔珩,只怕还在等着别的郎君送些礼品给他,又怎么可能对她花这样的心思?

        自从那日打开盒子见了两颗人头之后,她对于这种未知的东西,都留下了阴影,纵然这只盒子很小,装不下人头,她也心中担忧,别是什么手指头眼珠子之类的。

        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挑起一角,往里看去,似乎没有什么异常。

        这才将盖子翻开,里头安静地躺着一盘巧果。

        “呀!竟然是巧果!”她惊喜道,于是忙将盒子内的巧果取出,一边分给其他人一边说道,“我就说,这是家里人送来的吧,没想到今日还能吃上巧果,舅舅真是有心。”

        宫里的节日氛围不浓厚,皇帝的后宫仅何皇后一人,太后娘娘今日又早早地就睡下了,因此见到有人来送巧果,几位女郎也是格外兴奋。

        “看,下面还有一封信,你为何不拆开看看?”

        经由郗霜华的提醒,陈子衿才看见盒子底下压着的信函,趁着众人继续分食巧果聊天的功夫,她借着月色,缓缓开拆。

        信没有署名,但是她已然通过笔迹,知道了是谁。

        里头还夹着一张纸片,她没注意,落到了地上,郗霜华将那张纸捡起来,问道:“子衿,这小条上写的诗,是什么意思?”

        “懒得簪花待君顾,我亦临风赏玉树。”

        居然是上祀节的时候,她在诗会上作的那两句诗!

        陈子衿有些汗颜,重新接过了郗霜华手中那张纸条:“这是三月初三的时候,在道韫姐姐办的女子诗会上,我随手作的诗。”

        郗霜华的神色有些异常,除了谢玄,还有谁能堪当芝兰玉树之美名。再加上之前她觉得怪异的种种情景,此刻有一个想法,渐渐在她心中升起。

        陈子衿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对着其余人说道:“今日我在藏书阁对着古籍看了一天,本来就头晕眼花的,方才还盯着那针线许久,此刻着实头晕的厉害,就先回去了。”

        郗霜华的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把自己想问的那句话又咽了回去。

        看着陈子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月色中。

        路上,她揣着那封信,感觉格外沉重,信是谢玄写来的,带来了两个消息。

        谢玄的二哥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能让陈子佩承认了,当时是自己故意伪造信函想骗长姐出去,但是她怎样都不承认,是自己害了冬青的性命,因为证据不足,这件事也只得暂时做罢。

        但是借由着这件事,她的阿耶陈述则受了不小的牵连,落了个管辖不当的罪名。

        陈述原本还幻想着傍上某个高门大户,能够助他顺利当上会稽郡守,如今真是梦碎了一地,会稽郡守做不成,竟连始宁县县令之位也保不住。

        朝廷已经下达了文书,命他交还印信,陈述不日便将离开始宁县,返回颍川老宅,此生不得再入朝为官。

        陈子衿心中唏嘘不已,阿耶正值青壮年,功名在他心中比一切都要重要,为了挣得功名,他可以不顾病重的原配去勾搭他人,也可以出卖女儿的色相讨好高门大户,如今因为陈子佩,这些年心血与筹谋均是白费,所有的一切都化作泡影,她都不用在场,都可想而知家中的情形,一定是混乱至极了。

        另外一个消息则是,谢玄要走了,正如他之前所说,他将随王珣一道,前往桓温帐中。

        她临窗而坐,又一次展开了那封信,细细读了最后一段:

        “《诗经采薇》中有云‘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此乃吾最喜爱之句,今日与子衿一别,不知何日再能相逢,故将此句赠与。此番吾将身献于家国大业,性命朝夕犹未可知,不敢再言中意二字,恐误青春年华。惟盼子衿一切行愿皆悉满足,常展笑颜,纵吾身死,亦无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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