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大宗门皆有护宗法阵，一有不速之客侵入便全宗皆知，令异变无处遁形。有的宗门甚至有尊者常驻，强大的神识能覆盖整个宗门，风吹草动尽在脑海。
不过这种感知耗费魂力，尊者又往往闭关修炼，难得这般大动干戈。
洛姝和苏牧云是因噬魂兽撞碎空间掉进来的，不算由外入内，而是直接凭空出现，便并未触发警报。
“若要不惊动上面，悄悄离开藏剑宗也不容易。”小火苗探出两缕细胳膊抱起，“我说往哪走，你就往哪走，我说五步走一米，就必须用五步走一米。”
“好。”
苏牧云认真点头。
洛姝一面指挥，一面用神识观察着不断变幻的法阵空隙，就如勘测风的流向，在其中抓住飞逝的空白区。
“西四步，半米。”
“在这里跳过去。”
进展很顺利，昔日常用来偷偷溜走的林荫小道一如既往地渺无人影。
半晌，浩瀚的护宗巨石就在不远，其上的“藏剑”二字据说是祖师爷千年前亲自铭刻，散发精纯剑意。只要走过这块巨石，就等同于离开了藏剑宗的势力范围。
然就在这时，洛姝蓦地察觉到另外两道神魂正迎面走来！而修真之人神速飞快！
“不好！有人来了！这魂力……一个元婴一个化神！”
化神期修士能感应到灵质空间的存在吗？
灵质空间并非凭空消失，它之所以给人隐匿感，是因为它就如空气中悬浮的极微粒子。
因此，空间主人每回进空间出来后都会在原地现身，且只能原地现身，因为“粒子”就漂浮在原地。
于是，假使对上神魂强大的修士，“粒子”就不会被忽视，很可能被揪出。
苏牧云已在噬魂兽面前碰了灰，但现在他别无选择。
“回归！”
林荫小径上的人影骤然消失，他进了灵质空间，望着能呈出外界景象的天空攥紧了剑。
可小火苗没进去，从中传出平静声音。
“不着急。”
漆黑的火焰急剧缩小成比“粒子”稍大一些的薄膜，整个覆盖住“粒子”。
噬魂兽的胃好似异次元空间，能隔绝其中所有气息，洛姝在吞噬那只八阶变异噬魂兽后，便获得了同等的“隐匿”能力。
可她有些不满意，毕竟那只噬魂兽可还能撕裂空间，将神通更好地发挥。
她如今为何用不出来？是因为她到底只是一簇火吗？
思忖间，两个人影已出现在林荫小径。
“我说了，我会在问剑宗找剑法上卷的。”
走在前边的女子裙摆摇曳，好似一朵盛开的纯净白莲，雪腮花容上一双水眸楚楚动人，细眉蹙起的模样能激起一股惹人疼惜的保护欲。
稍落后几步的男子气息浑厚显是化神，闻此不咸不淡：“可那问剑宗顾凌谕对你痴情一片，你不会备受感动，就这么真的归了问剑宗吧？”
初雪白莲似的女子话音温软：“洛掌门，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只心仪青河师兄。”
洛掌门看她半晌，啧啧：“这般可怕，难怪我那蠢货女儿当初争不过你。”
“……”
苏牧云发现那火苗中的大能有些不对劲。
灵质空间的天空因包裹它的火海莫名嗡颤，传达出的情感像是愤怒，又像是憎恶。
洛姝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她甚至有种像在天魔城时那样轰然成为火海，将那两人吞噬的歇斯底里。
菩提珠清泉似的凉意就在此时升起，仿佛甘霖抚平狂躁心绪，令她只剩极致的冰。
初雪仙子楚雪，冒名顶替她多年的假大小姐。
藏剑宗洛掌门，她的亲生父亲。
当初，洛姝刚到藏剑宗那会儿便看穿了楚雪是朵白莲花，对她的虚情假意一概不收，对方就也索性和她争锋相对。
但她没能看穿洛掌门。
她一度以为洛掌门是真的欢迎她这个流落在外的女儿，直到她结丹那天，洛掌门两眼放光地让她放了一碗血，回来之后便神情阴郁，从此对她冷漠得像是陌生人。
为什么？
洛姝直到现在还不明白，但她隐约察觉到是因为她被证实了“没有价值”，让他失望了。
而即使有血缘关系又如何？
她在外流浪多年，错失了最佳调理时期，身体资质粗浅，又剑法菜鸡，她对他而言还真不如楚雪这个养女拿得出手。
眼下，他毫不掩饰地道出对她的冷漠和嫌弃，彻底剿灭了她对亲情仅剩的一丝念想。
“蠢。”
她当初怎么就那么蠢？
现在，她兴许能知道所有当初瞧不分明的真相？
缩小的黑炎心中一动，悄然分出一缕魂力，飘出异次元空间，混进林荫小道上吹起的微风里——她最擅长的就是魂术，扰人心神，令人吐露秘密。
不知会不会奏效？能得到多少消息？
默默窥探间，微风掠过洛掌门周身，洛掌门眼底就这样泛起一丝恍惚，看着那不远处的护宗巨石莫名笑了一声。
“什么摄魂妖女，什么陆青河入魔……都不过是掩人耳目，调虎离山。”
此言昭然真相！
原来剑法下卷根本没有被盗走！它仍然藏在这藏剑宗！
洛姝对这剑法倒是无所谓，她往灵质空间里探入神识，见苏牧云这小子正托着下巴。
外头，洛掌门淡淡一句“我先走了”，身形霎时消失，徒留一片纷飞的叶子。
楚雪亦被混着魂力的微风袭身，此刻静静看着叶子落地，语气是惯常的温柔似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哦？还有更深的？
狗咬狗洛姝喜闻乐见，她私心里无比盼望藏剑宗这全是她阴暗回忆的门派直接垮台！
然后楚雪也运转功法，踏着飘飘雪绫走了。
得到的消息不算少，但也不算多？
洛姝转移目光，打量起被自己包裹的灵质空间内部，见苏牧云从储物袋里取出了一个东西。
法器一经滴血认主，相关信息就会自动呈现给新主人。
苏牧云手中的法器是一条额饰，绯红的宝石流光盈盈，流苏吊坠闪闪发亮。
这约莫是洛姝印象最深的一件法器，名为“千颜”，它能伪造相貌身形乃至修为气场，纵使对方的修为高出己方四个大阶，都不一定能看穿千颜的伪装。
这法器十分顶用，但这却不是洛姝对其印象深刻的原因，她对它铭记，是因为它是他送给她的。
“你若不喜欢藏剑宗，就用这件法器逃走吧，逃得远远的，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做自己想做的事。”
额饰呈在视线中时，他对她的爱仿佛要从眼里溢出来。整个藏剑宗，只有他是她的温暖。
他本就是她的未婚夫，是当年的藏剑宗首席弟子，人人见了都要喊一声“陆师兄”。
她觉得自己很幸福，别人对她冷眼冷漠又怎么样呢？至少他对她最好了。
这额饰她从没在外人面前戴过，一来这么好的法器戴出来惹人怀疑，二来她太珍惜它了，于是只无比宝贝地在自己的小天地戴过几次，戴完又小仓鼠似的藏了起来。
可魔修伏击藏剑宗那日，他抱在怀里护住的人不是她，是楚雪。
又是个骗子，她又犯蠢了。
“前辈？”
苏牧云再度发现火焰中的神魂情绪不对，若说先前灵质空间的天空被波及得阴沉如雷，眼下的天空就像是浮着一层水雾，弥漫悲伤。
他本要将额饰戴起来的，此刻不知为何顿住，总觉得那从天上投下的视线是落在这额饰上的，那伤感的情绪也来源于这额饰背后的记忆。
熟悉藏剑宗，知道藏宝点，还与藏宝点中的宝物有关……她究竟是何来历？
苏牧云思绪飞转，忽闻天空中的火焰神魂狠狠吸了下鼻子，道。
“戴着吧，兴戴。”
没什么值得留恋哀婉的，过去就是过去，陆青河是，洛掌门是，楚雪亦是。
他们甚至都以为她洛姝早就被魔修杀了，没人知道摄魂妖女就是昔日的藏剑宗大小姐。
只是她若能找到机会、或是之后获得身体……她怎会不报复回去呢？
洛姝心似寒冰，灵质空间的天空也受火焰影响，泛起丝丝寒白的冷意。
而苏牧云眸子微敛，旋即又是谦恭有礼地道了声“好”，将额饰戴了上去。
贴肤的瞬间，额饰像是融进去了一般，苏牧云的五官则开始扭曲、变幻……直至变成一个相貌平平无奇，眨眼就能融进人群的年轻修士。
他周身的气场亦不再是金丹期，十七岁的金丹期、散修出身……放眼沧澜界都没有几个，若是有心要查，很容易就能牵扯到他苏牧云。
如今他的气场是筑基五层，资质中上，不能太差，为什么？因为他要进藏剑宗，他要找剑法下卷。
“你小子运气不错，刚好撞上招新。”
洛姝这会儿又变成了一簇小火苗，悬在苏牧云肩头飘。
边上是藏剑宗的护宗巨石，前方是排队老长，或是腰间别剑、或是手里攥剑，闻讯而来意欲加入藏剑宗的散修。
空中蓦地波纹变幻，四只白鹿灵兽拉着一辆华光璀璨的马车驶过众人头顶，车前玄色锦旗赫然大字。
“是萧家！”
有人惊呼出那个“萧”字，自下而上仰望的视线充满艳羡。
萧家乃沧澜界四大修真家族之首，足足有三位合体期大能镇场，甚至还有一位渡劫期尊者！
“萧老！好久不见！”
大笑声从藏剑宗上方乍响，一个人影瞬间出现在白鹿车对面，正是藏剑宗洛掌门。
“洛掌门亲自迎接？！”
“毕竟是萧家吧……”
“上回萧家的新人要入藏剑宗，也没这么大排场啊。”
底下的散修开始窃窃，只见一个身披斗笠的修士凌空迈出白鹿车，与洛掌门言笑几番。
双方嘴唇在动，然由于法术护罩阻挡，其他人并不知他们在交谈什么。
而半晌，斗笠修士回身朝白鹿车里说了句什么，车中旋即又走出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冲洛掌门恭敬一礼。
“听说萧家出了个十七岁结丹的天才，先前一直被萧家护得牢，如今竟是要加入藏剑宗么？”
散修们又开始议论，而白鹿车周围灵光波动，三记人影和车身一同化为流光，径直越过护山巨石没入宗门法阵。
“有家族庇佑就是好啊……”
“我也想走后门……”
沮丧叹气声顿时低迷成片，洛姝小火苗百无聊赖地念及那“十七岁金丹”，便瞥了眼同为十七岁金丹的苏牧云。
苏牧云没什么表情，他不演的时候是张惯常的冷淡脸，但洛姝总觉得他这会儿的冷和平常不大一样。
在队伍轮到他时，复杂纳新的藏剑宗修士取出一把玉尺。
“筑基五层……勉勉强强。”
玉尺尺面上倒映出苏牧云的影子，这是门派招新时检测修为实力的仪器。
“让我看看你的剑意。”
藏剑宗修士收回尺子，苏牧云没有唤出冰心剑，而是取了把普通的桃木剑。
冰心剑这种好东西可不能随便现出来，一介散修身怀宝贝，指不定下一秒便横尸荒野。
不过这不妨碍苏牧云展示剑意的时候，冰心剑自个在储物袋里嘟囔。
“还好，不算亏吧。”
洛姝不懂剑，但她在苏牧云肩头，能看见剑上灵气流动，凛冽如霜。
这小子应只用了一二层实力，负责招新的修士却是惊叹。
“不错嘛！资质虽不入眼，剑道上可圈可点！你叫什么名字？”
洛姝：“就叫黑心云。”
储物袋里的冰心剑：“叫大骗子！”
苏牧云：“……萧云。”
“哟，又来一个想跟萧家攀关系的？”
“若是姓萧就是萧家的，那我早就改名了！”
边上有人哈哈大笑，近距离之下，洛姝看见苏牧云眼底是前所未有的冰。
然他表面笑得几分尴尬，像被戳破小心思一般挠了挠头。
负责招新的修士倒也不管这茬，只取出身份令牌让苏牧云滴血认证。
“从今往后，你就是藏剑宗外门弟子，持这令牌便能随意进出外门，得藏剑宗庇佑。”
“但你既享受藏剑宗的资源，就不能做出背叛宗门之事，否则，你滴在令牌上的心血直连藏剑宗掌门那头，掌门能直接通过这一丝心血将你泯灭！”
严肃的震声不是玩笑，这是每个入大宗门弟子必经的警告。
苏牧云这小子机灵，他弄塌问剑宗祠堂后索性将事情闹大，主动当着全宗门的面负荆请罪。
问剑宗掌门不得不把他开除，而开除的流程自是收回令牌，断掉心血联系。
虽说这不妨碍问剑宗掌门给他打追踪印，但“掌控生死”这点致命威胁确是解除了。
现今，苏牧云要偷藏剑宗的剑法下卷，又再不是值得人惜才的“首席弟子”……
“前辈，您会帮我烧掉令牌的吧？”
少年清凛的声音在畔响起，洛姝火苗尖一挑，这小子竟也能猜到她在想什么，是因为到底共用一具身体？
这会儿风平浪静，于是那声“前辈”再度令她倍感不适应，便道：“先别这么喊我，叫我……”
她要叫什么？临时给自己取名还真想不出。她既是一簇小黑火，不如就叫……
“黑心火？”
出声的不是她，而是苏牧云。
储物袋里的冰心剑又嚷：“叫大骗子！”
洛姝：“……算了，还是叫前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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